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弹琴的女孩应该像会弹琴的男孩一样有吸引力,在向往爱和知音的女孩心目中,指尖落在琴键的样子不亚于学者解开困扰他许久的谜题,那是一种成就,是值得被人崇拜的模样。
刘文谙已经很久没有弹琴了。也很久没有来信。三禾有的时候也会常常会想起她们两个人一起漫步在凌晨的大街,一起吃喜欢的食物的场景。比起三禾,她是更积极的努力生活的角色,在三禾心目中除了对爱盲目而近乎完美的存在。长发及腰,有着年轻女孩曼妙的身材,小而粉嫩的嘴唇哪怕只是吃一小块蛋糕也能让那些浅薄的男人浮想联翩。但是最让三禾印象深刻的是她睫毛下的眼睛,常常眨一下就会掉落的泪珠没有一次不砸进三禾的心里。
三禾常常去看她的演出,文谙每一次演奏的样子都能让三禾联想到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那是文谙的诗,也是她的武器。那让她执着的男人或许是文谙心中的托尔斯泰,有着无尽的魅力和至高无上的地位,却说她的作品拙劣、低级而又毫无意义。
她们面对面坐下,在她们最熟悉的小甜品店,吃着一点也不健康的蛋糕,点了两杯冰镇饮料。文谙还是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色连衣裙,吃了一大口提拉米苏之后对三禾说:“你知道的三禾,我很久没有弹琴了。他不喜欢我站在舞台上的样子,不喜欢我穿我喜欢的礼服短裙。”
“我知道。”
“唉。”
文谙又一次在三禾面前叹气。随后就又是一阵沉默。
这跟三禾心目中的爱是相悖的,但她不敢说,她怕哪怕是一句质疑都会变成尖锐的刀子扎进文谙心里。她不懂为什么爱一个人要说她身上的光环是她招摇的证物,不懂为什么豢养一只心爱的鸟儿竟要折断她的羽翼。
一整块蛋糕下肚,文谙终于好像要开口说话了,但是一阵哽咽,让她好像要说出口的话又堵了回去。
三禾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回应文谙,惊讶,愤怒还是疑惑。都没有,她早就习惯了,文谙眨了眨眼睛,泪珠从眼睛掉到下巴,又从下巴滑到脖子上。不知道是心疼还是同情,三禾的眼睛也红了,但她什么都没说,还是像三年前一样拿纸巾递给文谙,任由她流泪,任由她在她面前心碎。
文谙到家已经很晚了,杜明始终没有给她打一通电话。她还是平静的走着,漆黑的道路让她精神紧绷不敢松懈。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十几岁可以独立走完的夜路如今看来却如此漫长,如此沉重。
杜明又不在家。只留下一封字条:
亲爱的文谙,我的宝贝,今天公司业务繁忙,我无法准时到家,希望得到最可爱的文谙的谅解,厨房的饭菜已经为你准备好了,记得不要饿肚子。———永远爱你的明。
文谙还是像往常一样,看完就把字条丢进了垃圾桶,她永远也猜不透她枕边人的想法,爱她却不在她身边,不爱却能那么自然的叫她宝贝、亲爱的。她默认杜明说的是实话,哪怕是这么漏洞百出的借口,那不是杜明为自己找的,是文谙,这个爱他几乎超过爱自己的人替他找的,但是他永远也不会懂。就像三禾不会懂文谙为什么流一万次眼泪也无法离开杜明一样。
从小就对外界环境缺乏安全感的文谙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无数会被故意伤害的场景在她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就连风吹动窗户的声音都能让她睁开双眼抓紧床单的时候,杜明回来了——-她的心放下了。
她还是喜欢用女孩子惯用的伎俩逗她的爱人,这是他们乏味生活的情趣,对文谙来说———假装自己早已入睡,没有在等他。杜明帮她掖了掖被子,她又假装被吵醒,揉了揉眼睛。
“你回来了。”
“嗯。”杜明开始解他的领带。
文谙很快察觉到不对劲,一向不爱饰品束缚的杜明———这个比她大5岁的成熟男人,手腕上居然多了一串星星手链。那串手链可爱幼稚的模样与他本身的穿着和气质根本格格不入,文谙看到的不只这闪着蓝光的星星手链,还有另一个女孩的影子。杜明察觉到文谙的反常,不自然的拉了拉自己的袖子。
“这是什么?”文谙强忍着几乎颤抖的语气恳求他能给她一个满意的回答,但其实她早就猜到会是这个场面。
“随便买的。快睡吧不要乱想了。”说着,杜明在文谙额头轻轻吻了一下,这个吻轻巧的让文谙觉得就像她在杜明世界里的地位一样轻贱,她再也无法忍耐了,用那双娇贵的用来弹琴写诗的手狠狠的拍打在杜明的手腕和胸脯上:“这到底是什么?!”她的声音几乎沙哑,带着哭腔。“告诉我这是谁送的?”“你今天到底去干什么了?”面对这一连串的质疑杜明早就没有耐心了“你有完没完?”“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能不能控制一下你的情绪?”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杜明,我跟你在一起这么久,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一次换来的不是递到她面前的纸巾,而是杜明破门而出的背影。她瘦弱的肩膀也因抽泣而不住的抖动。三年了,她始终觉得跟这个自认为自己最亲近的人之间有一道屏障,她用过无数的方法,试图破解,试图想让她们两个人之间在拥抱的时候没有距离,可以心贴着心,但最终还是不能。谁也无从得知,当文谙无数次对爱的人问出“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样的问题时,她的心究竟被挤压成了什么形状。事业,疾病,任何困难都没有把向来注重体面的她击溃,爱人的冷漠却轻而易举的做到了。
她开始边哭边传简讯要杜明回来,甚至还将自伤的照片传给他,威胁他说如果不回来,就死在他家里面。雪白纤细的手腕上开了红红的一道口子,鲜血一股一股的流出来。
如果说女人心里的伤痕是男人至高无上的荣誉,那这鲜红的一道就是荣誉的具象表现。
很快三禾接到了杜明打来的电话:“你能帮我劝劝文谙吗?”“她怎么了?”“我要跟她分手她不肯,她在我家里自杀威胁我。”“你在哪?”“我在外面。”“你还是人吗?”“我怎么不是人了?“感情重要还是身体重要,文谙她是陪了你三年的人,你最了解她,你知道你这样做她会失措,你为什么还丢下她一个人放任不管?我求你对她能善良一点吗?”三禾压抑很久的话终于有机会说出口了。听完这句话的杜明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回家看她。
“记得带纱布和消毒药水,我不希望她身上留疤。”
“好。”
杜明确实听了三禾的话,带了药箱回去看文谙,看到这一切的文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哪怕她或许差一秒就要进医院,看到爱人手里拿着药箱和消毒水的她却依然觉得幸福不过如此,她没有被抛弃,她默认他是爱她的,这就够了。她也问了杜明怎么会想到这些,平时他吵架是从来不会这样的。杜明说了跟三禾一样的话:“毕竟我们是在一起三年的人,毕竟你的身体重于我们感情的纠纷。”
太罗曼蒂克了,太像爱情了——如果这句话真真切切是从杜明口中说出来的,世界上就不会有这么多不幸福的文谙了。她又流泪了,她以为他一直明白这三年来在他身边所受的委屈与磨难只是没有说出口,她甚至觉得那些都不值一提只要他理解她,心疼她,肯留在她身边。
包扎完伤口之后文谙也哭累了,他们躺在一起,像恩爱多年的夫妻。迷迷糊糊中她拉着杜明的胳膊说:“杜明,三禾总要我去弹琴,叫我不要遗忘自我,不要太依赖你。我现在才明白,不是你把我困在笼子里,是我,是我遇到你之后,剪断了自己心里的翅膀,想要留在你身边。”
杜明的耳朵听见了,心却一直睡着。那屏障似乎没有消失,它根深蒂固,亿万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