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先生,怎么称呼?”周纪新走到赵世宁面前,打量了他一眼,用闽南话询问道。
过去半年他也没闲着,为了将来工作方便,他学了一点粤语、潮汕话和闽南话。
虽说不能完全掌握,但简单的交流还是可以的……实在不行就配合笔谈,反正简体字繁体字差不多,总能弄明白意思。
“……在下漳州赵世宁!”赵世宁不清楚周纪新的身份,但看周围的南华兵对其敬礼,便知道对方地位不低,于是立刻为自己辩解道:
“……昨日我等听闻贵军重金募兵,便约定今日前来应募,谁料这剃头匠人竟要断去我等头发……难道贵国已经不守孝道了吗?”
孝道?
是我被笑到了才对!
周纪新一看他梗着脖子的样子,就知道这是个儒家礼教信徒。
孝是礼教的信条之一,而孝的表现又是一堆条条框框,什么不能忤逆父母啦!什么厚葬父母啦,总之就是服从三纲五常的子为父纲。
不能剪短头发,仅仅是礼教教条之一,除非改宗佛教或者其他宗教,否则就是违背教条,变成不孝之人了……
这种事现代人听起来很可笑,一个头发剪不剪的问题,对生活基本没影响,用得着这么看重吗?
但如果不把古代看成世俗社会,而是看做皇权和礼教主导下政祭一体的社会,就很容易理解这种现象了。
对儒家教条的解释权,是大儒(大祭司)和读书人(教士)的权利。
而教条,在政祭一体的国度,是有神圣性的,是不能置疑的!
不光是古代,现代某些政祭一体的国家,也同样拥有许多不能被质疑,却又非常可笑的教条。
比如……
再比如……
也正是因为这种礼教属性,当初多尔衮推行的剃发令一出,才会激起那么多士绅阶层的反抗,因为除了文化上的被侮辱感,还有他们心中礼教教条被触犯的愤怒。
当然了,由于礼教是依附于皇权,或者说为皇权服务的,随着八旗集团占据了皇权这个系统核心,又消灭了正统的南明,还主动与士绅阶层合作,表示尊孔尊儒。
于是民间由于教条被触动的愤怒感,也就渐渐被消化掉了。
至少做了大清官的士绅(精英)阶层,是不愤怒的,愤怒的只有一无所有的底层百姓,而百姓挣扎在生存线上,也不可能把全部精力放在这种对填饱肚子没有用的事情上……
不得不说,大清真是把统·战工作做到了极致,入关前打服了朝鲜,联合了蒙古诸部落,一起入关打草谷。
入关后又立刻拉拢前明官员和汉人士绅地主,同时给投靠过来的军阀大量好处和权利,甚至连地盘都大方地给出去好几块!
总之,只要你支持我做皇帝,只要你留辫子,什么都好说,不支持我又不肯留辫子,那就屠刀伺候!
极高的统.战能力,配合上比较强大的精锐军事力量,才是大清能以十万军队灭掉体量远超自己的大明的关键因素。
“……你觉得把头发剃短,会让你不孝?”
周纪新看着赵世宁,淡淡地问道:“你刚才说你是漳州人,那祖坟肯定也在漳州了,现在那里是清朝的地盘。
你连清明节祭祖都找不到地方,已经是不孝之人,现在剪短一下头发,就要死要活的……像你这种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
赵世宁愣了一下,听懂了周纪新的散装闽南话,他脸色涨红地大声道:“清虏残暴!我乃清廷通缉之人,返乡必死!”
“怕这怕那,还当什么兵!”周纪新讥讽道:“我们南华是南宋后裔建立的国度,自然也提倡孝顺,但我们并不是愚昧的孝顺!
头发和孝顺有什么直接关系?
根本没有!真正的孝,是父母生前照顾好他们,过好自己的生活,父母去世后照顾好儿女家人,而不是嘴上喊着孝顺,实际上连照顾好自己都做不到……
行了!你不愿意当兵,那就离开,别耽误我们的时间!”
说完,他直接吩咐身旁两个士兵把愣神的赵世宁架走。
后者被拖着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他现在要是不当兵,只能去当苦力才能活下去,想到这里,他立刻挣扎道:“……我愿意削发!我愿意削发了!”
周纪新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士兵,“……放下他吧!”
他走到茫然的赵世宁面前,平静地道:“既然你愿意当兵,那就用心学会怎么当一个合格的士兵!别以为自己还是什么高贵的读书人!”
赵世宁神色复杂,但还是低声道:“……是!世宁受教了!”
“……梁云,给他理发吧!”
周纪新对理发师招招手,示意他开始干活。
他根本不在乎赵世宁是怎么想的,经过新兵营的训练和文化课教育后,能力和思想不合格的肯定会淘汰出去,合格的自然就被转化成可以初步信任的人,现在没必要浪费口水。
看到赵世宁都认命地剃头了,其余的人自然也老实地排队等着理发。
他们不像赵世宁这种读书人,对头发真没有那么看重,更何况南华人又不是让他们留金钱鼠尾,只是把头发像和尚一样剃短而已,不当兵以后还是可以继续留长的,并不强迫。
周纪新离开招兵处以后,又去招工出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才返回鸡笼堡内的一处院落。
这里原来是吴大勇的一座外宅,现在被安全局拿来充当办公地点。
“……周处!你回来了!”他刚跟门口的两个卫兵打了个招呼走进小院,他的小弟丁旭东就从西厢房里跑过来说道:“局长让你回来以后就去找他!”
“嗯!还有其他事情吗?”
丁旭东回忆一下,低声道:“还有就是情报学校的筹备了,王教授不同意我们单独开设情报学校,局长他有点不高兴……”
“知道了,你去忙吧!”周纪新对他点点头,然后走向东厢房,推开大门,只见两个年轻人正在书桌前誊写档案,周纪新没有打扰他们,而是轻轻敲响里屋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