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为王数载,我一直保持骑射强身,读书强心的习惯,也常常提醒自己,戒骄戒躁,保持清醒,温和待人,不失方寸。

近来,越氏十二族长,向我反映越氏一族绵延子嗣之事,我也尽心筹谋,盼望我族多出英才,此乃关乎我朝江山社稷之大计,黎民百姓之福泽的大事。

近日朝堂之上总有人窃窃私语。有消息传入我耳,乃是民间有人议论,我为王多年,虽政绩斐然,却尚未婚配。没有家眷一事实被议论多年,我本不以为然。原因无它,早年初到适婚年龄之时,因学业繁忙,又奉命随军征战,东征西讨的日子,便也无心儿女情长,后来忙于国事,又一推再推,更未为此挂心。对于婚嫁,我本不以为然,身为一国之主,谈何小情小爱,吾之所有的精力都献给了这个的王朝和子民。

直到某日越宏大族长殿前进言道:“启禀王上,王上为我社稷稳固,不惜余力、日理万机,乃我越国之幸。臣等感激不尽。只是......只是王上婚配之事,万不可再推迟,需早日定下才可。”

顾忌族长颜面,我稍作沉思,便允许了他们:“可!”

一或过了两日,族长们便呈上来很厚一沓婚配事宜相关章程,让我过目。大意不过是择日张贴告示,让举国上下尚未婚配的适龄男子,不拘家世背景,均可报名参选,要求容貌上佳,资质上佳,才情上佳,德行上佳尔尔。选出其中佼佼者十数人,再由我逐一面试,我中意者,便可留下与我婚配,当然审核人员、考凭细则、附录款项林林总总又是很厚一沓。

我翻看几页,没觉得有啥纰漏,便全全交由族长定夺,一切按章程操办即可。

帝王选亲本不比寻常人家,章程、规则自是繁重又严瑾。我又是女帝,流程也会些微不同。有族长们操持,我也很放心。他们一贯对我宽容,婚事也不会给我很大压力。

婚配之事,我了然于胸,想着寻个合眼缘,又谈得来的男子应该不难,我大越国国青年才俊多不胜数,我实打实从心底看好每个儿郎。

征婚布告一经发出,举国上下像炸开了锅一样,瞬间沸腾起来......

越王招婿,尚未婚配的男子纷纷报名,层层选拔,好不严格,举国上下热闹非凡。一时之间,朝堂之上也呈报许多各地青年才俊选拔情况。看着臣子们嘴角挂着微笑,洋洋洒洒的汇报,我能察觉到臣子们澎湃的热情,朝事不似以往枯燥乏味,大家都和颜悦色,连最是不苟言笑的宰相李言玦看着都喜上眉梢。我恍惚觉得,这次选亲婚配是个很对的决定。

王城上下人头攒动兴致勃勃,个个摩拳擦掌,蓄势待发。即不论家世背景,竞选青年也异常的多,角逐激烈非常。连我的贴身小侍卫连城也会偶尔与我提及此事,询问我的看法,我道他是好奇,便打哈哈随意应付几句。

竞选角逐了月余,今日早朝,新鲜出炉的初选名单早早呈上我的案台,一段朝事议论过后,我缓缓打开卷轴。瞬时感觉到迎面扑来臣子们的灼灼目光,大殿上安静异常,我多年处事不惊,此时心头却也莫名生出些许压力。定定神,仔细看了名单我哑然失笑,竟然看到好几个熟悉的名字,掩去笑意,我一如平常神情淡然,心想大概这都是重名吧!

顺手拿起笔,圈了几个熟悉的名字,本意踢出花名册,避免重名尴尬。我示意族长可照我圈剩下的人员名单,安排殿试即可。递回卷轴,便令众人退了朝。

前脚刚行至书房,后脚就听见有人在外边鬼哭狼嚎,大声嚷嚷,与侍卫争执着要闯进来。我心想定是谁家发生了性命有关的大事,似有冤情,不然不能哭喊的这样惨绝人寰。

“殿外何人喧哗?宣进来”

侍卫没敢耽误,便放闹事者进来。

我觉察到贴身侍卫连城向我身侧靠了靠,还没回神。只见一个形容悲戚的男人冲进来哭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已然泣不成声。我仔细瞧了,这不是我那唯一的徒弟路凤鸣是谁?我愣了一下,赶紧起身去搀扶,心想着到底出了什么事,把这孩子给委屈成这样?

凤鸣是我捡来的,从小体弱多病,幼时便让他拜我为师跟我习武,后来见他实在没有练武的天分,只在琴棋书画方面造诣颇高,便也作罢了。是师徒,更是亲人,凤鸣自幼孤苦无依,我虽比他大不了几岁,依然将自己当长辈一样呵护他,我自问一直都把他护的都很好。

今天见他如此神情,定是受了天大委屈。想到之前凤鸣总是很喜欢依赖我,也会对我露出甜甜的笑,我俯身摸摸他的头,以示安慰。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形容凄绝的反复嘟囔着:“为什么?巴乌划丢,你不稀饭喔嘛?……”

嗯?……

我没听太懂,看到我眼中疑惑,凤鸣忽的起来一把将我揽入怀中,头埋入我颈窝,撒娇似的呐呢到“呜呜呜~师父…师父…你说过要永远保护我的,对不对!呜呜呜~”

“嗯嗯嗯…我会的,我会的。”我连声应着,用我空闲的那只手轻拍着他的背,就像小时候那样。虽然他现在的个头可比我高多了,但他身体削薄,看着不过是个少年郎。

侍卫上前,不动声色便把毫无武功的凤鸣从我身上拉开,我能看到凤鸣乌黑亮洁的双眸,梨花带雨,面颊也红扑扑的煞是动人。瞧!这娇憨模样儿。我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泪痕。凤鸣怔怔看着我,眼神中满是幽怨,抽泣声还没止住。我拉着他在书房的软榻上坐定,想待他平静下来,好听他倾诉,我定会好好为他撑腰。

这方刚坐罢,门外侍卫上前通报道:“王上,宰相和陈将军求见”。

“传”

话音刚落,便见两人疾步走来,那素日冷面的宰相李若玦,我记得他近日一直面带喜色,怎么现在面带愠色的瞪着我,看的我心里发毛呢?我心存疑惑,又瞧了一眼大将军陈硕,风姿依旧卓越,只是神情莫测,浑身气息诡谲,一言不发的盯着我,气温骤然下降,冷的我一哆嗦。

“咳!咳咳......”我清清嗓了,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王上”宰相李若玦率先开口,向我施礼,瞟到我拉着凤鸣的手,神色晦暗不明,眼神又冷冽了几分。陈将军也跟着行了一礼,眉头一皱,面如冰霜,眼看就要空气要被冰封,让人呼吸不畅。贴身侍卫连城一瞬移到我身后,几乎要帖到我身上。眼神狠狠的盯着二人,警诫之意很是明显。

不等我开口,宰相李若玦一边睥睨一眼凤鸣,一边咬牙切齿冷哼道:“王上,原来,你是喜欢这款么?那又为何亲手将他的名字,从选亲名册上划掉?”阴阳怪气,言语中尽显煽风点火之意。

果然我的小徒弟凤鸣,一听到此话,又开始梨花带雨,呜呜凄凄,两只乌黑亮洁的大眼睛又蒙上一层水雾,往我怀里一扑,楚楚可怜的在我怀里发抖:“王上、师父...你不要凤鸣了吗?呜呜呜~”

我眼皮突突一跳!随即问道“你去参加选亲了?”“那花名册上,叫路凤鸣的男子,是你?”我不曾起过波澜的心,被自己的话吓得一惊。

凤鸣坚定的点了点头“嗯,呜呜呜……”

一直体弱的他,不但参加,而且还过关斩将,突出重围,上了花名册,然后在我不知晓的情况下,被我轻飘飘的给划了,没给任何理由……没留任何余地……怪不得,哭的这么伤心,我心中深深同情他,体谅他的不易。

但将军陈硕似是非常看不惯凤鸣,眉毛一拧,一把将他从我怀中拉起,扔到离我很远很远的硬塌之上。凤鸣手无缚鸡之力,当然招架不住杨硕的拉扯,只能甘心在硬塌上抱膝哀伤。想来这一路他付出颇多,才这番不甘吧!我竟不知道,他对我有这样的心思,还跑去参加竞选。我呻吟一声,扶了一把额。

“王上!”一声浑厚磁性的嗓音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我对上将军陈硕纠结中带着一丝羞愤的目光,他胸中似有什么急事情正欲一吐为快。“王上,您为何将我的名字也划去了?”

“那名册上的陈硕,可是陈将军本人么......” 我惊诧的问道?

“是我。”陈硕答到,如刀刻的俊颜上,竟还挂上一抹红晕。衬得那魁梧挺拔的身姿,越发丰姿逼人

……

他竟不觉得,自己这样做,这样说,任何不妥么?

我的英明神武大将军?

……

我一时语噻。

转向冷面宰相李若玦,他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没等我开口询问,便自顾道:“榜首李若玦,正是不才在下”。声音传入我耳,犹如一记响雷,轰的我里焦外嫩,四肢百体一如僵石,下巴都掉地上了。还不才在下?就这么大方承认就是你啦?我咋记得,这个宰相可是个人精中的人精,从不在人前轻易显露自己。我不自在的把目光移到一旁。

感觉到我的偷瞄,贴身侍卫连城诚然对上我的质问的目光,只见他三尺男儿,双拳一握,面颊一红,看我的眼神温柔似水似有万千情意……我心里一咯噔,这算是给了我肯定的答复吗?花名册上我划掉了几个名字,尽都是身边的熟人,不是我自以为的重名。

不用我努力想,那几人名字,便如魔音绕耳一样钻入脑中。

名单上的李若玦就是我朝冷面宰相,陈硕就是我朝英明神武大将军,路凤鸣就是我宝贝小徒弟,连城就是我贴身亲卫。还有待验明正身的,有可能是重名但概率极小的我的马夫——墨涵,厨师长——刘瑜,花匠——紫风,大医师——傅添一,还有......还有我师父——魏忘尘

……

眼皮一直跳,心口突、突、突个不停,我两眼一黑差点晕厥。一抹浓浓的尴尬从我脚底板冉冉升起,刺挠的我只想用脚趾扣地。脑子里一片浆糊,五雷轰顶、电闪雷鸣亦不足以形容我的震惊……

见我了解,书房内四人皆屏气凝神死死盯着我瞧,仿佛要窥透我心思,不会放任我做任何拒绝的表情。我沉思片刻,心生疑惑,这整天围着我转的一群人,平时不显山不漏水,貌似他们彼此之间也没啥交集,怎么我一招亲,全都不约而同的出现在花名册上了?亏我竟没察觉到有任何不妥,果真的是他们隐藏的太好,还是个乌龙?这招亲比试都比了啥?能把他们一个不落的全选上?

嗯,定是哪里出了纰漏!

“传,速速将族长们请来。”此非小可,需尽快当面对质清楚。随着我一声令下,族长们随即抱着花名册踏进书房,规规矩矩向我行了礼。族长们来的太快,像是就在书房外等着被通传一样。

我望着众族长的神情,个个胸有成竹,不像是犯了错,没有一丝愧疚的样子。

我只好强装淡定,整理了刚才弄乱的衣摆,挥了挥衣袖,从软榻上起身,在众人的目光中,信步走到书桌旁坐定。

经过两个时辰火石电光的口舌相争,堪堪将此事谈拢。算是给被我划去名字的众人一个交代。

一是我贵为一朝女帝,一言九鼎,岂能言而无信,轻易朝令夕改。所以花名册上已被划去名字的便不能再添上。

二是我朝向来推崇,人人生而平等,即是公平竞争,我作为王,亦不能毫无缘由的抹去任何人的竞选资格。

三是有个折中可行的办法,因被我划去名字的均是近臣,便允许他们私下向我展示个人能力,若能得我青眼,仍可与我婚配。

补救措施一经敲定,凤鸣也不再伤心欲绝,依依不舍回了他的凤栖殿。宰相和大将军虽神情不可测,但也消了来时怒火,和族长们一同禀退了。只剩侍卫连城安静的站在我身侧,至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这样便是最好,终于告一段落。

我有些乏累,传了膳食,大厨师长刘瑜,一如既往亲自为我布菜。但又与往日有很大不同。

平时厨师长刘瑜,只是让手下将他我为我精心准备的膳食布好,便侍立在旁边,等我用餐完毕就退下了。当然也会时不时交谈几句菜肴制法,及口感如何什么的。他做的每道菜我都爱吃,所以他只管讲他的,我一般都只管“嗯...嗯...啊...好吃”,边吃边抽空回应几句。

可今天这顿饭,刚开始还正常,后来画风越跑越偏,吃到最后,我心惊肉跳,脸红脖子粗。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刘瑜为我准备了红枣莲子羹、水果和我最喜欢的糕点,并由他亲自呈上来,未带任何随从,我当是饭食简单用不着麻烦旁人。他笑意盈盈,拉着我的手非要亲自为我擦手,弄得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赶紧端起碗示意他帮我盛粥,这下可好,他盛了粥并未像往常一样递给我,非要一口一口喂我喝,说这样喝粥才好喝。我拒绝无效,然后就硬着头皮喝了一小碗儿。

平时我可是要喝三大碗的好嘛!!!

我决定自己伸手拿糕点吃,被他知晓意图,没能得逞。他坚持说:“主上,糕点要一人一半才好吃。”然后就拿一块放到我嘴边,我正欲咬上一口。只觉一阵暗香扑鼻,原来刘瑜俯下身把糕点另一边含在嘴里。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他那双笑意满满的桃花眼,四目相对,他长长的的睫毛忽闪忽闪在我脸上划来划去,触感痒痒的。我从未这么近距离看过他眼睛,里面仿佛盛满了星河,一闪一闪很是耀眼。鼻息间霎时溢满了,从他身体上散发出来的特有的桃花香。倏地一下我便羞红了脸,一阵耳鸣,脑子里满是嗡嗡嗡的声音,我眼睛瞪得像铜铃。心里万马奔腾,他在干啥?莫不是在——勾引我?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同手同脚,慌不择路逃开的,我只觉得四肢僵硬不听使唤。

我更没瞧见,我的贴身侍卫连城在目睹这一切,是如何恶狠狠地瞪着计谋得逞、笑的乱颤的厨师长刘瑜,却不知如何阻止,手心都给掐破了。直到我落荒而逃。

我神明英武、从无败绩的女王生涯,算是葬送在那日早上我信手抬笔,圈的几个小圈上了。这是我过了很久,心中越来越确定的想法。但是错误已经造成,我只能硬着头皮,迎难而上。直到有一日我坚持不住莫名得了一场大病,卧病在床好长好长时间,然后做了很多很多、很长很长梦。梦醒后方得病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