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清明没几日,便到了程老太爷的八十大寿了。这日一早,苏元懿便叫府里的小厮将去程府的行头打点好了,等着叶长生的人来接。可只瞧日头过半,时间已到了下午四点钟,天色也渐渐快暗沉下来却还没有人来传,便学着柳臻臻找了本写男女情爱的话本躺在院儿里的摇椅上看了起来。
“苏姑娘,方才程府的管家来请。”
苏元懿不解,当日叶长生明明说的自己派人来接,怎么今天改成程府的人来了:“你可瞧好了?是程家的管家没错?”
“没错,管家先生来还带了请帖呢。”
“行吧……你去叫班里的人拿好东西准备走了。”
“是。”那小厮应了一声便跑回了前院儿,苏元懿随手将那话本放在了摇椅上,跟着出了门去。
天色已暗,大红灯笼却把庭院照的輝煌曜日,“万欢年“奏的也是喜气洋洋。程府的院里搭了个大戏台,上吊透雕大罩顶,后挂锦缎台帐,刺绣斑斓,是一个大大的“寿”字。
“苏老板,管家传话说今儿来的贵客是您的票友,点了一首《霸王别姬》开场,要您准备一下。”
“《霸王别姬》?”苏元懿将戏服挂好有些不解的问道:“这《霸王别姬》又不是贺寿的戏码,点它作什么?”
“这我也不清楚,小的只是个传话的,话带到了小的就去忙了。”说罢,那人就急忙跑开了。
苏元懿也没空想那么多,只对着镜子自顾的上妆了。
虞姬——大王啊!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项羽——哇呀呀!妃子,不可寻此短见啊!
虞姬——汉兵,他,他,他,他杀进来了!
项羽——待孤看来……
(待他方一回头,虞姬即抽出他腰间宝剑……未几,项羽意识到受骗,忽一低头,惊见腰间抽空的剑鞘——)
项羽——啊!这——
只见苏元懿手中的长剑随着手腕轻绕个圈儿,架在虞姬的脖颈上,轻轻一划。戏终,便草草的下了场。这戏开场她便知道原来刚才那小厮嘴里的贵客,就是叶长生。
回了后台刚要卸了脸上的油彩,那门却忽然被推开。苏元懿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低下头接着忙活着手上的动作。
“苏老板昨天没休息好?我听着状态可不及那日啊。”
那日?苏元懿顶着花了油彩的脸看着他半响开口:“哪日?”
“自是你我初见那日。”
“哦,”苏元懿笑笑说:“今个儿程老太爷大寿,我有点紧张。”
“哟,原来苏老板也有紧张的时候啊。”
“叶少说笑了,不过我看您今天一个人来的,蒋小姐呢?”
“蒋小姐?”叶长生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说蒋依依?”
苏元懿其实并不知道蒋家大小姐的全名,但现在提起蒋家大小姐叶少第一个想到的是蒋依依,那应该便是同一人罢:“上次在云烟楼还瞧见您二人一起来听戏呢,怎么今儿没见着蒋小姐?”
叶长生听这话先是一愣,细想了一下,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过来。原来是苏元懿将那日他带去听戏的姑娘错认成蒋依依了。不过叶长生没解释只回她一句:“她不得空。”
苏元懿点头陪着笑,一时无话便低下头接着对镜卸着油彩。叶长生见她不说话,自己便也装哑巴,就站在她面前浅笑看着她。苏元懿被他盯的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叶少要是没什么事就回座儿吧,我也该换身行头上场了。”
“得嘞。”说罢,叶长生头也不回的就走了。苏元懿瞧他的样子只觉得烦闷的很。上次当着蒋小姐的面送自己扇子,也不说话。现在跑来见个面,还只是拿自己取笑。尤其最过分的是当日说好了今天他会派人来接自己,结果却是程府的管家亲自来接的。她苏元懿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苏家班是来给程老太爷贺寿的,不是过来当贵客的,自己不赶着时辰到程府准备着就算了,结果最后还要叫程府的人来接。传出去还不一定怎么说他们苏家班不懂规矩呢。
这边叶长生刚回到席上坐下,一旁的程老太爷瞥见,便唤他坐到自己身旁来:“长生啊,你父亲在平宁可还好?”
“老太爷您就放心吧,他在平宁过得好着呢,前不久还新纳了一房姨太呢。”
“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又拿你老子开玩笑!”
“自打母亲离世后,父亲便一直在平宁老宅不肯回来。我也劝过他,但是他不听,只说要在老宅陪着我母亲。眼下他年岁也大了,少折腾也好。”
台上的鼓声再次响起,这戏是苏元懿同戏班为程老太爷共献拜寿的戏曲《八仙上寿》。
“寿比南山松柏树,”
“福如东海水流长。”
“贵府今日庆寿辰,”
“吹弹歌舞好排场。”
戏终,谢过场的苏元懿着戏服下了台,接过小厮递来的酒到程老太爷面前行了一礼:“老太爷,元懿现携苏家班的弟子在此祝您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好!好!你有心了!”程老太爷笑着,拿着拐杖的手轻轻抬起,指向叶长生说道:“元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我们见过,”叶长生突然开口:“苏老板刚到江城那日,我受云逸的邀请还一同为你接风洗尘呢。”说着他转了转眼珠,故作思考的模样又说道:“那日……云烟楼柳经理的女儿柳臻臻也在。”
“哦?这么巧!你们既然早就认识,那我就不必多做介绍了!”
“只是苏老板应该不记得我,当日叶某有事去晚了。等到了席上才发现苏老板早就醉了,人家压根没见我长的什么模样!”
苏元懿站在原地有些尴尬,他以为叶长生最多是和程老太爷讲一下不久前他在云烟楼请她出戏的事,没想到直接把自己最丢人的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说出来了。她睁大双眼暗暗瞪着叶长生,只见那人不仅毫不在意,反而还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程老太爷瞧他二人暗暗较劲的模样,便知道他们之间肯定早就熟识,现如今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大家谁都不让谁罢了:“看来元懿的酒量还需要勤加练习啊!”程老太爷打了个圆场,这件事笑笑也就过去了。
“太爷爷!”
就在大家还在说笑苏元懿的糗事时,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了过来,苏元懿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位身着白洋纱旗袍,滚一道窄窄蓝边的姑娘一路小跑过来。
她穿过了苏元懿径直的向程老太爷的怀里扑去,苏元懿瞧这人面熟的很,细想了一下,这不就是那日同叶长生一起在云烟楼看戏的蒋依依吗。
“太爷爷!今天是您八十大寿!孙女儿在这儿祝您万寿无疆长命百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老如松柏!”
程老太爷拥着自己的孙女高兴的嘴都合不拢,叶长生瞧见却埋怨道:“程瑶,你可是越发没有规矩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才来?”
程瑶?苏元懿先是仔细看了看站在程老太爷面前的哪位姑娘,模样并没有看错,和那天在云烟楼的是同一个人。她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叶长生,只见他恰巧回眸与她目光相撞,随后做了一个挑眉的小动作。
苏元懿才明白过来,怪不得刚才在后台的时候叶长生的话说得不清不楚,原来是他早就知道自己错把程老太爷的孙女儿当成了蒋依依,但是他不说,他就是想看自己出丑尴尬的样子罢了。
“我愿意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关你什么事?再说了我太爷爷最疼我了,才不会怪我呢!”说着程瑶坐在程老太爷的身边挽着他的胳膊靠了上去。
叶长生刚要开口回怼她,却只见程瑶突然坐直了身子看着苏元懿说:“诶,你就是那日云烟楼唱戏的吧?”
苏元懿点头陪着笑道:“姑娘好眼力。”
“什么眼不眼力的,脸上抹了彩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只是那天叶长生跟我说今天是要请你来程府唱戏的。”
“诶,没大没小的!”程老太爷轻拍了一下程瑶的手说道:“这位是苏元懿苏老板,按年纪她还长你一岁呢!”
“一岁而已,叶长生比我大三岁我都没喊他过一声哥呢!再说了她不就是个唱戏的,哪儿来的本事敢跟我论辈分?我可是程府的曾孙女儿。”
话说到这儿,名眼儿人都听出来程瑶是打心底里瞧不起她这个唱戏的下九流,不过说来也是,程家怎么说也是江城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祖上也是在朝当官的。这种府邸里出来的姑娘瞧不起个戏子,也是正常的。
叶长生瞧见苏元懿面露难色,便插了一嘴道:“程瑶我发现你喝了两年洋墨水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嗷!以后见面喊哥哥!不喊就揍你!”
程瑶不服气,站起身来就追着叶长生打闹起来,在一旁坐着的众人便一门心思去看他二人的热闹,目光便也没再苏元懿身上多停留了。
程老太爷知道苏元懿心思敏感,她现在站在哪儿默不作声,脸上也不带着笑脸,想必是多心了。
“元懿啊,我这孙女儿从小娇生惯养的,说话也没个分寸,你别介意。”
“老太爷说笑了,程小姐说的也是事实,我本不是程家人,怎么能和程小姐论辈分。”
“我听你今儿这几场戏较以前可是长进了不少,也不亏我这么多年费心提拔你。”
“若不是老太爷当年提携我,估计现在还没人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呢。”
“姑娘家只身闯荡,还是在这么个吃人的地方,我能做的就是推你一把。至于你能不能把路走好,还是要看你自己了。”
“元懿知道。”
话尽,碰巧程家的亲信前来给程老太爷敬酒,苏元懿便向着老太爷道了别,回后台收拾东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