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苏元懿从警局回苏府后,柳臻臻紧跟着就找上门来了。苏元懿倒了碗茶给她,两人并排坐在院里那颗海棠树下看着高挂在树枝上的····亮。

“这两天你就在家歇歇吧,洛瑾凡知道你就这么从警局里出来了,在戏楼里发了好大的脾气呢。”

苏元懿叹了口气笑着说:“我就说了,洛瑾凡那个性格绝对想不出来这种事害我,这不知道我没事,接着就不愿意了。”

“不过我真的好奇,你跟洛瑾凡到底怎么回事,值得他这么搞你。”

苏元懿转过头去看着柳臻臻,双眼微眯笑着说:“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原因的,你看了那么多话本,还不知道人心险恶吗?”

“既然你明白人心险恶,那就注意脚下的路。”

柳臻臻端起茶碗和苏元懿相碰,两人对视一笑,只言片语便都融在了碗里。

此日清晨天光微亮,空中便开始下起了毛毛细雨,苏元懿站在廊前看着那风雨肆意,又想起有些日子没见过叶长生和方思明,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男人可真是奇怪,你不想见的时候,倒是紧巴巴的追着要你见,你想见的时候却是连人在哪儿都不知道。她自那日从警局回来后,除了柳臻臻以外,还真是没见过有个人关心关心自己,问问自己还好不好。从前只觉得自己在戏班子里和方思明的交情不错,但其实和叶长生也不过是一样的人罢了。

思绪一时飘得很远,一时又飘得很近,细细碎碎的总是扰的人身心不宁。眼见着太阳躲过了乌云漏了头,雨也小了不少,苏元懿一时兴起,便想着出门去裁缝店把前几日送去修缮的戏服拿回来。抱着伞刚推开木门一扇,苏元懿便瞧见一个男人正站在自己的府门口,那男人西装革履,肩头上还有着未干的雨渍。那男人闻声回眸,苏元懿才看清站在此处的原来就是那日将自己从警察局带出来的程煜。

程煜闻声转过身来,便对上了苏元懿那双好奇的眼神。他抬头看了看府门的牌匾,上面赫然写着“苏府”二字。

苏府,苏元懿……

“程少?”

“苏姑娘……”

苏元懿先是开了口,程煜方才缓过神来笑着解释道:“今天出门办事,没想到车半路抛锚了,司机去找人来修车,我嫌闷就下车来透透气,碰巧……就在你家门口避雨了。”

苏元懿点点头,只是抱着伞的手紧了紧,侧出整个身子来,回手又将门带上。

“苏姑娘是要出门吗?”

“戏服耽搁在裁缝店好久了,今天刚好没事,便想着拿回来。”

“这还下着雨呢,要不我送你去吧。”

“程少的车不是抛锚了吗?”苏元懿歪着头看向程煜,程煜才想起来车还没修好的事。

“不麻烦程少了,裁缝店离得也不远,我走着去便是了。”说完苏元懿变撑开伞准备离开,可刚走出去没几步,只见天色忽然大变,本还是带着阳光的细雨天突然像变了脸一样雷雨交加,狂风大作。豆大的雨滴无情的拍打在苏元懿的身上,突然刮起的飓风吹得她只走不动路,本想着赶紧回府躲躲,却在转身时被风沙迷了眼看不清路,脚上的高跟鞋又卡在了石缝里,摇摇晃晃的马上就要摔倒在地。

程煜本还是记着苏元懿不愿请自己到府上喝杯茶而闷闷不乐,却突然瞧见苏元懿崴了脚,心像上了弦一般紧了起来,一个箭步便冲上去将她抱在怀里。还未等苏元懿反应过来,两个人已经回到了苏府的门前。

苏元懿大口喘着粗气,只愣着神目不转睛的看着程煜,程煜也是担心苏元懿的很,现在还没晃过神来,一直将她死死抱在怀里,双眼也紧盯着她的脸没离开过。苏元懿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小鹿一般砰砰乱撞着,手脚也开始有些感觉麻木。

“程少……”苏元懿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小心翼翼的开口。

程煜反应过来连忙将苏元懿放下,确保她不会再受伤才松手。手里的油纸伞已经被风吹的不成模样,身上的衣服也都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苏元懿低着头瞧着自己如今狼狈不堪的模样不只是哭还是笑。

“本想着拿戏服,看来天不遂人愿,硬生生的又将我拦回来了。”苏元懿将伞收好推开了苏府的大门,瞧见程煜还站在门口不动,便对他说道:“雨下的大,程少衣服也湿透了,不如进来换一件吧。”

小丫鬟前脚刚将泡好的新茶放在桌上,便瞧见程煜进了堂厅来。

程煜迈着步子,装模作样的站在苏元懿面前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道:“多谢苏小姐。”

苏元懿瞧着这件身衣服穿在程煜的身上倒是合身,不由多看了几眼喃喃道::“这件长袍还是师傅在世时做的,可是一直忙着戏园子的事没来得及送去。望程少不要嫌弃才是。”

“我长这么大还没穿过长袍,如今看来倒是不错,衬得我竟有番书生之气。”

“刚才多谢程少,算来这也是你第二次出手助我了。”

“其实仔细算来,该是第三次。”

“第三次?”苏元懿不解程煜的话,只记得自己从到了江城后上次在大牢里才是第一次见过此人,算下来也就见过这两面,哪儿来的三次救命之情?

程煜顺着茶桌坐在了苏元懿的对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后浅笑着:“说来也是巧合,上次在警局门口时我便觉得你很像我儿时的一位故人,后来回了程府。我便问了老爷子一嘴,好巧不巧的,那个故人还真是你。”

那年苏元懿9岁,程煜14岁。

只记得祭祖那天,程煜随着老爷子到苏家班去挑角儿,程煜怕无聊,先是叫人陪着去买了串糖葫芦才到。两人这一前一后,整个戏班子的注意力都在程老太爷哪儿了,根本没人注意在这深宅大院的高墙下还混进来了这么一个小子。

“小尼姑年芳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

那程煜刚咬了口糖葫芦,便在后亭听见了这么一声,悲悲戚戚的,随着就把他引了过去。他躲在破烂的石柱后面,瞧着眼前的可人儿绘声绘色的话着。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为何腰系黄绦,身披直缍,见人家夫妻们洒落,一对对着锦穿罗,不由人心急似火,奴把袈裟扯破……”

嗓音拔尖,袅袅糯糯,凄凄凉凉,伤心的像根拔尖的针,挑着挑着,挑破了天的云层,惹得它下起了凄淋淋的雨来。手里的糖葫芦不能吃了,他随手一扔丢在了刚发嫩芽的杂草堆中。那人闻声转过来一眼便瞧见了站在石柱后边的程煜。

他凑过去瞧,瞧真了那人的模样,留着光头,身着暗色的破布衣裳,同那伙子小子在一起,也不过就是个小子!那张被胭脂水粉修饰过得小脸,眉描如柳叶,腮染如桃红,唇如珊瑚!眼如明月。。他呆愣着不自主的向着那群吊嗓子的小子堆儿走去,那些小子瞧他这是失了魂的模样觉得有趣,就来回推搡着他,最后竟把他直接推到了苏元懿的面前去了。

苏元懿虽说自小便和班子里的师兄弟一同长大,说笑打闹,但都是自家人,就是亲兄弟姊妹,现今突然有个不认识的小子靠自己这么近,竟羞的自己开始脸红起来。赶忙的想要逃离,却不知道=是哪个混小子非趁她离开之前推了她一把,这一下子差点摔个狗吃屎。还好程煜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她红着脸冲出了人群,而程煜的心里却就这样被种下了一颗种子,站在原地丢了魂,随着时间的发酵发芽结果。可是后来去了平宁读书,虽说也听了不少戏曲,见了不少戏子,但在他心里却没有一个人比的上她。

当年那一笑,可真真儿是惊艳了他的情。

“原来是你。”苏元懿听程煜讲起儿时初遇,才渐渐缕清了记忆。原来小时候第一个让自己羞红脸的男孩就是现今坐在自己面前的程煜。

“老爷子当年在山东的时候便向苏师傅提出过要将你带到江城来培养,无奈苏师傅舍不得你离他太远,也不愿放下多年来在山东积攒出来的名声到江城来。所以关于你的一切,老爷子心里一直都记得真切。可惜当年你和苏师傅投奔到江城来时,我人却在平宁。不然,估计我们早就相认了。”

“还谈不上相认……我与程少当年也不过一面之缘而已。”苏元懿只觉程煜的“相认”两字说的太重了,自己接不住,赶忙将话说清楚些。

程煜明白苏元懿心里在想些什么,程府在江城的势力不容小觑,苏元懿只是一介下九流,江城一半的戏迷都知道程老太爷最看重苏元懿,但是苏元懿从来不敢以此跋扈,她甚至在柳经理提出让苏元懿出面求程老太爷关照云烟楼时,都被苏元懿拒绝了。不管如何,苏元懿对程老太爷一直都是以礼相报,不敢有半分差池。就是因为苏元懿知道,今天所有成就的来之不易,她也知道,自己和江城这些商贾贵胄的差别。

雨声渐小了,程煜站起身来走到门厅抬头看着天,仿佛水洗过的天格外的清澈蔚蓝,程煜还没想好说些什么,只听苏元懿在身后淡然道:“程少,雨停了,您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