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大理寺公堂上的话剧，充军敢死营

流刑就是流放，俗称的流放三千里，实际没三千里那么多，一千里以上是没跑的。

然而这还没完，尹雨春继续念道：

“依大乾律刑狱科第三十七款则三，「因故击杀多条人命者累罪！」，贾玹接连击杀四条人命，四流刑累加，京兆府判死，量刑合宜！”

这话一出，堂下众人顿时鼓噪起来。

贾玹脸色也不好看了，这帮孙子不讲道义，当时交易时可没说要给京兆府洗白，这是在踩着自己的面皮给京兆府强行挽尊，不当人子！

贾玹很愤怒！

得加钱！

听到尹雨春的声音，堂下也是嘘声一片。

时至今日，很多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人们没想到三法司会审，竟然会认为京兆府判罚没有问题。

尹雨春并不理睬堂下动静，继续道：“然则，这只是其一，并非全部。”

尹雨春抖了抖手中一摞子文书，“这里一些脱籍文书、五城兵马司告身文书，经过核验，真伪难辨，此等伪造身份之人，将由督察院左都御史鲍昭大人领衔，另案处置，与本案无涉！”

这是说了金钱氏、赵柳氏、李小艺、高三虎、邓虎头等人到底是不是贾家奴仆身份的事！

因为涉及到京兆府、五城兵马司相关机构虚构奴仆为良民身份、贾家护院为五城兵马司士卒身份，需要详尽查实，不能承认他们的平民身份，同样也不可随意否认。

毕竟，出具相关奴仆脱籍文书、军士军籍文书的正是京兆府、五城兵马司这等专业机构。

说这些文书是假的，但却与真的无二。说这些文书是真的，但明显有人弄鬼。

想要把此事捋清楚，需要对两个机构进行核查，这又是另外的案子了，而贾玹一案，已经落入了太多人的视野，不仅皇帝关注着，太上皇、曹太后也在关注，又不能拖延时间，也只能如此处置。

三法司只能将金钱氏等人按照身份不明人士处理，这也是负责任的做法，无可指摘。

这一条也是给在堂下等待结果的金钱氏、赵柳氏、李小艺、高三虎、邓虎头等人家眷的交代。

一群人顿时不满起来，还想闹腾，直接被大理寺公差一顿水火棍，粗暴制止。

等堂下议论平息后，尹雨春最后拿出一份公文，向众人展示。

“这是十六年前，隆武皇帝陛下，敕命大乾隐卫贾敷调查国家机要的命令副本！

之后，贾敷依令行事十五年，终在去年死于任上，任务由其子贾玹接手。

一月前，贾玹于宁荣街前，当着78位国家重臣、内侍监，以及锦衣卫、皇城司、神武军等朝廷机构之面，

依照隆武皇帝之命，将信物交给大明宫主管戴权，奉承于当今天子面前。

理应认为，贾玹在此前一切行为，均为依照大乾隐卫行事条例，躬行王事。

因此，三法司会审议定，贾玹因故致死多条人命，为达成任务所为！所有罪责应当免除！”

为了朝廷执行特殊任务的谍报人员，在执行任务中犯了事，应当由相应机构承担，这也是后世有些情报人员如007拥有杀人许可证的由来。

但是，是不是意味着谍报人员、卧底在完成任务的时候，就能枉顾律法的约束，枉顾民众的利益，肆意杀人，胡作非为呢？

没有人能接受一个人杀了自己亲属之后，说他是卧底，正在执行任务，杀人是为了任务所迫，因此杀了也白杀！

因此一听到尹雨春的话，堂下有人欢呼，有人却在大呼天道不公，天日昭昭，朝廷视小民如草芥！还有人放言，称若是自己为被杀者家属，必将报复云云……

大乾不比大清，没有文字狱，读书人也放肆大胆许多，不必奇怪。

就在此时，尹雨春再次拍了惊叹木，正色道：

“然则，贾玹虽因公行事，但致死多条人命，手段酷烈，岂能无责？

为警戒国朝相关机构，以儆效尤，三法司判贾玹流至武威军绝死营效力一年！”

三法司的功课做的很足，将贾玹一案所有细节都考虑到了。

以类似后世防卫过当的理由，认为贾玹致死多条人命，罪责难逃。

又将贾玹替父完成任务也考虑了进去，认为贾玹在击杀人命过程中，也是在完成大乾隐卫的任务，一切以任务优先，本无可厚非。

但是，为了警戒大乾隐卫、锦衣卫、皇城司这些半地下机构、组织，在今后执行任务时不得滥用职权，尤其不可胡乱杀人，又判了贾玹流放至两千里之外的武威军充军之罪。

这份判决出来，自会引发众多争议。

有人说贾玹为国取回神器，当比肩窦宪率军出击北匈奴，深入瀚海沙漠三千里，大败北匈奴于稽洛山，班师途中于燕然山刻石记功，燕然勒石。

然则两者性质毕竟不同，大军所向代表的是皇朝意志，便是途中杀人抢掠，整个皇朝也是共犯；

更不必说，在很多朝代，纵然大军出征得胜，主将还会因杀俘、贪财等事被问责，并非你执行国朝任务，就能肆无忌惮。

如贾玹这般，单人独骑、小团队隐于黑暗阴私行事，国朝无从监管，不可与勒石燕然同日而语，哪怕贾玹带回的是护国神器，也不是为了完成任务肆意妄为的理由。

正如三司判决所说，贾玹行为，存在防卫过当之实，有些人本是不必杀死的。

很多人会觉得不服，但这只是站在贾玹角度考虑问题，大乾律本就是一座天平，不可能只考虑一端，还要考虑被贾玹杀死一方的诉求。

尤其是作为大乾最高的三法司会审，更会成为对今后大乾王朝遭遇类似事件时的参考案例，就更不可能轻易放过贾玹，哪怕三位主审官都觉得贾玹冤枉，也要让贾玹饮下这口苦酒。

还是那句话，任何人都不希望，有一天某个情报机构的人，为了完成任务，把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当做可以肆意被牺牲的筹码。

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明太祖朱元璋一手创建了锦衣卫，又于洪武二十七年（1387），将锦衣卫废除，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锦衣卫手段酷烈，民怨沸腾。

历史上，君权对臣权，并非一直处于压制，反而更像是相辅相成，达到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平衡。

绝对的君权产物，大乾隐卫、锦衣卫这些，自诞生起就受到了君权的限制和臣权的排斥。

这也就导致了，贾玹在熙和帝厌恶、太上皇并未有明确表态情况下，在三法司将会受到臣权全方位的压制。

相应的，代表了大乾隐卫的哥舒策也不可能任由三法司肆意处置贾玹。

不说别的，直接将贾玹招入大乾隐卫，谁又能冒着与大乾隐卫结仇的风险，再追究贾玹？

只是那样一来，贾玹这辈子的成就，也就锁死在一个已经暴露的密探上了。

……

尹雨春等人与哥舒策私下沟通良久，达成了众多不可为外人道的交易，甚至颜渊这个老夫子，亲自出马与贾玹商谈，达成了谅解。

贾玹和大乾隐卫算是拿到了文官集团能给出的最大好处，最终才有了这份贾玹充军武威军的判决！

嗯，武威军就是哥舒策担心大乾隐卫内部出了问题的地方，是贾玹需要混进去当双面间谍的所在。

对民众而言，这般做也能交待得过去，还会让不少人同情贾玹的遭遇，概因武威军，正是大乾与草原游牧民族交锋的第一线，战事不断，正好满足了贾玹不断打怪升级的愿望。

自从前年武威城丢失后，大乾于武威城外百里处建造了三座营垒，正在与瓦剌等部落争锋，勉强维系着脆弱的河西走廊一线，不使嘉峪关、张掖、酒泉、敦煌等地陷入敌手。

所谓的绝死营，就是敢死营，民众们俗称的罪囚营。

听到三法司的判决，伤疾未愈强撑着身子的周婉怡直接晕了过去，能在敢死营里活过一年的，几乎没有。

那些罪囚，通常充当的是大军的炮灰，吃着最简陋的食物，拿着最破旧的武器，却要最先与敌人接触厮杀，一场战役下来，敢死营往往十不存一。

不要说一年了，能活过一个月都是侥幸！

这是眼睁睁逼着贾玹去死！

云溪也同样在堂下大叫不公平。

督察院佥都御史尹雨春却不慌不忙，“云二小姐莫要急躁，且听听贾玹自己如何说！”

此时贾玹脸色也不好看，虽然知道是在演戏，可没想到人家演的这么真！

来到了大乾，还有防卫过当一说，当真艹了狗了。

纵然怀疑文管集团一帮老家伙，借着演戏的幌子，想把罪名真的栽给自己，可贾玹能现在又能如何？

把幕后交易说出来？

那不是弱智吗？

贾玹竭力扮演着一个遭受了委屈、愿望的少年角色，这一刻贾玹代入了风波亭含冤而死的岳武穆，代入了千千万万做出杰出贡献却被冤枉的英雄豪杰情绪。

“我不服！”

贾玹说话时咬牙切齿！

一半是真怒，一半是演技。

尹雨春同样在飙戏，拿手指了指堂下那些眼神愤恨、看着贾玹同样咬牙切齿的老弱妇孺，

“贾玹，你可能觉得你委屈，觉得金钱氏、赵柳氏、李小艺、高三虎、邓虎头等人只是你贾家的奴仆，可他们也是有家有口之人……”

这是打感情牌了，受害者有罪论？

我呸！

贾玹开始飙戏，“大人不必说了，再来一次，我依旧会如此行事！”

贾玹面露怒容，“我不会不把奴仆不当人，可也绝不会同情那些该死之人的家眷！”

贾玹指着那些人厉声道：“他们也曾受那些畜生供养，也是那些想要谋害我之人的利益共同体罢了！谈不上什么无辜！”

贾玹一言就把所有死在自己手下人的家属喷了个底掉。

堂下围观民众也在议论，“真当咱们是瞎的，坏人的家眷也是坏人，哪里需要什么同情！”

“我呸！我把偷我家娘子的畜生打死了，畜生爹娘还想让老子替他们养老？天下没这般道理！”

“那些草原人，也是为了养家糊口才劫掠大乾的，咱们大乾儿郎就别抵抗了呗！这都是什么官？竟是个糊涂的！”

……

一声声议论，贾玹发现大乾民众三观还是很正的。

支持贾玹的比对贾玹喊打喊杀的多多了。

“肃静！”

有书吏维持大堂纪律。

贾玹与尹雨春对视，两人开始对手戏表演。

尹雨春道：“贾玹，你年纪还小，还不懂孔孟忠恕之道！”

贾玹冷笑：“不要拿处置我作为告诫大乾隐卫、锦衣卫、皇城司这些情报机构的幌子，因为你们这些人不配！”

既然三法司不断地在自己一方加戏，贾玹自然也不能怂了，也给自己加了很多戏码。

此刻直接冲着堂上三法司开喷！

一看贾玹要闹，大理寺少卿卢丹望一边呵斥贾玹一边使眼色：

“贾玹小儿，注意你的言辞！若非我等请命，你早就死在刑刀之下了！”

『小子你要敢不按剧本来，信不信我们一拍两散，判你个斩立决？』

『呸，若不是看在你们给的那些好处面上，真当小爷怕你？我还就不信大乾隐卫能容你们杀了我！』

贾玹也回以愤怒的眼神，然后还不忘讨好自己目前唯一的指望大乾隐卫，冷冷的道：

“我也请朝堂诸公谨记，你们能高居庙堂之上，生活在阳光之下，站在公堂上肆意指摘他人，只不过是有些人，在黑暗中替你们负重前行而已！”

一时间众人语塞。

尹雨春等人面露尴尬，看似合情合理的判决，其实掺杂了太多其他因素。

首先是熙和皇帝充分表达了对贾玹其人不喜的念头，这一点虽然隐晦，但是当皇帝陛下捂着被太后打的熊猫眼说出来时，没人敢忽视。不管如何，熙和帝毕竟是大家明面上的老板，毕竟得让老板面子过得去，哪怕明知他是错的。

这就是打工人的无奈。

其次是三法司会审，也要考虑到维护京兆府这等初级、中级律法机构的权威，不能一棒子全数否定，不然以后京兆府将毫无威信可言，若是以后京兆府判罚之后，接受不了的一方都去敲登闻鼓，大乾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京兆府还怎么做事？

最后，则是朝中文官阶层意志的体现。

决不能因为贾玹父子替国朝寻回崆峒印这等传说中的神物，就开了幸进之门，让一众黑暗中的爬虫找到了光明正大滥用武力的机会。

太祖设置大乾隐卫，其中重要职责，就是监察百官，谁也不想让自己头上悬着一把刀，哪怕这把刀更多的是斩杀大乾之敌，偶尔才会落在自己身上，这样也不可以！

这也是文官集团，对于大乾情报机构的反扑。

这也是大乾文官集团，对大乾隐卫、锦衣卫的警告！

大家也不想太过为难贾玹的，可谁让贾玹就是杀鸡儆猴那只最适合的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