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一声不吭地上了楼,一声不吭地拉开椅子,就坐在陈北尔边上,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陈北尔试图和他聊几句,但失败了。
不管他问什么,十三都始终不张嘴,就瞪着那一双乌黑抹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陈北尔只好自己观察着来。
这小子年纪不大,应该要比自己还小些,个头也不高,一米六左右,整体体型有点干巴,瘦瘦小小的,短裤加背心,配上那一头说短不短的垂耳发,和凌乱刘海下那双格外大的眼睛,总感觉扔到街上就自带八百字悲情童年小作文。
陈北尔一直打量他,十三也没反应,于是他更大胆了一些,探头向着他藏在桌下的双手看过去。
不出所料,这小子自打坐下来,手就一直按在刀柄上。
那是一把只有一尺长的直短刀,刀鞘上裹着红色的布条,估计是太久没洗了,手油沾着灰尘,布条黑红黑红的,还发亮。
除此以外,陈北尔还注意到,十三的背后左肩位置,有三个不太明显的凸起点——如果不是先天畸形的话,那应该就是植入身体里的星髓注容器,也就是钢钉了。
一个星变者。
在火星,星变者的数量颇为可观,尤其是在安保公司这种需要一定暴力手段的行业里。
陈北尔知道也就知道了,他是懂规矩的,并没有深入去问十三的星变异能是什么。
“既然你什么都不想说,那就帮我去请下一位同事吧。”陈北尔无奈地耸耸肩膀。
十三眨了一下眼睛,终于把他那锋利的视线从陈北尔身上挪开,然后沉默地走下了楼梯。
过了一会儿,体型肥硕的厨子酒泉费劲地从楼下爬了上来。
“一开始我就不该下去!”他喘着粗气,扶住椅子的靠背,看向陈北尔,“老板娘怎么说?”
陈北尔笑道:“该改口了,现在我是老板。”
“那不一样吗?”
厨子翻了个白眼:“就青禾这一烂摊子,还有人肯留下来经营,说到底图的不还是老板娘身子?”
酒泉这一照面,就算是把性格暴露了个七七八八。
陈北尔就喜欢这样心直口快的,至少现阶段,很喜欢。
“你是,咱们这儿的厨师是吧?”
“对,”胖子伸出自己胖胖的手揉了一下脸,“我姓酒,叫酒泉,本来是惠灵饭店的主厨,后来生了病,就退下来了,是青禾原来的东家戴冯森请我过来做饭的。”
“生病?”陈北尔上上下下扫了几圈,“你看着,好像没什么不便啊?”
酒泉拍了拍自己肥硕的大肚腩:“这儿!我本来只有130斤,就是病了之后才胖成现在这样的。”
这厨子现在的体型,少说得310斤打底了。
“所以啊,东家,你可不能扣我的薪水,我指着存钱看病呢!”
陈北尔照旧是神情温和地笑着:“放心。”
世事险恶啊胖子,就是像你这样和盘交底的人,最容易被欺负。
你是因病被别人辞退的,说白了,除了青禾,换个地儿你未必找得到工作,真要剥削,肯定都是指着你这样的狠狠压榨,谁让你反抗不了呢?
至于说什么存钱看病,哈哈,又不是看老板的病,你爱死不死。
也就是陈北尔,打一开始就不图钱来的。
“帮我叫下一位同事吧。”
胖子应了一声,费劲地晃着下了楼,吆喝着喊道:“小克!”
没多会儿,一脸戒备的克拉拉上了楼来,就站在楼梯口,脚下不再动弹。
陈北尔招呼坐,她也不坐,就抱着自己的腰包,一个劲摇头:“我不过来!”
陈北尔哑然,自己看起来就那么像坏人吗?
不过来就不过来吧,说话而已,又不是真要对她做些什么。
“我叫陈北尔,是你的新老板,你应该已经知道了,”陈北尔拉着椅子转了一下方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克拉拉,业务员。”她说话的时候,手已经伸进了包里,自觉隐蔽地攥住了她的防狼喷剂。
作为一个东奔西走给公司拉业务的年轻女性,克拉拉常备着防狼喷剂,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这位身材娇小的业务员小姐,戴着一副圆黑框眼镜,身上穿着一件明显很旧的红白格子连衣裙,虽然脸上星星点点地落着一些雀斑,但她眼睛很大,嘴唇粉嫩嫩的,稍稍一抿,就能看到脸颊旁的两个酒窝,算是相当可爱了。
就是看她这面相,总觉得年纪有些过小了。
“你……多大了?”陈北尔忍不住问道。
克拉拉鼓起半边脸,不情不愿地回答道:“十四。”
火星没有童工限制的法律,只要出于自愿,再小的孩子也能工作。
当然,小到一定程度,你也没法确认其是否自愿,而且太小,也干不了什么活儿,所以通常来说,最小的童工,也得有个六七岁的样子。
十四岁出来干活儿倒是没什么,只不过这个年纪在青禾,当业务员,总觉得有点抽象。
可能是看出了陈北尔在想什么,克拉拉神情不悦地解释道:“我是孤儿,是戴叔叔和梅尔维太太收留了我,我很小就在青禾了,以前就只能帮着洗碗打扫卫生,后来戴叔叔出事了,人慢慢都走光了,我才当了业务员。”
哦,难怪呢。
这业务员,估摸着梅尔维也没指望过她能拉来什么单子,真正在跑业务的,恐怕还是老板娘自己。
单纯就是知道孩子没处可去,找了个借口继续收留她。
因为欺诈马丁的事,陈北尔原本是觉得梅尔维有点做作的,没想到,即便落魄到了如此境地,她还愿意伸手帮助更困难的人。
“你、你到底对梅尔维做了什么,”克拉拉色厉内荏地质问陈北尔,“她才不可能把公司交到别人手上呢!”
陈北尔摇摇头:“你还小,有些事以后就明白了,去,帮我喊下一个同事上来。”
克拉拉以前最讨厌别人说她还小,每次听到,都要不依不挠地争论一番。
但后来,戴冯森死了,青禾安保江河日下,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看着日渐憔悴的梅尔维,她慢慢开始意识到。
她真的还只是一个孩子,她懂的,能做的事,非常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