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了解比相爱困难。/
来到新公司后,贺盈喜欢把工作上的事情事无大小地分享给恋人。比如同事在会议上打瞌睡被发现了,或者是领导有趣奇特的服装穿搭,又或者是工作上遇到的难题囧事,这些都是贺盈想要和恋人共享的。
可是对方并不喜欢她的“埋怨”情绪。
“感觉把这份工作完全掌握之后,我就是全能的了。”贺盈刚完成了领导吩咐的任务,在下班收拾期间给恋人发去了信息。“现在还是一边工作一边学习的状态。”
“别以为自己很聪明。这是你进入社会后的第二份工作,好好学习。”
贺盈也讨厌恋人对自己的训话。这些道理谁不懂。
正要走出办公室把门锁上的时候,贺盈才发现出门时忘记带上办公室钥匙了。此时领导早已下班离开了办公室,若是没有给办公室上锁,丢失了文件贺盈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她焦急地四处张望,但发现没有人能够帮上这个忙。贺盈再次翻找口袋和背包,确认了钥匙果然不在身上。
只能回家再来一趟往返了。
内心那些无助和懊恼的情绪无处安放。走出公司大门,贺盈把今天的苦闷遭遇倾诉给恋人,盼着对方能送上一句安慰。
“自己忘记带钥匙都要跟我说,是不是想让我飞奔过去给你拿钥匙?”
“问公司里的同事,再不济问楼下的保安管理人员也行吧?”
贺盈并不需要恋人立刻“闪现”。看见男人的曲解和忽视,那些无助的情绪似乎被放大了一般,她忍不住流下了委屈的泪水。因为担心被同事认出,贺盈只能一边走一边偷偷地抹眼泪。
回到家里,男人给贺盈打了电话:“怎么不回复我?你回到家了吗?”
“嗯,到家了。”贺盈的声音仍带有哭腔,像是被泪水浸泡过一般。
“又哭了?”对方的语气里是不可理喻的怀疑,他找不出贺盈流泪的原因:“你自己造成的还能怪谁。埋怨有用吗?”
脆弱的内心不能再增加一丝重负,就在男人准备开始下一句训斥时,贺盈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在返回公司的路上,她不断地思考,向恋人倾诉是否就是一种“埋怨”的表现。明明只是多跑一趟的事情,跟对方诉说了情绪,就能解决问题吗?
显然不能。
骑车来到一个下斜坡路段,初秋清劲的风迎面吹来,贺盈感受着拂过脸颊的凉爽,内心的喧嚣和浮躁似乎已被带走。
黄昏的天空逐渐染上了橙红,夕阳余晖洒在大地上。往远处一望,前面的高楼大厦在夕阳的映照下,外表的玻璃幕墙变成了玫瑰金色,温柔而又浪漫。
贺盈知道,她需要的安抚和慰藉,都在夕阳和微风里。
恋爱的第二年冬天,贺盈被调到了公司的另一间子公司上班。为了方便上下班,她与恋人商量起搬家的事宜。
“明天晚上我去你家帮忙搬点行李吧。”
“其实还没结婚就住在你家,会不会有些不太好?”不是因为保守,贺盈只是还没有做好同居的准备。
“你的脸皮太薄了。二十一世纪了还这么守旧。”
男人又开始不理解了。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到了你家就要重新认识周围的人。”
“人是要慢慢认识的啊,你不跟别人沟通怎么认识?”
想到同居后就要和恋人的父母,姐姐住在同一屋檐下,贺盈心里还是有些膈应。若不是公司安排得太突然,她万不得已也不会选择同居这个选项。
让贺盈动摇的原因是恋人家离子公司实在是太近了,步行十分钟即可到达,而且她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所以同居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不要带没有用的东西来我家。看见了我就给你扔了。”男人语气里半是玩笑半是警告。
“哪些是没用的?我吗?”
还没有开始搬过去,男人就开始了预演。贺盈真的很不喜欢对方这种“下马威”。
果然到了第二天又出现了新岔子。
下班回到家,男人才通知说临时有事来不了帮忙,面对着眼前一大堆行李,力不从心的贺盈既失望又迷茫。
“你知道今晚要搬多少东西去你家吗?”
“我又不是故意的,有些事情是我控制不了的。”男人的语气很快变得厌烦。“地址发给你,打车过去很快的。”
生气并不能解决问题。挂了电话,贺盈决定自己想办法搬行李。
坐上了去往另一个城市的车,望着车窗外逐渐变换的建筑,贺盈发现她正在与熟悉的一切告别。离开了这个刚了解不久的地方,又要前往另一个未知的地方。
即将到达的,是陌生的城市。即将面对的,是一些陌生的人。贺盈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仿佛要跳出胸膛。
是期待,还是恐惧?她不确定。
大约经过了一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下车后,贺盈看到了前方陌生且热闹的街景和人群,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感。
背着一个书包,右手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左手拎了一个行李袋,气温分明只有十度左右的冬天,贺盈早已汗流浃背。
来到男人的家楼下,贺盈才发现楼梯门竟然有门禁。此时夜色已深,楼梯门前的巷子空无一人,昏黄的灯光映出贺盈紧张而苍白的面容。
没有钥匙的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给男人发信息。不一会儿,只见一个中年妇人在五楼的阳台上探出头来向贺盈打过招呼,便往楼下扔出了钥匙。
因为是老式的居民楼,没有电梯设施,贺盈只能一个人把行李一件一件地搬上楼。陌生的地方,无人能够依靠,她咬着牙齿强忍着手臂的酸痛,终于把所有行李都搬到五楼门口。
贺盈已经累麻了,满头大汗的她吃力地举起右手敲了敲门,很快门就打开了。
开门的那位是男人的母亲,也就是几分钟前往楼下扔钥匙的妇人。中等身材的她,扎着小马尾的头发显得花白。她的外貌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但是在她的微笑背后,隐藏着一双让人感到不自在的眼睛。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双方的表情都显得分外尴尬。
“阿姨,以后就麻烦你们了。”贺盈不敢直视对方,只是紧握着行李箱的手柄,感觉指尖传来的微微凉意。
“这孩子,拿这么多行李上来。”妇人脸上出现的疼惜让贺盈放下了防备,“怎么不让他帮你?”
“他说有急事忙呢。”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拖鞋,贺盈坐在小凳子上换起了鞋子,“对了阿姨,他的房间在哪里吗?”
还没细细参观他的家,贺盈好奇地左顾右盼。
一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厨房,向左望去是客厅还有一个房间,而向右则是卫生间和另外两个房间依次展开。尽管房子面积不大,但每一寸空间都洋溢着温馨的气息。
“他去哪忙了?早上出门前还跟我说,他晚上要出门喝酒别把门锁了。”男人母亲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这种表情便转瞬而逝。“右边一直走,那个就是他的房间。”
“他爸很少在家,你大可放心把这当作自己家一样自在。”大概介绍之后,她便回左边的房间关上门休息。
贺盈还在小凳子上坐着消化对方刚才说的话。
那种该死的背叛感又上头了。男人口中的临时急事,原来只是喝酒玩乐。所以凭着一己之力把行李一步步搬上五楼,这些苦累又算什么?
深吸一口气,贺盈试图冷静下来,但却扛不住内心的难过。在这个陌生的别人的家里,她不知道在哪里可以允许自己落泪。
突然,身后的门发出了开锁的声音,贺盈吓得瞪大眼睛,屏住了呼吸,怕是男人的父亲回家了。
门开了,是熟悉的身影。贺盈一看更崩溃了,头也不回地往右边的房间跑去。
男人跟着贺盈回到房间,顺手关上了门:“怎么又哭了?”
他的身体,他的每一个呼吸,都沾染了酒气。
“你骗我!你说有急事不能来搬行李,其实是去喝酒了!”闻见小小房间里充斥着的酒味,贺盈失去了理智大喊:“是我把行李一步一步拉上五楼的!”
男人的脸上泛着红晕,仿佛酒精仍然在他体内燃烧着:“我妈不是在家吗?你不会让她下楼帮忙吗?在这里埋怨什么?嘴巴在你那里不会开口说话吗?”
“让你来我家,是想你和我家拉近一点距离。现在都是我去你家,我都以为自己是上门女婿了。”
贺盈望着恋人变得通红的眼睛,惊讶得说不上话来。
“你觉得我不成熟对吗?我出去喝酒也只是商量事情叙叙旧,人在社会上生存是要懂得与人交流、交朋友的。”
男人的声音愈发低沉和沙哑,每一个字都是孤独和失望,充满了对恋人的深深怨气,抱怨着贺盈从不理解他,从未走进他的内心深处。
彼此还不熟悉,不了解的现况,贺盈难受得无法呼吸。这感觉就像是在深海里游泳,辛苦往远处游了两年探出水面一看,发现自己依然在原地的无力感。
“哭有用吗?事情已经发生,要的是解决问题。哭能解决问题吗?”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贺盈止不住的哭泣声。
房间的窗没关好,冬天的冷空气通过玻璃窗的缝隙吹进来。男人似乎清醒并冷静了下来,他跪坐在贺盈面前,用温暖的手掌包裹住恋人冰凉的双手。
“男朋友还是爱你的,只是希望你能理解我一下。好吗?”说完,他便低下头吻了吻贺盈的手指。
是自己的任性和埋怨导致了这场战争吗?贺盈不清楚。但是这个吻,似乎可以抵过一切的愤怒和失望。
“我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入睡前,贺盈在男人的臂弯里缩成一团,她抬起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恋人,伸出手在他的脸上轻轻摩挲着。
“嗯,不吵了。”男人呢喃着,把手伸进了被窝里的温暖。
对于自己是否了解恋人的问题,贺盈常常不由自主地陷入怀疑和思虑之中。
这一晚,贺盈在清洗着水果刀,但她的思绪却早已飘远,没注意到手中锋利的刀抹过手指。突然一阵轻微的刺痛传来,贺盈低头一看,才发现手指已被刀锋划破,鲜红的血不断流出。
“嘶!”她惊呼自己的冒失,一边用水清洗着伤口。就在这时,贺盈听到了窗外传来一阵哗啦啦类似下大雨的声音。
寻思着这几天都是晴朗的天气,贺盈走近窗户一看,却惊讶地发现这并不是雨水,而是楼上的水顺着墙壁流下来了。
顾不上手指的伤口,她随便用纸巾包裹后赶快上前关上窗,并把楼上漏水的情况告诉了男人。
“你不关窗,却在拍视频给我?”男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来了一句责怪。
“不关了,通风。”贺盈不爽对方的语气,故意说了气话。
“你傻了吗?是不是屋子浸水了才满意?”他愤怒地撕扯着嗓子。
“刚洗水果刀的时候,划破了两个手指。”贺盈期待着恋人的体谅和安慰。
没等到对方的心软,迎面而来的却是更加强硬的挖苦。
“很痛是不是?做个正常人好不好?”
“你的重点是不是放错了?你关心漏水比关心我更多!”看着染红的指尖,疼痛与无助同时涌上心头。
“痛就搽药啊,你是不是想我立马冲回家给你抹药?”男人苦笑着质问,似乎认为贺盈在无中生有,又对他开始了埋怨与控诉。“成年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吗?如果我不在了,你是不是不用活了?”
“会不会说话啊?我需要你的一句安慰就这么难?”
“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就说给我听,让我关心你,你觉得这就是应该的。不觉得很让人烦吗?”
“自己又不是未成年,应该有独立的一面啊。”
男人在电话那一边强势进攻,把他的愤怒和不满全盘托出。
包裹着手指的纸巾已经被鲜血染红,贺盈面无表情地揭开纸巾。她平静地看着伤口,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了。
那种疼痛似乎直接转移到了内心深处。
在恋人的眼里,她只是一个只会干着蠢事,爱闯祸,爱埋怨的女人。贺盈做的每一件事,都只会为他造成难堪与麻烦。
两年前,体谅与温暖原本是男人最擅长的优势。曾几何时,这些优势竟变成了贺盈求而不得的奢望。
或许,这一切仅仅是错觉。他的好意,也只是一个虚有其表的圈套。
“对不起,分手吧。”这一次的心灰意冷是一闪而过的,也是真实的。
挂断通话,贺盈把对方的好友删除了。
分明是亲密的情侣,为何总是不能得到对方的理解和关怀,总是要独自消化和熬过一切的苦难?贺盈想要放弃了。
抬起头张望四周,这里是冰冷的陌生地方,贺盈迫切想要离开,却不知道下一个目的地是何处。她绝望地开始痛哭,感觉将自己逼到了悬崖边缘。
呆坐在床边,贺盈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直至男人下班后回到房间,一切似乎再次归还原位。
“怎么了,又生气了?”他不慌不忙地松开衬衫领间的黑色领带,把它挂在一旁的架子上:“说你几句而已……”
从男人口中出来的那“几句”,轻描淡写在他的脑海里迅速略过,不带一丝痕迹。
“不用再说了。”抬起通红的眼眸,贺盈的语气带着倦怠:“载我回家吧。”
眼泪恰好在这个时候落下。
“不要发脾气好不好?我是想让你独立一点,有时候我总不能在你身边。”男人蹲下身子,苦口婆心地再次规劝哭得厉害的恋人。“你总是埋怨也没用啊。”
“我现在可以独立,不需要你了。”泪水决堤而出。恋人不再是第一选项,那么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贺盈不理解,她提高了说话的音量释放着压抑:“把我送回家!就现在!”
眼看贺盈认真起来了,男人瞬间变成了“吃硬不吃软”的怂包,他单膝而跪,眼里满是愕然,愣了一会儿便畏缩地说道:“对不起,是我错了。男朋友一时冲动。”
他身上的硬气荡然无存,化作一堆软骨。
“你哪里错了?你还有多少次冲动?”贺盈的声音变得沙哑,但她仍然用力嘶吼着,如同破碎的玻璃,在窄小的房间里尖锐地回荡。
“不会了,以后我会控制好情绪。”
男人凑上前抱着贺盈,不管对方的挣脱与哭泣,只是紧紧地把她拥入怀里,用力地吻着,只为平息这一场风波。
贺盈放弃挣扎,任由自尊从身上剥落。
漫漫长夜终是过去,太阳如常东升,一切事物依旧走上轨道。所有的纷扰仿佛被时间悄然冲散,只留下淡淡痕迹。
某一个下雨的傍晚,路面湿滑不堪,贺盈骑着车走在下班的路上。忽然车轮打滑,车子失去平衡最后摔倒在地,她的膝盖瞬间被地面的石子划破,鲜血很快染红了裤子。
尽管疼痛难忍,但贺盈还是强忍着扶起车子,任由雨水打湿她的脸庞和发丝,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并不是故作坚强,只不过是对流泪脱敏了。
回到男友家,贺盈冷静地用清水冲洗膝盖上的伤口,默默地搽上消毒碘伏。
轻轻地按压伤口止血,此时膝盖上的痛感让她想要放声抒发出来,可是咬咬牙关,疼痛便被她吞进了喉咙。
“膝盖怎么受伤了?疼不疼?”晚上男人回家发现了贺盈的异常,关切询问了起来。
“没事,骑车摔了一跤。下着雨没时间喊痛了。”语调无关痛痒,贺盈面不改色地撑着身子站起来,拿过桌子上的水杯坐在床上。
“可怜了。下雨骑车要小心一点,慢一点。”男人眉头紧锁,附身检视着她膝盖上的伤口。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贺盈却主动停止了哭喊,拒绝了一文不值的奖赏。
“结痂了,不怕。”她轻抚着男人的头发,嘴角微微上扬,眼眸却如同一片无风的湖面,没有任何波澜。
贺盈发现,与恋人分享生活中的抱怨情绪,也会是另一种富有情调的交流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