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
一处很小的医馆里,点着不太亮的灯。
老人小心地给垫子上的狗缠着绷带,最后在它的腿上打了个结。
明瑾坐在一旁,感觉有些冷。
忽然发现,成瑜的手炉被她落在了马车里。
“好了小姑娘。”
明瑾起身,慢慢接过它。
“多谢。”
老人摆摆手,将开了条缝的窗关的很严实了些,“狗是个小土狗,你是从附近那流民巷捡的吧,身上伤太多了,可能不好养。”
明瑾轻轻摸着它的毛,有些歉意地笑了笑说:“我伤害了它,理应弥补。”
老人没问她做了什么,从柜子里翻找一通,拿出了一瓶丹药递给她。
明瑾拿过,打开闻了闻,竟然和任淼之前给她那颗气味如此之像。
“比起小土狗,你身上的伤怕是更严重吧。”
老人的眼睛有些花,灯光也有些暗,他眯着眼,明瑾的身影模糊着,与另一个人重叠。
“咳咳……”
像是回应他的话,明瑾又开始咳起来。
任淼说这药很难得,可这地方竟然会有。
明瑾本来只是挑了最近的医馆,却感觉这老人可能不太简单。
“哎,你……”
老人顿了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劝善从不是一件绝对的好事。
“……算了,有什么需要就来找我,我这里还有一些好点的药,虽然没看出来你是什么毛病,但应该会有用。”
明瑾抿了抿唇角,俯俯身,倒是真心实意道了谢。
小土狗还在昏迷中没醒来,但呼吸平稳了不少。
明瑾抱着它,虽然没有手炉,却也觉得温暖了不少。
推开木门,门外飘着夜雪。
白天的积雪未融,便又往上堆了堆。
明瑾收紧了手,把小狗护在怀里,又用起了内力往朋畴客栈赶去了。
老人走上前,看着她的背影。房梁上,身轻如燕。
“五年的时间,哪能涨这么多功力啊……”
她要做什么,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
成瑜今天回不来。
这一点明瑾很清楚。
不过温言倒是来了。
明瑾推开房间的门的时候,温言正坐在桌边,手边放着几件新的厚衣裳。
“姑姑。”
明瑾感觉房间还算暖和,低头看,温言燃了桌底下的火炉。
“小瑾,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温言起身,看到她怀里还抱着只被绑了很多圈绷带的幼犬。
“看了小瑾今天应该是有所收获的。”
成瑜的笑是张扬明亮的笑。
明瑾的笑是疏离礼貌的笑。
而温言却是极其温柔的,带着些对明瑾的怜爱的笑。
所以在她面前,明瑾总是自然些,也更像个孩子些。
即便已经二十岁。
“嗯,我想养它。”
“小瑾开心就行,它叫什么名字?”
“岁岁。”
温言摸着明瑾的头,明瑾摸着岁岁的头。
这本来只是一间住人的屋子。
却在这片刻成了家。
“挺好的,我回来的路上给你买了几件新衣裳,冬天就要穿厚一点才好。”
明瑾点点头,“姑姑,那边,怎么说?”
其实温言不说,她也知道了七七八八。
只是她还是很想知道具体的,他们最原本的话。
温言有些无奈,是无奈这件事,也无奈明瑾。
这个年龄,她本来该嫁人了。
现在却搞成这个样子,放不下却逼着所有人放下。
“你未婚夫不在,但他留了话给府上的人。”
‘除非她亲自出现,在我面前撕掉婚书,否则我就死守着她。’
明瑾坐在温言旁边,低着头,摸着岁岁,声音却有些沉:“他父亲呢?”
“他父亲的意思就是,大不了绝后,他管不了他儿子。”
明瑾没说话了。
或许是管不了。
不过他也不想管吧。
“小瑾,你啊,好好想想吧。过去的总是要过去的,人是朝前看的。”
温言倾身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明瑾只有她一个家人了。
可她以后会死的。
她死了以后,谁能再陪着明瑾。
她以前有听说过明瑾和她未婚夫的事。
是她家姑娘先提的亲,说要娶人家。
她也见过明瑾那小未婚夫,虽然仪态不算上乘但若能瘦下来必然也是一代风流才子。
最重要的是,他那双眼,每时每刻,都只看得到她一个人。
那种天地都因此黯然失色的爱意,即便被五年的岁月蹉跎,被生死的界限分割,却依然能毫无褪色。
站在那样的位置持着那样的身份,还说出那样的话。
温言也听过不少的情话,什么‘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些原本空洞的诗句此时此刻有了映照的人。
温言感觉自己的肩头好像湿润了。
于是她搂的更紧了些,好像自己的眼眶也红了。
“姑姑,我……”
想就此结束,恩怨情仇泯于青山绿水中,与一人逍遥同游。
想继续斩去世间邪恶,让天道的光照进缺口。
想逃避想离开想和他一起死就在此刻。
可是……
“我想报仇。”
什么都想的时候,便什么都做不了。
有人将生命释于大地长天远山沧海,她却只能囿于过去的晦涩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