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店出来,仰了仰早已发酸的脖子,发现街边早已灯火阑珊了,车灯滚滚,在繁华喧闹的大街上缓缓流动,红的,绿的,黄的,白的,五光十色,煞是炫目。纵然如此,却仍然无法替人抵住直往衣缝里钻的瑟瑟寒意,我双手笼在口袋里,缩了缩脖子,向家的方向走去。有些冷硬的北风呼呼地刮过我的脸庞,风里隐约传来了什么人在大街的角落里吼着“我确定我就是那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我耸耸肩,心里琢磨小姨今晚又会做什么菜呢,是梅菜扣肉,还是红烧排骨,或是糖醋鳜鱼?我咽着口水幻想着,抬眼向前望去,仿佛能从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中看见白雾缭绕里小姨忙碌的身影。
走过几条街,回到居民小区,气喘吁吁地爬上五楼。开了房门,在玄关换了棉拖鞋,又脱了外套,就发现梁远叼着银光闪闪的不锈钢筷子,仰着上身,歪着头枕在椅背上,看见我一脸戏笑地说:“呵,你倒是很会赶时间嘛,刚要开饭你就回来了。”
我抬起下巴笑眯眯看着他,“那可不,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不像你,猴急地等了老半天了吧?”说罢,也不管他的反应,找了个下首的位置坐下。梁远又高又瘦,跟支竹竿似的,有一次被我无意听到他被同学戏称为猴皮夹子,被我嘲笑了好久。
“你……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哼!”
我刚要反驳,小姨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从厨房里走出来,“我说你们俩有完没完,一见面就吵,赶紧洗手摆餐具。”我连忙识趣地去洗手,待摆好了餐具,梁远已搀着外婆从里间出来,便坐下开饭了。
眼前满桌的美味,我毫不客气,大块朵颐,待吃了大半饱,我抬眼望着对面的梁远说:“表弟,这个周末拿你的压岁钱请我吃必胜客吧,听书帆说华联商厦的那家店又新推出了一款披萨。”梁远瞪了我一眼,我扭头对小姨说:“姨妈,今天早上我在梁远的书包里发现了——”,还没说完,就被踢了一脚,我向对面眨眨眼睛,梁远泄气地瘪瘪嘴,垂下眼睛不说话。
“你又‘无意’地发现了什么?”小姨加重了“无意”二字。
“嘿嘿,是一只好臭好臭的球袜。姨妈,你看梁远,真不爱念书,古人读书前都要焚香沐浴的,他却把臭烘烘的袜子夹在了语文课本里面。”
看在披萨饼的份上,我就不提那花花绿绿信封里的东西啦。
小姨在医院工作,极是洁癖,刚要发作,外婆打圆场道:“好了好了,高三念书很辛苦,远远能够像琬琬那样考上好大学就好。”
我又夹了一片牛柳,心中无不得意:“姨妈,我明天要和杨欣欣她们出去爬山,晚饭不回来吃了,后天回来。”
“什么?你前两个星期才去了水库,又要出去玩?”姨妈不免有些生气。
我一脸恳切地说道:“姨妈,这次不一样,书帆要出国了,算是离别前的旅行吧。”
“那也总没见你和我出去。”姨妈仍旧不依不饶。
“姨妈您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我还没说完,梁远接过话头,“所以你怕被我妈比下去啊。”
“哈哈哈……”小姨的一口饭差点被喷出来。
“呵呵呵……”外婆也乐得不行。
我盯着梁远那笑得快没缝的眼睛,笑吧笑吧,等我回来一定把你吃垮。
吃过晚饭,收拾了餐具,看了会电视,洗漱完毕,和大家道了晚安,便回房收拾了第二天要用的背包行李,早早上床睡觉了。迷迷糊糊中,又突然想起来梁远刚才的话,心下有些不忿,我有那么难看?哼,你以后讨的老婆比我难看一千倍!
“叮叮,叮叮,……”闹铃一阵响起,我睁开眼,看看窗外,天色还早,我又躺着晕乎了几分钟,然后掀被起床,极麻利地穿戴洗漱完毕后,在冰箱里拿了点面包牛奶在微波炉里热了填了肚子,便拎起背包,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下楼开了手机,才得知其他几人临时决定改走另一条路线,由于我住得离他们较远,要我一个人坐旅游巴士过去,然后在山脚下西面的石牌楼前汇合。嘿,这帮人,让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上一个来钟头?!没办法,却也不得不有些郁闷地向公共汽车站走去。
沿途倒是有不少好风景,终于在摇晃了一个多小时后到了目的地。
下了车,抬头就能遥望湛蓝的天空下黄绿色的七峦山,询问了一位当地大叔山脚西面石牌楼的方向,大叔很热情地告诉我,如果想抄近路,斜穿路前方的那一大片玉米地就能比走大路快二十来分钟。我向这位大叔道了谢,便向玉米地走去。
走进地里,农作物渐渐茂密了起来,我仰头看天,辨认方向。身在一人多高的玉米杆丛里,还是头一次,心下感叹连连,原来玉米棒子是这样生长出来的,不禁又嘲笑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嗯,掰片玉米叶子带回去,考考梁远。
正要抬手,忽觉得一阵眩晕,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好困难,怎么回事?低血糖又犯了?症状不太像啊。头越来越沉,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觉有一股力气在拉扯我的神智,脚下一软,眼前一黑,意识便沉入了黑暗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些清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好美的天空,如水蓝天鹅绒般的天空泛着隐隐的晚霞光芒。
什么?晚霞?现在已经能是傍晚了?我居然昏睡过去这么久?
我扶着一旁的玉米杆晕乎乎地从地上爬起来,仔细一看,不禁愣住了,嗯?这是玉米杆吗?叶子不像啊。我疑惑地往前走了十几米,就走到了尽头,穿出了这块地。
抬首向前望去,眼前的景象,不由得让我彻彻底底震住了:一块一块两三米见方的水田,在漫天的红霞下,如一块块粉色的明镜,从我脚下铺展延伸开去,远处,有四五个带着斗笠,挽着袖口裤腿的身影在水田里忙碌。我呆愣地茫然看看四周,一头水牛在田埂上悠闲地啃着干草,道路旁放着些粗笨的农具。
我有些纳闷:农业不是早现代化了么?没听说过华北地区有水田啊?这里不是七峦山脚下么?我转头像更远更广的地方望去,看见的不过是一些绵延的矮矮的山丘。
我揉了揉额头,彻底迷惑了,我不是在去七峦山的路上吗?然后低血糖犯了,晕了过去?
可是,这里哪里还有七峦山的影子?这里不是七峦山脚下?那么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晕倒之后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地方?
我茫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又回头看了看那片貌似玉米地的田地,惊恐地张嘴,那块地也不过十米见方,哪里是我穿过的那片两边忘不到头的玉米地?我呆呆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这到底是这么一回事,有谁能告诉我?!莫非我被人拐卖,半路又被抛下了?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我回过头去,还没有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便和来人都呆站在原地。
我的眼前,是一位年轻的妇女,脑后梳着个简单却又有些奇怪的发髻,插着根木簪子,一身土布衣衫。
令我讶异的是,她胸前的衣襟居然是斜襟的,不但如此,她下着一件土黄的百褶裙,脚上是一双洗得发白的布鞋,一只手里拎着个半旧的木桶,另一只手里提着锄头。这是哪里的山沟沟,农民穿得这么怀旧?不是!这,这……
“你……”我一口气没提上来,又歪倒在地上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