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海一怔,脸上闪过片刻的惊讶,这孩子打招呼的方式太成人化了。
一般的小孩子,通常只会说“叔叔好”。
刚才这孩子说话时,脚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赵大海几乎有种错觉,这孩子是要跟自己握手。
目光在杨大同脸上转了一圈,竟然看出了一丝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成熟,这让赵大海意识到了什么。
他收起本想拉进距离而说的“咱们都是大字辈的啊”的笑话。
行为不自觉代入了工作模式,他伸出手,正色道:“请坐。”
杨大同坐下。
“听我爱人说你原创了两首歌曲,为香江澳城回归而作,是吗?”赵大海认真问道。
“是的”杨大同简洁道。
“创作多久了,以前唱过吗?”
赵大海并未直接带出“是否真的原创”这个话题,想必已经从电话中知道妻子问过了这个问题,他换了种方式问道。
“今天,没唱过。”
“......”赵大海愣住了。
他察觉到不对,皱起眉头:“这么说今天是你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唱......为何是这里?”
杨大同很是平静,替他说出了心里话:“因为这里是电视台大院,里面住的都是电视台的职工,而我,想上电视。”
潜台词,想上电视,就必须认识电视台的人,所以我来了这里。
赵大海瞪大眼睛,盯着杨大同一时没了声音,李娜来到丈夫身边,面上难掩惊讶。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所以,不是自己将这孩子带回了家,而是这孩子让自己将他带回了家?
是这样吗?
只有赵月月,一会看看爸爸妈妈,一会看看杨大同,不明所以。最终还是觉得动画片好看,眼睛转向电视。
前世杨大同活了四十岁,以他几十年磨炼出来的经验,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做事,最好别轻易暴露意图。
刚上桌就把底牌摊开,只会让自己被动,陷入不利境地。
今天这件事,最好的做法其实是,花上一段时间,最好以月计,最低也不能低于半个月。
因为在小县城,这是一条新闻从出现,流传,发酵,到传入媒体耳中,本该有的速度。
小县城闭塞不假,可媒体人也没有大城市新闻从业者的紧迫与压力。
嗅觉迟钝的多。
最后,让电视台的人自己找到他。
当然,这是一般新闻,突发事件不包括在内。
还有,就算不能等待事情自然发酵。
必须主动出击,那也最好是再推个人出来。
比如杨玉祁,“他”在多个地方“卖唱”,最后不经意间来到电视台大院,意外被赵月月的妈妈带回家。
从而引出后面的事。
而杨大同最好隐藏在暗中。
因为他太小了,出身又是最大的破绽。
说他创作出了两首歌,还是为香江澳城献唱,怎么看怎么惹人怀疑。
杨玉祁起码去过大城市呀,不会那么快暴露。
但那是一般情况下。
不是现在。
杨大同没有时间了,他能等,他奶奶等不了。
为了尽快筹到一笔钱带奶奶去大城市治病,他必须冒这个风险,哪怕留下隐患也没办法。
但杨大同也不是一点准备没有,他留了后手。
房间里一时很安静,只有《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的声音。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我有大头”
赵大海哑然失笑,这孩子这么坦诚,反倒让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这孩子是有备而来。
“原创”的问题不需要纠结了,既然李娜说没听过他唱的那首歌,那多半确实是原创。但却不是这孩子,而是他背后的人。
这孩子是来找自己的,目的么,或许就是他说的“想上电视”。
而那首歌就是诱饵。
至于上电视干什么,求名还是求利,还是为别的,赵大海必须要好好试探一下。
“那首歌有名字吗?”赵大海问。
“有,《公元一九九七》”杨大同说道。
“恰当”赵大海点头。
本来以一个新闻工作者的立场,他觉得如果歌名能加上国名,或者回归二字,或许更有韵味。
但仔细想想,那样反倒刻意了,有画蛇添足之嫌。不如直接以《公元一九九七》,以纪年命名,来的简洁大气,响彻当当。
思考片刻,他认真点头:“很合适。”
“原创是谁?”赵大海问出了核心问题,盯着杨大同,目光锐利。
就等于是说,谁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
“我师父”杨大同与对方对视,并不回避,淡淡道:“我家在谷堂村,东组66号,我师父住我家后面。”
“很好找”
赵大海点头,对方很坦诚,既然说出地址,那么多半是可信的。因为是真是假,一查便知。
对方想来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弄虚作假。
“你师父叫什么?”赵大海身体前倾,表情认真,郑重问道。
“萧老㰯”杨大同也说的分外认真。
“萧老㰯?”赵大海疑惑,觉得有点怪。
“那么,你师父想上电视,是为了什么?”赵大海问出了整件事最关键的地方。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杨大同说的有些含糊:“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为名利。”
看似说了,但又什么都没说。
事情谈出眉目前,还是留有一点余地好。什么时候该坦诚,什么时候该保留,杨大同知道分寸。
“还有,不是我师父想上电视”杨大同面色认真,一字一顿道:“是我,我要上电视。”
赵大海有些错愕,想说什么。
李娜忍不住插话:“你想让月月爸爸带你上电视?”
“嗯”杨大同点头,转向赵大海:“可有新闻价值?”
赵大海又是惊讶,这孩子竟连这个都知道。
毋庸置疑,一条新闻能不能上电视,要看它没有价值。
他没有轻易回答,而是淡淡道:“我还没听过歌。”
简而言之,有没有新闻价值,要听过歌,经过评估再说。
杨大同装作不经意间转了一下头,录音机没有打开,房间里也没有看到别的录音设备。
他将一直背着的吉他转到身前,再次唱了一遍。
李娜看向丈夫,发现他嘴巴翕张,深知丈夫习惯的她知道,丈夫是在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