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以南,故称河南,至晚唐,又指含忠武、宣武、感化、天平、淄青诸方镇的河南道,内有汝水,西出大盂山,经陈、蔡、颍等地,注入淮水。两水交接,地控要津,勾连唐王朝心脏洛阳关中与钱袋子淮南。
太平时节,此地舟行马顿,商贾如云,好不繁华;世道混乱,此地则盗匪横行,成了剽掠钱财的好去处。
溯汝水而上百余里,地势陡然拔起,方圆数十里内险峰林立,草木蔽天,则又给了好汉们藏身所。内又有七峰连缀,最是陡峭。四面如壁易守难攻,上有大野可屯聚粮草,盗匪啸聚于此。因缘星宿之说,时人名之七星寨。
岑炳便是这七星寨的首领之一。
可其实,这位今世的山匪大盗,前身却是一名现代军官。
只缘那时运乖巧。一次寻常巡山任务中,岑炳却脚底落空,不慎跌下悬崖,立时便觉神志涣散,魂魄飘游……无巧不成书,千余年前的山匪岑炳也在一次寨内火并中身负重伤,眼看着气息将绝……遂,来自现代的岑炳貌似已死,却在这具新的躯体里重生;山匪岑炳貌似救回一命,却已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都是两个月前的旧事了,不提也罢。
如今岑炳已接受了他是古人、且是山匪首领的身份,并决心做一个好首领。若不然再来一次寨内火并,他怕是再没了好运,不得不去阎王殿报道了。而且危机也不只在寨内。放外人眼里,七星寨匪众同根同源,当属一体,可其实同行乃是仇敌,各匪寨间积怨已久,明枪暗箭处处有,便如两个月前那次火并,就暗藏玄机、大有说法。
岑炳“伤愈”后,借火并为由,立时整顿本寨。
先要斩草除根,清除异己。
寨子里原本就有两派人,一派可称作本地悍匪,另一派多是外来落草强人,岑炳是汝阴本地人,但他出身军户,更亲近以刺配流亡丁卒为主的外来强人。两派间难免些小龌龊,但仍不至于死并。直至受他人唆使,本地派悍然刺杀岑炳,挑起了全面火并……事后,岑炳自也不必再做他想,凡参与此次火并的匪众及胁从,一并枭首碎尸,溯本清源,永绝内患。
其次,建金库,修仓廪。
匪寨向无公库之说,下山劫掠,全凭本事,各逞所能,所得尽归个人。偶有山下大户富商的进奉,也立时分了下去。常言道,骑马须挽缰,治人先治财。岑炳改弦更张,规定以后钱财先充公库,再统一支出,匪众喽啰们可按月领俸钱俸料,还可领取赏赐。又选一忠厚长者,任孔目官,专人经营寨内金库仓廪,所有出入项目只归岑炳一人批示。
再次,立军制。
寨内,除岑炳是首领,一人号令,并无明文二头领、三头领之类,更无上下职事之分。不过在聚会时,喽啰们立于厅外大坝,头领们坐厅内,厅内两列一班放数把交椅,按所坐交椅位置,有头把交椅二把交椅之类的上下名分之别,但也仅仅是一个名分,无职事职权。所以,不管寨子多声势浩大,始终是一盘散沙,而且人数稍众,内在冲突便成倍累加。
岑炳自是深知其害,他重整山寨,年老体弱者派往火工杂役,此后不再用刀枪;年岁未长、气力尚幼的小辈为参随,由自己亲自调教;余下年壮者,先挑选出弓马娴熟、玲珑通变者四为游骑,寨内四匹马也全交由他们,负责刺探各处消息和联络山下哨店暗桩。最后剩下百余人,才是寨子的战力。按行伍编制,五人一伍,二伍得什,五什一队,伍头、什长、队正队副一应齐备,各上下统率,号令一致,荣辱一体。
再次,明赏罚。
考虑到山寨的情况,岑炳并未冒然制定复杂规矩,只大略定下十赏十罚。奋勇当先、敬上礼下、献计献策等有功者当赏,胆小怯懦、抗上不尊、残害同伴等有过者当罚,俱理所当然,义之所在。赏赐可以是钱帛、粮料、职事等,罚则小至钱帛、鞭策、打脊,重则枭首示众。所有赏罚,无论大小,均由岑炳一人裁决。
最后,勤操练。
岑炳定下操练日志,并亲身垂范,风雨不期。分健体魄、习枪棒、识旗鼓三类。每日卯正集合,点卯后,跑步上下山一趟,约二十里,再伏地起挺整百次,此为健体魄。
匪众管用刀,却不习盾,更谈不上军中健儿般刀盾齐上,须操练;寨内弓矢不多,善射者亦是寥寥,且尽是四五斗的轻弓,亦须操练,练一石往上的硬弓;匪众不知戈矛,寨子里也没几柄长枪,便拿长棍作枪,先练几套基本的枪术,以备后用。好在如今寨子里不少人有行伍经历,练些基础的枪术,不算无米生炊。
至于识旗鼓,不算难,唯多熟悉而已。击鼓进,鸣锣退,重鼓大步慢进、伴呐喊阵阵,急鼓冲锋向前。旗识五色,赤玄青白黄,对应前后东西中五个方位,旗定则人定,旗动则人动,点旗转身,压旗疾行……旗鼓行阵,先从什伍练起,再整队操练,再推至两队齐演。
以上种种,俱是依军中惯例而定。
岑炳整顿山寨,其实就是在治军,他并不打算在这山匪窝里苟且一生。
但要把一窝杀人越货的匪徒打造成令行禁止的军队,又谈何容易,堪堪两月已去,不过是初具规模而已。
岑炳心知,若非那场火并,既肃清了异己,又给了他“变”的机遇,他如今所践行的种种,断无可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世事无常,尽在这“祸福相依”四字中。
如今整顿的利好正点点显现出来,寨子里也算得上上下一心、人人听命了。
便只说操练一项,两月不间断地锻炼下来,喽啰们个个体格变壮了,枪棒刀叉弓矢等武艺从无到有、逐步精进,随便拎一个出来,倒颇有几分悍匪模样。而且,勤事操练另有一个好处,让寨子里很少生事。往常时,下山劫掠外,匪众整日窝在山寨里,无所事事,无非赌钱与斗殴两样,闹得寨子里鸡飞狗跳,无一时安宁;如今大不同了,一整天操练下来,再精悍的大汉,也已精疲力竭,别说找人厮斗了,只待天色一黑,早躺上床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