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盛夏,太阳已很毒辣,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唐棣在学校小卖部买了两杯冰镇果汁,和姜媚朝学校操场走去。
空气中弥漫的热浪迎面袭来,让人喘不过气来,操场的地面冒着烟,茂密的香樟树上,蝉声响亮而高远,鸣叫着夏天的酷热。
她们没有退缩,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来一次心灵的交流。她们沿着操场,走到一处阴凉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她递给姜媚一杯冰镇果汁。
“唐棣,你总能替人着想。”
“天气太热,喝点冰镇果汁解暑。”
“谢谢。”
“姜媚,你听说过吗?年少时的同桌情谊是人生成长阶段沉淀得最深、最久、最经得起时间检验的友情。我们能成为同桌也是一种缘分,我特别珍惜这份同桌情谊。”
“唐棣,像你这样把同桌情谊看得这么重的同学可不多,可我不是一个好同桌。”
“姜媚,凭我的直觉,你不是一个坏女孩。”
姜媚没有说话。香樟树上的知了齐声高鸣,愈加显得操场上的宁静。
沉默半晌后,姜媚将她的故事娓娓道来,唐棣想大概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倾听者,当姜媚开始讲述她的故事时,唐棣也被带到了她的故事里面。
从记事起姜媚就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从未见过妈妈,爸爸在深圳做小工,只有过年时才能见到他。他会给姜媚买各种精致的洋娃娃和漂亮的新衣服,这些玩具和衣服在異城买不到,惹来其他小朋友向她投来了羡慕的目光,她得意扬扬过好一阵。他也会像其它爸爸那样陪她玩游戏,带她去市中心的游乐场玩耍。
可这快乐是短暂的,过完年他趁着她熟睡时偷偷溜走了。
爸爸走后,姜媚每天都想念去游乐场玩耍的日子,这短暂的快乐就像是一颗甜甜的糖,每天放在嘴里反复咀嚼,来抵消那些爸妈不在身边的日子。
当味蕾感受不到甜味时,姜媚开始期盼着新年的到来,计算爸爸回来的日子,可这之后的很多年,爸爸都没有怎么回来了,只是往家里寄生活费。
爷爷奶奶取代爸爸妈妈的责任送她上学,姜媚特别羡慕那些妈妈送来上学的小孩。她们在妈妈怀里撒娇不愿进去幼儿园时,妈妈会将他们抱在怀里柔声细语地说:“宝贝,不怕,妈妈一直在,放学了就在这里等你。”在妈妈的抚慰下,他们安心地走进幼儿园。
看到这一幕,姜媚第一次对妈妈有了概念,妈妈的眼神是满含爱意的,语气是温柔的,说话是轻声细语的。她没有见过妈妈,更没有被妈妈拥抱过,她特别想知道被妈妈拥抱是什么样的感觉?
“姜媚,要迟到了,快进去学校里面。”爷爷催促了她一遍。
一种恐惧遍布她的全身,想到要离开爷爷进入一个她从未去过的陌生环境,和一群陌生的老师和学生待在一起,她浑身战栗,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爷爷,我要回家。”嘴里还反复重复着,她不要去幼儿园这样的话语。
爷爷并不知道要抚慰她害怕恐惧的心理,而是推着她进了学校,这种感受让她更加难受,她大哭起来,爷爷看着她边哭边进幼儿园,转身离去,她哭得更大声了。
姜媚人生第一次分离期在害怕恐惧和哭声中度过了。书上说,人生的第一次分离期,需要妈妈来帮助度过,长大后才会有足够的安全感。如果没有处理好人生的第一次分离期,长大后内心会有缺失。
姜媚大概是人生的第一次分离期没有处理好,虽然她表面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她内心其实很缺乏安全感。
母亲节时,幼儿园老师教她们唱世上只有妈妈好,让她们回去唱给妈妈听,并对妈妈表达爱意。
这让她更加想念妈妈的感觉,回到家姜媚第一次对奶奶说:“奶奶,我想要找回妈妈。”
奶奶眼神淡漠地说:“你妈妈去广州打工了,等你上完小学时她就回来了。”
姜媚很听奶奶的话,只要是奶奶说的话她都相信。有了奶奶这句话,她看到了希望,期盼自己快点长大,这样就可以见到妈妈了。
岁月缱绻,葳蕤生香。在希望与期盼交替的日子里,姜媚上了中学,妈妈没有见到,爸爸也好几年没有回来。
有次同学萃萃穿了一条粉色的公主裙,胸前垂着两条又黑又长的辫子,黑发里面别了一对美丽的发夹,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一群同学围着夸奖她:“萃萃,你裙子和发夹真漂亮,異城没有卖的,在哪儿买的?”
她得意又自豪地说:“这是我妈妈帮我编的长辫子,裙子和发夹是妈妈去广州出差给我买的。”
她浑身上下散发着自信的光芒,这光芒正是她缺少的,她心里特别羡慕,一直盯着她看。又低头看看自己,她穿的是堂姐的旧衣服,旧鞋子,随意在脑后扎了一个辫子,前面的头发披散着,像格林童话书上的丑小鸭。她内心像破了一个洞,这个洞里长满了荒芜的杂草。
其实她长得比萃萃好看多了,只是缺乏父母的爱和自信。她想如果妈妈在身边,她也会帮她梳美丽的辫子,会给她买漂亮的公主裙,也会亲吻她,拥抱她。有了妈妈的爱,她也会成为万丈光芒的小公主。
对妈妈的想念和期待在她心里达到了巅峰,这种渴望已经像每天要吃饭睡觉一样重要。
放学后,姜媚急匆匆跑回家,准备再次问奶奶,妈妈什么时候回来这个问题时,发现家里挤满了人。
爸爸从外地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女人,他跟爷爷奶奶说他要结婚了。爷爷奶奶满脸喜色,露出难得的笑容,她看看爸爸脸上也堆满了笑容,每个人脸上都在笑。唯独她满脸落寞地站在一个角落,看着这热闹的一切,没有人在意她。
晚上睡在床上,姜媚忍不住问了奶奶,“妈妈去哪儿”这个不可逃避的问题,奶奶这次没有再隐瞒她,而是如实告诉了她妈妈的去向。
奶奶告诉她,妈妈怀孕后,辞了工作在家里养胎,爸爸为了赚钱养家糊口,去了深圳的一个工地做小工。她出生后,家庭开支增加,爸爸仍旧外出打工,妈妈将她带到一岁时给了奶奶带。
妈妈空闲时间多了起来,想念爸爸时打电话过去,爸爸总在工地忙碌,有时高空作业又不方便接电话,仅有过年的时候才能相聚。这样的日子久了,她们之间的沟通越来越少,感情也淡了。
精神空虚的妈妈在这个时候迷上了打麻将,从早到晚待在社区楼下的麻将室打麻将,还和麻将室的一个牌友产生了感情。
当时有些闲言碎语传到奶奶这里,奶奶劝说过她很多次,但她根本听不进去,终于有天和这牌友一起去了外地打工,再也没有音讯过。
有人说她在广州打工,有人说她在武汉打工,她再也没有回来过,奶奶和爸爸也联系不上她。
奶奶告诉她妈妈这件事情的晚上,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晚没合眼,原来妈妈是这样的女人。妈妈在她想象中完美的形象瞬间坍塌,她不仅人品不好,还抛弃了她们,她胸腔里面涌起一股仇恨。
没想到不久之后,姜媚就见到了妈妈。爸爸要结婚了,他通过各种渠道联系上了妈妈,要她回来办理离婚手续。
当妈妈真实站在她面前时,她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并没有姜媚想象中过得那么好,她眼神忧郁沧桑,面容枯槁,衣着朴素。好不容易见到她,可姜媚面对她只觉得很陌生,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疏离感。
此刻她又想起奶奶的话,心中对妈妈抛弃她的恨又涌了上来,当她过来跟姜媚说话时,姜媚转过身去没有理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看她,发现她哭了。
她用哽咽的声音说:“媚媚,这是妈妈给你买的漂亮衣服,你穿上一定很美,快过来试试衣服。”
姜媚把头扭向一边不理她,也不答话,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萧瑟的落叶,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奶奶在旁边打圆场:“媚媚,你心心念念的妈妈回来了,有什么想说的话就对妈妈说。”
她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嘴巴高高撅起:“我没有什么想说的话。”实际上她很想问妈妈为什么当初要抛下她,一个人远走他乡,可心中像堵了一团棉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僵持之下,姜媚始终没有把想说的话告诉妈妈,她待到晚上便走了,姜媚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泪水打湿了面颊。
这之后姜媚再也没有见到过她,后来听奶奶说她又结婚了,嫁去广州山区了,又生了两个娃。听到这个消息时,姜媚知道彻底失去了她,躲在房间哭了整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