第1章 大河话本

民国十八年。

“魏师傅，你快些走吧。“

轻柔的女声夹杂在雨声中像是电光一般落在老者耳中。

穿着一身破旧工人制服的老头心里不经意间咯噔了一下，接着沉重地摇了摇头。

“唉。”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被浸湿的布鞋，心里却打算着该往哪里逃了。

战乱年代，顾氏军阀就是大河镇的天。

只不过这天有些不作美，已经连着下了三日。

通常三天的暴雨也预示着大河镇今年的汛期即将到来。

自己带着村里的壮力来修道观，这本该是件天大的好事，乱世有口饭吃可不容易。

自己可是把大半积蓄花出去了，才凑齐了这几十件灰色工人服，为的就是被顾小姐选中。

可如今来看，洪这么大，道观怕是白修了，顾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全村怕是也要一起陪葬喽。

朦胧的雨气中，苍龙山像是一叶孤帆漂浮不定。

可在顾小姐眼里，它背负了太多太多。如同跨越时光与岁月的一只巨龟，任凭外界变迁，屹然不动。

一个月的工期，魏师傅实在用尽了一切方法修缮了道观。

他们几乎每天都扛上山十几袋子泥浆，第二天村里最壮的小伙子都趴在地上动不了。

工人们也只有一双长满了老茧的大手，没有移山填海的法力。

只能眼睁睁看着，苍龙山下的雨水愈加肆虐。

他们也不可能冒着暴雨给它建几面跟山一样高的墙啊，魏老头心里想着，年轻时他可是见过大河水淹群山的场景，洪出如巨鲸。

十几年前那滔天的巨鲸把苍龙山的大半个山体一口咬掉。

洪灾后，半山腰稍靠上位置的苍龙观离悬崖更近了些，甚至有些墙体因为承重不够，出现了裂痕。

视角拉高。

在魏老头和顾小姐再高数十米的平台上，是一座古老气息扑面而来的道观。

一条长长白玉石阶梯连接到两人面前，玉石上雕刻了牛郎与织女的故事。

与洁白的玉阶相比，整个道观便显得古老破旧的气息，两者格格不入。

事实上这条长阶是顾小姐几个月前送给苍龙观里道士的礼物，它才刚刚修缮完毕。

如果刚回来那会不是修这条略显华丽的长阶，而是用来加固道观，或许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当然即便多几个月的时间加固道观与山体更安全，也是按照往日洪灾的规模估量的。

这次恐怕也没没多大作用。

顾小姐也有些自责，但毕竟凡人难解天意。

谁又能猜得到呢。

道观里的道士近来也十分忙碌，最近也没心思算雨晴。

孤耸的悬崖边，整个道观与台阶看起来十分奇骏

在魏师傅一声声地叹息与皱眉中，顾小姐抬起头来看了眼天，继而脱下厚重的绒衣，任它落到地上，向着台阶走了过去。

顾小姐迈着碎步走的很慢，一手撑伞，一手扶栏，像是在回忆什么。

道观的形制如同八卦一样，孔窗很多。

孔窗上可见很多纸糊修补的痕迹，见证了一代代人的传承，从这修补的痕迹上隐约可以窥见岁月的一丝坚守。

破旧的木窗即便长期熏香防腐，亦被虫蚁所啃。

毕竟这枯山上再无其他草木，它已历千载冲刷，饿了许久的虫儿也只能来道观里添添肚了。

苍龙山的位置太过于低矮，且位于大河下游一处的大分支旁的山体中，这处分支还相对处在主干道最宽的地方。

是洪灾泛滥的重点区域。

即便是顾小姐已经聘请了一支建筑队积极修缮，也避免不了水漫山的命运。

建筑队里的管理者，也就是刚刚的魏老头几个小时前曾肯定地劝说到。

“顾小姐，您是顾姥爷最疼爱的小女儿，我们不敢骗你，可按照咱们大河的洪期来看，这才将将开始，等雨水再攒攒，这苍龙山委实抗不过去了啊。

“唉，，好，我知道了。”

在半山腰已经如同怒龙般汹涌的波涛下，

雨水中，像是起了一层雾气，顾小姐的脸庞已经模糊不清。

只能看到一道苗条的背影离得道观的火光更进了些，冗长的阶梯上，步伐更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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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龙山，苍龙观，主厅。

“你不该来的。”

平静如同湖水的声音在空荡的大厅中响起，恰如外面春雨搅和着惊雷一般炸耳与融洽。

顾小姐迈着细碎的步伐，穿着最喜爱的一件山水旗袍站到了道士的身后。

一般只有两者生辰时，才会有这样一幕。

而如今，气氛却有些僵住了。

“我与你，哪有什么该不该。”顾小姐把下巴撑在了道士的肩上，紧紧地依偎在身下。

道士一头白苍苍的头发划过姣好的皮肤。

顾小姐眼睛如同孩童一般天真烂漫，好奇地看向眼前繁杂的仪器，那眼里像是有月亮在荡起水波。

道士巍然不动，依旧五指不停拨算。

“你算得了周天，也能算算我在想什么吗？”

道士摆弄着卦象，沉默不语。

顾小姐如同孩童一般撒娇，使劲摇晃着道士，

道士的肩膀像是铁做的一样，显得有些冰冷，雨夜里散发出一股寒气。

“你总是在没完没了得算，何时才能算得完啊。”

嘀嗒，嘀嗒。

到底是庙宇的房顶在漏水，还是道士紧张地流出了汗，也分不清了。

顾小姐摇累了，便靠着道士当做枕头睡了。

时间也越来越晚了。

整个大殿像是陷入了沉睡。

唯有道士的眼睛中，像是满天的星辰在飞跃，一道道繁星从烛光的剪映中飞出，落入仪器不同的罗盘上，又继而或凐灭或新生。

这一场雨夜道士的故事源自于一道传承。

苍龙观传承了三十二代。

三十二代弟子却只有一个目标，掌握苍龙观传承。

苍龙观的传承有两部，准确说是一本总集龙经和一页玄奇篇残篇。

龙经分为锻体篇和卜算篇，锻体篇可强身健体，卜算篇可解万千卦象。

玄奇残篇则记载了一处异卦，之所以称为异卦，是第一位传承者所言。

“九天玄奇，听吾号令；苍龙渡脉，三乡为引。这句话紧跟在卦象后面如同口诀一样，或许是解卦的方向。

无论是九天、玄奇、渡脉都能找到解释，苍龙或许是指龙经，可三乡翻遍万千古籍也没有任何解释，难道三乡不在此界中？”

第一位传承者也算是博通古今的老道，他的话还是可信的。

不过苍龙观的小道士，杜妄机过去可不这么觉得。

为了追寻记载三乡的记载，他早些年游历了天下近三十个国家，其中还包括英夷数十个国家。

并曾意外结识了才女顾欣欣，两者结为同伴，跨过了很多远洋国家。

道士看了万千典籍，才女逛了几千条街。

可无论怎么解读古籍，三乡这个词都没从眼前浮现过。

直到三天前天空下起暴雨，一声雷鸣，杜忘机心里好似闪过一道灵光。

用龙经卜卦篇的某种特殊卜算下得出了，今晚三乡现于此的卦象。

这或许是苍龙传承的转机。

为了三十二代的心血，杜忘机只能死守孤山。

至于顾欣欣。

唉，道士也会动情。

杜忘机知道劝不动她，这位才女虽然外表柔弱，骨子里的固执不比他差了几分。

近三十个国家，几千公里的行程，能走的下来，就算有车架休息，也不是一般女子所能承受的。

她坚持要陪他一起渡过这场劫难。

雨下的更大了，却掩盖不住耳旁轻微的鼾声。

杜忘机脱下道袍，披在了顾小姐的肩上。

视角拉远。

轰隆的雷声中，云里像是飞出了一条巨大的鲸鱼。

继而水中响起剧烈得嘶吼，隐约巨大的龙影与天交映。

龙影仰天长啸，一道粗壮的光柱与苍龙相撞。

于是苍龙观在漫天洪水中消失不见。

顾氏的家兵后来来到这里时，洪水已过，整个大山大半消失不见。

他们在这里驻扎了多年，奉命寻找主家小姐和一名道士。

再后来，这里一到春天雷雨特别多，在被雷劈死了几个士兵后，顾氏便封了周遭山川，撤兵了。

大河镇渐渐地流传起了苍龙观道士带着才女飞升的眷侣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