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亚高原的寒流席卷而来,天幕低垂,格外肃杀。
风很大,夹着细雨,划过陆野的脸颊,冷到慢慢麻木。
陆野抱着手臂站在屋檐下,听树枝摇曳沙沙声,远处传来轰隆雷鸣,暴雨将至。
这里是云南边境一座不繁华也不偏僻的小镇,叫岁远。
岁远荒城思,霜华宿草陈。
岁远镇近些年也发展了古城文化旅游,在陆野对面的就是一家木质做旧招牌的客栈,叫“渐远”,门内外放着很多绿植,不过此时只剩下枯枝残叶。
今年初秋新开的客栈。
一对游客小情侣从客栈里走出来,朝陆野这边走来,推开了陆野一旁身后的玻璃门,随着门口风铃的“叮咚”声荡起,门里响起一道机械声:“欢迎光临~”
陆野跺了跺脚,转身跟了进去。
小情侣逛了逛,买了一盒草莓,一盒蓝莓,两包酸奶,两瓶矿泉水,还目光躲闪的抓了两盒彩色的避孕套,估计牌子大小薄厚都没看清。
陆野走进收银台处,面无表情的熟练扫码收银。
小情侣走后,陆野再次烘暖了手脚,抬眼看了看时间,便打算关门了。
“叮咚~”
“欢迎光临~”
陆野抬头看向门口,见到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男人,姿态有些颓丧,众生常见之态。
男人拿了一桶泡面,一根火腿肠,到收银台结账,问陆野:“你好,有热水泡面吗?”
陆野点头,给他示意一旁的饮水机,说:“随意。”
男人照顾完生意,陆野便坐下继续看书,偶尔瞥一眼男人,看到他接完了热水,坐到了橱窗边的椅子上。
店里没有放音乐,只有饮水机时不时的烧水声,门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如今多了吃面的声音。
男人狼吞虎咽,三两口似的就吃完了面前的食物。
陆野没有完全沉浸在书里,听到男人有动静,余光瞟了一眼柜台下的电击枪,抬头看了看。
男人出去后,陆野出门左右看了看,便进屋关了门,拉下了卷帘门。
住处就在商店二楼,收银台后面便是上楼的门口和楼梯,十平米的空间,分割成了一间卧室,一个客厅兼半开放厨房,浴室旁边就是小阳台。
屋子布置简洁素雅,唯有桌子上的半盘水果,浴室门口的湿脚印,这屋子才像有人住着的痕迹。
房间床头柜放着个细颈白色瓷瓶,插着一支干玫瑰,整个房间几乎没有任何香味。
陆野锁好门窗,双手压在脑后,看着贴满了报纸的天花板发呆,直到双脚发凉,才翻身进被子里,慢慢卷入梦乡。
这就是陆野日复一日的生活。
一个边境小镇小商店老板的日常。
……
陆野站在石拱桥上,任由傍晚的风吹乱头发,任由晚霞照在岸边的白墙上,映到陆野苍白的脸上,徒增一抹润色。
和路过的行人,在桥上停留,在岸边坐着的人,都不同,陆野的神情麻木而空洞,没有疲累,没有欢喜,没有焦急,没有闲适。
褐色的风衣有些微尘,灰头土脸,宛如一具末日的傀儡。
“小野。”一个微哑的女声在一旁响起,将陆野的灵魂拽回躯壳。
陆野寻声转头,把手里的背包拎着递过去,说:“晚华,你好了。”
同样一身灰土模样的谢晚华接过背包背上,柔声问:“饿了吗?”
陆野挽住谢晚华的手臂,点了点头,声音半半说:“饿了,走吧。”
用过一碗素粉后,陆野和谢晚华相偎依在河边石块上,仰头望着满天繁星,谢晚华说:“小野,我喜欢这里。”
陆野扯了扯嘴角,像是许久没有笑过,眼里却映着满天星辰,说:“那就多住几天。”
谢晚华摇头,头发被夜风吹散在脸上,她抬手拨开凌乱的发缕,说:“我不想走了,小野。”
陆野侧过头看着谢晚华,看她嘴角的淤青周边有些泛黄,却已经勾起了那抹叫作面对生活的勇气。
“小野,你如果还想走,就继续走吧,我,我永远在这里等你。”谢晚华也侧过头,眉尾的伤也结痂了,昏暗中,像是画得不对称的眉妆。
陆野摇了摇头,说:“那就留下吧,我也不走了。”
她本就是无家可归,才四处游走,始终没有方向,才偶然遇到了因家暴出逃的谢晚华。
两个惶恐颤抖的灵魂相伴,才辗转了一座又一座城市村镇,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如今,谢晚华既然已经觉得在这里得到了安抚的感觉,或者她累了不想继续逃跑,那便留下,而对陆野来说,都无所谓。
所谓四处旅游不过是四处流浪而已。
……
陆野心头被旧梦压着胸口喘不过气来,闷醒了。
天光微亮。
一阵怅然。
晚华,三年了,你走得突然,悄无声息,至今毫无音讯,我哪里也不敢去,怕你回来却找不到我……
今日商店开门比寻常晚了些,却见昨夜吃面的男人站在门口,吓了陆野一大跳。
“那个,你就是老板么?”男人声音响起,见吓到了陆野,神情还有些不好意思。
陆野绷紧神经,语气放平,说:“你有什么事吗?”
“我看到你门外的招聘,还招人吗?”男人说。
陆野顿住了,这个告示贴了很久了,有过两三个来应聘的,可没干多久就不干了,陆野反倒更喜欢寒暑假,兼职体验工作的,贴补家用的学生们,对这份工资不高的工作,比什么人都热情。
陆野点了点头,说:“对,我这里是要招一个人,平时开车送送货,搬搬东西,摆摆货架,轮个班什么的。”
男人点头,说:“我有力气。”
说着,抬起手臂秀示意了一下肱二头肌,隔着棉衣,也不知是不是肌肉,再加上龇着大牙,便带起些许憨气,又略微赧然说:“我会开车,但,没有驾照。”
陆野又点了点头,这边多的是开黑车的,也没怎么有人查,便问他:“你叫什么,是哪里的?”
男人说:“我叫谢安,是桥南村的。”
“那你,之前在哪里干?”陆野觉得他模样口音都不像本地人,却说是桥南的。
谢安抬手挠了挠头,说:“早年跟我哥外出去东贯搬了几年砖,后来我哥死了,我被老板赶走了,这不是在外面活不下去了,才回了岁远。”
陆野语气平平的说:“不过,我这里工资可不高,包吃住的话,一个月两千五,不包吃或住,两千八,都不包,三千二。”
谢安拧眉,思索片刻后,随后点了点头,说:“行吧,包吃住,两千五。”
“身份证给我。”陆野问到,又随口问问,“看你年纪不小了,结婚没有?”
谢安从裤口袋掏出有些发旧的身份证,递给陆野,又摇头,说:“没人看得上我啊。”
陆野这才仔细的看了他一眼,说:“其实你长得挺好看的啊。”
谢安颓丧的笑了笑,说:“脸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陆野摇了摇头,在电脑上输入谢安的身份证信息,录完递回给谢安,说:“好好干吧。”
谢安又是憨然一笑,陆野说:“那你今天先整理一下货架,补补货,实习一下看看。”
因为是年节中,才初十,早晨也没什么生意,陆野支着下巴跟谢安有一搭没一搭的套话。
陆野问到谢安:“你们村老东爷身体还好吧。”
谢安头也没抬的说:“前两天刚出院回村,还好吧。”
末了问:“老板,你认得老东爷?”
陆野道:“是啊,之前他经常偷偷来我这里买烟。”
“有一次他说漏嘴,说他身体不好,他儿子不给他抽,他实在是忍不住。”陆野无奈道。
自然,在她知道后,她也不再卖烟给他,但老爷子还是喜欢过来,躺在门口树下的躺椅上,直到日光慢慢变得金黄才背着手慢悠悠回村。
桥南村就在岁远镇上旁边,从她这儿回去,走路不到半个小时。
若是她是谢安,缺钱,应该选择包吃不包住,宁愿每天走回家住,每个月还多三百块。
“老爷子也就好这口,酒都一滴不沾。”谢安扭头看了看陆野说道。
陆野不再说这个话题,也没有再继续试探。
“小野~”叮咚声后,陆野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先响起,才听到“欢迎光临~”。
“林姐,新年好。”陆野淡笑。
林姐买了一箱牛奶,结账时说:“今晚到乌伶聚一聚,尚复生日。”
陆野点了点头,说:“好。”
林姐出门后,陆野问谢安:“你见过她么?她弟林尚复认得不?”
谢安摇头。
陆野又说:“你今晚有什么安排吗?”
谢安又摇头。
陆野便说:“那今晚跟我去吃个饭。”
谢安一脸疑惑的啊了一声。
陆野无赖说:“包吃啊,没说指定怎么吃。”
谢安见陆野没有再解释,半晌都没理解,只好低头再次拖地。
下午五点,陆野叫谢安去隔壁找一个叫“云姐”的人,说:“你过去看看住的地方,有什么问题回来说一声。”
没到一刻钟,谢安就回来了,云姐也过来了,谢安说房间可以,陆野就当场跟云姐签了住房协议。
下午六点,霞光万道,这是岁远在狂风暴雨后的美丽。
陆野关店,拎了一箱二十四瓶的啤酒,带上谢安出去了。
“少说话,多吃饭,”陆野交代了一下,顿了顿,说,“无论听到什么都配合我就行。”
谢安稀里糊涂的点头。
真像傻大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