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的一刻,苏溱月有点心虚,跨步进门,回身关上门,苏溱月顿感阵阵脊背发凉,他慢慢转身,屋内烛火葳蕤,橙红的烛光暖意融融,苏溱月却丝毫感受不到暖意。面前是一张高脚的办公桌,桌子后面,坐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少女。
一双纤细的长腿优雅地交叠着,烛光下,一袭玄色金丝百花暗纹的立领花边全开襟大袖旗袍显得得体又大方,白皙的鹅蛋脸略带幼态,墨色长发在脑后扎起一半,发尾烫成卷发,披散在肩膀上,额前留着几缕碎发向内卷起,优雅里透着俏皮可爱。一双杏眼,两弯柳眉楚楚动人。
少女手里拿着香箸,拨弄着香灰,皓腕轻摇,雪白的香灰被翻弄着,听到开门声,他的手忽然停下,水葱般的手指放下香箸,抬头看向走进来的人。
对上那双眼睛,苏溱月莫名的有些紧张,沉声道
“解先生。”少女点了点头,这是他们只见默认的称呼,解家百年世家,只有这一位女家主,名唤解无忧,解无忧看了眼站在面前的苏溱月,低头继续着她焚香的动作。
“苏瑾没事了?”解无忧问到
“嗯,没受伤。”
“你的伤怎么样了?”解无忧注意到他走进来时,腿似乎有些不稳,应该是伤到了
“膝盖磕了一下,也不碍事。”
听到自己的猜想被证实,解无忧放下灰压,拧眉看着苏溱月
“我早上只是叫你去买糕点,可没叫你找人打架,怎么还演了一出英雄救英雄。”
苏溱月心虚的笑着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解无忧一个眼刀过去,吓得苏溱月咽了咽口水。良久,解无忧仿佛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是为了大局,这样算苏家欠咱们一个人情,下次再见面也好说话。”
苏溱月点头如捣蒜
“但是,”解无忧话锋一转“今天要是大哥没去,你要是有什么危险呢,下次再贸然行动就不用回来了。”少女烛光下的脸庞似乎因为气急变得通红,嗔怪又担心的语气让苏溱月心中泛起暖意。
苏溱月马上陪笑着上前,绕到解无忧身后,替她捏着肩,苏溱月总是这样哄着她,这也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解无忧抬手示意苏溱月把手停下,然后在抽屉里拿出一张请帖,是苏家送来的,专门为苏瑾的归来摆了一场夜宴,时间就定在明天晚上。
解无忧把请帖放在桌上,苏溱月将手在她肩上拿下去,站在解无忧身边,嘴角勾着一抹笑意。
“请帖早半个月就发下来了,解先生已经想好了吗?”
解无忧点了点头
“父亲不在了,我不能总一直不见他,更何况,”解无忧又在抽屉里拿出一张地图,在桌上摊开,用香箸给苏溱月圈起来一个地方。
“之前承包南三码头的崔家横遭祸事,满门尽丧,现在官家回收了这块地,马上就要再包给个人。”
“南三码头可是一个好地方,离咱们家的那两处驿站和镖局也近,要是能承包下来,做些漕运捎货的生意也不错。”苏溱月点头应和着。
“是啊,要是能在开辟一条水路,往凌城去的时间能省下一半,也在不必掏天价的银子走苏家那个码头。”说到这解无忧的拳头紧紧攥起。
苏溱月一只手搭在解无忧肩上,安抚似的捏着无忧的肩膀
“那就祝家主大人一切顺利了。”
苏溱月眼见解无忧没有再为自己的贸然行动而生气,寒暄呵哄几句,也就离开了。
解无忧看着门外无边的夜色,引火点着了香炉内的香粉,袅袅烟气丝带一般飘起,解无忧伸手挥散烟气,看着桌子上的请帖,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故去的父亲。解老先生去时,不过四十几岁,想起父亲那张消瘦虚弱的脸,解无忧的心像是一阵一阵被揪住一样的疼。
宁海城共有大小码头十三处,原本其中有半数都是解家的,解家的驿站镖局生意红火多数是依靠这些便利的交通条件,老家主有才干,解家蒸蒸日上,可惜天不假年,一场急病就让他这么去了,为了给老家主治病,流水一般的银子花了进去,可惜老家主也不见好,解无忧只好变卖家产,老家主还是撒手人寰,留下诺大个家给解无忧兄妹三个。解无欢狂放不羁,性子急躁,解无忧的二哥又在海外留学,管家的重任不得不落在解无忧的肩上。
老家主病倒时,解家势弱,苏家更是趁着老家主病急,急需用钱,用了些下作手段,极低的价格收购了解家的一个码头,那处是解家所有码头中生意最红火的一个,不仅低价买去,日后更是收了解家天价的过路费。解无忧眉眼沉沉,似乎是在回想签订契约时的不甘与屈辱。
维持家业,本身就是件难事,现在世道这么乱,到了解无忧手里,表面上看着红火的保镖生意,其实已经举步维艰,诸事繁杂,解无忧不得不另寻一条赚钱的法子,老家主故去两年,流水一般的琐事压在她肩上,悲伤之余,解无忧更像是累到麻木。
她亲眼见着苏家家主病入膏肓,她以为机会一定就要来了,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南三码头地段极好,要是能收入囊中,她的计划,一定能实现,那时,他必然要解家重回巅峰。
南三码头的竞拍,苏家也参与了其中,所以这次夜宴,解无忧必须要去,今日苏溱月让苏家欠下的这个人情,也算是给了他跟苏家家主一个当面谈话的好由头,她一定会紧紧抓住这次机会。
她这么想着,看着香炉中的烟缓缓散尽,吹熄了灯,转身走进黑暗中。
夜色微凉,就这么带着满心的情绪,悄然入梦。
第二天醒来,才是清晨,深秋的冷风让解无忧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披了件衣服下了床,门外,苏溱月早就在候着,手里端着一盆热水和毛巾。
听见屋内有动静,他轻轻敲门询问是否可以进来,得到许可之后推门而入,熟稔地放下热水等着无忧洗漱。和之前每一个普通的早晨一样,苏溱月侍奉解无忧洗漱梳妆,然后一起来到饭厅。
圆桌上只摆着几样简单的早餐,解家向来节俭,食物不求精致但求果腹,解无忧坐下,解无欢也提着东西走了进来,三人难得团聚,解无忧赶紧叫苏溱月也坐下吃饭,没有旁人在的时候,三个一起长大的人是没有主仆之分,解无忧用勺子搅合着碗里的粥,看着解无欢到
“怎么今天不在局里吃,特地回来了。”
解无欢闻言把刚刚放下的东西提了上来,是一个点心匣子,里边是几块桂花糕还有荷花酥。
“裕和记的,我记得昨天有人为了英雄救美,把家主大人的任务给忘了。”
解无欢说这话时,紧紧盯着苏溱月,盯得那人一阵心虚,这才想起来自己忘在巷子深酒馆里的那盒子点心,连忙拿过点心,拆开盒子放到无忧面前去,笑着道
“小人办事不力,误了家主大人的任务了,这就赔罪来了。”
解无忧看着自家大哥眼里明显的不满,白了他一眼,看着苏溱月递过来的点心,顺手拿起一块塞到解无欢嘴里
“就算是擅自行动,月月也帮了我一个大忙,哥就别挖苦他了。”
解无欢嘴里是一块甜腻腻的桂花糕,三两下吞吃下去,白了苏溱月一眼没好气道,
“帮没帮忙的我不管,反正他是上赶着去找苏家那小子。”
解家和苏家作为海城势均力敌的两大家族,生意上明争暗斗,就连子嗣上都是你追我赶,解无欢和苏瑾都为各家长子,年纪又相仿,从小就没少攀比,苏瑾在学堂次次第一,解无欢就要在文章上一举夺魁,反正解无欢不允许自己有一样不如苏瑾,当然,他自己有的东西也不允许苏瑾也有,自小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妹妹就爱瑾哥哥瑾哥哥地跟在苏瑾屁股后边,苏溱月这个一起作天作地的好兄弟跟苏瑾还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一看见这俩人跟苏瑾走得近,解无欢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此时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苏溱月,恨不得把他的身体盯穿,看着那个混小子一脸抱歉样,还没等他开口,苏溱月就抢先说道
“我不是解释了吗,是为了追查内个奇怪的纹身!”
说到这个,解无忧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放下了碗勺道
“已经派人去查了,这起子人来的蹊跷,是该好好查查,明目张胆的竟然想劫走苏瑾。”
“早上走运城的兄弟们也来信了,说是路上遇上了一样有这个纹身的人,好在货物没事。”解无欢一边喝粥一边回答着
“他们敢贸然出现,肯定是有强大的后台,先不要轻举妄动,昨天抓回来的人务必好好审问。”解无忧又说到。
三人就这么聊着,解无忧就把这些像是审讯人之类的工作都放到了苏溱月身上,苏溱月顿时感觉饭都不香了,解无忧又问道
“给苏家的礼物,准备好了吗?”
“库房里有一箱君山银针,已经准备好了。”苏溱月回答道。
解无忧点了点头,君山银针是苏瑾素来喜欢的茶叶,此番送去在合适不过,解无欢再次说道
“对对,库房里还有不少好东西,要不要一起送去?”
解无忧再次赏给他一个白眼“大哥也得跟我一起去。”
解无欢一口粥呛到,咳嗽了好半天
“我不去,平常不都是苏溱月陪你去吗。”
解无忧耸了耸肩,故作可怜到
“你就放心柔弱的妹妹自己去面对苏志成那个老混蛋吗?”
解无欢没看出来这个妹妹究竟哪里柔弱了,他实在不想去那么虚伪的地方更不想看见苏志成或者是苏瑾的脸,看见就烦,而且,他不敢确认自己见到苏志成的时候会不会狠狠地给他一拳,他看向坐在解无忧旁边的苏溱月,苏溱月一脸笑意地看着解无欢
“没关系的解先生,我陪着去就好了。”
解无忧转头看向苏溱月,皱起了眉头
“你们两个都得陪我去,月月作为侍从去了是情理之中,至于大哥你,你知道苏志成这个人,最容易小人得志,要是饭桌上除了设么状况,大哥也好跟我有个照应。”
解无忧眨着眼睛无辜的看着解无欢,思来想去解无欢也觉得解无忧说的有道理,只好应下。
一顿早饭就这么吃完,苏溱月忙忙碌碌的去来回拿东西准备着贺礼,每一项礼物他都亲手接过清点,忙忙碌碌就一下子到了傍晚,离宴会开始还剩两个小时的时间。
解无忧也梳洗打扮好了,苏溱月备好车马,一行人就来到了苏府。
进了大门,走了一会儿就到了院中,夜宴的地点就设在院中,宽敞的庭院之中是几张巨大的圆桌,当中最大的一桌就放在庭院的正中央,想必就是今天的主位,不消片刻,苏府的管家就急匆匆的上前,恭敬地道
“解家家主,大爷来访,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解无忧摆了摆手,又示意苏溱月把礼品提上来,苏溱月会意,抬手奉上一个用红色金花锦缎包裹着的盒子。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苏管家亲手交给贵府大少爷,也是我们主家的一片心意,”看着苏管家收下,苏溱月鞠躬示意,退到解无忧身后。
苏管家拿着礼物赶忙见礼,他在苏家几十年了,这几个孩伢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眼前这位解家主跟自己家大少爷又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这份特意要求自己送达的礼物一定是心意贵重,他不敢怠慢,连连道谢,引着众人进去。
解无忧一行人款款上前,院中其他桌上已经来了不少宾客,解无忧多数都是熟脸,当然也有些不熟悉的面孔大概是苏家这一支的旁系叔伯亲戚。
老相识就包括宁海城其他的两大豪门,夜家和洛家的家主还有他们的亲眷。
解无忧一眼就注意到,这其余两家的小姐都到场了,解无忧不禁想象,这该不会是要给苏瑾选一门亲事吧,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苏管家竟是把他带到了主位旁边的位置,解无忧疑惑地看着苏管家,苏管家却是点了点头。
“解家主是大少爷的救命恩人,少爷特别吩咐要您坐在这。”
说完这句话,苏管家就离开了,苏溱月为解无忧拉开椅子,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解无忧缓缓落座,解无欢就坐在他身边。
解无忧坐下之后,抬头四下看看,主桌只有八个位置,请帖中特别提到要各位家主带自己夫人前来,夜家和洛家的家主和夫人都到了,解家来的则是解无忧和他哥哥。
解无忧一下就看出来,夜家和洛家对这次宴会都重视极了,光是看这几个女眷的打扮就知道了,坐在隔壁桌的女孩们一个个涂脂抹粉,盛装打扮,其中最亮眼的要数夜家的大小姐,夜初寒,少女本身身材高挑,又穿着一件青色的旗袍,夜色融融,灯火辉映间那青色的锦缎上竟是显得水光潋滟,似乎是浑身都罩着一方轻纱,衬得美人肤色白皙,眉黑似黛,杏眼含春。
席间有不少人都对这位大美人加以青睐,解无忧也忍不住侧目,她手里拿着茶杯,杯盖轻轻地刮着茶汤上的浮沫,心想自己早就听说夜家和苏家两家要联姻,这次夜家主带着女儿前来一定是特地给这位苏少爷看看,素闻夜家大小姐是闺阁明珠足不出户,今日一见还真是令人过目难忘。
夜夫人看着自己女儿一下子吸引了全场的注意,眉眼间尽是盈盈笑意。同样,人们也把注意力放在了解无忧身上,他可是主桌上唯一一个以家主身份坐着的女子,而且身边大口闷茶的丰神俊朗的解家大爷也很亮眼。
解无忧给解无欢使了个眼色,示意人别再大口喝茶了,忽然听见身后有齐齐的衣物摩擦,拉开椅子的声音,他也连忙起立,回头一看,是苏志成带着苏瑾来了。
年过五十的苏志成已经瘦的不像样子,新做的长衫像是一件麻袋一样套在他身上,脸色照之前也是更加黑瘦,估计已经被大烟吸干了精气,苏瑾小心翼翼的扶着父亲,一身灰白色的格子西装很是亮眼,显得他宽肩窄腰,挺拔健硕,短发清爽干净,皮肤白皙,双眉似剑,鼻梁高挺,一双柳叶眼锐利清明,浑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书卷贵气。
站在一侧的女眷无不侧目观瞧。
被众人凝视着的苏瑾,一下子就注意到了站在人群中的解无忧。
少女似乎比之前见到时长得高了些,成熟又带着稚气的脸蛋是那样的红润白皙,头发向后梳起在脑后卷成一个个精致的蛋糕卷,发间散着无数小珍珠装饰,显得优雅可爱,齐眉的刘海向内卷起,平添一股可爱俏皮。解无忧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脂粉装饰,两眉弯弯,笑意盈盈,肤白胜雪,朱唇点点。少女安静的站在那里,一身素净的立领倒大袖上袄,配淡粉色半裙,更显娇嫩可爱,白皙的手腕上是一对翠绿色的翡翠镯子,一堆珍珠耳环显得整个人清丽温婉,苏瑾一时间挪不开眼睛,她就这么站在那里,整个人都散发着太阳一般温暖明亮的光辉。
苏瑾喃喃着好久不见,对她温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