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似的我
我也学过跳舞
也像安徒生那样地放弃了
我也喜欢在微风中写作
安徒生躲进森林里写作
他老是带着那只皮包
硬壳的旅行皮包
一百年后
在上海,丹麦展览会
关于安徒生的传记
他的剪纸,大衣,手杖
“展品禁止接触”
我实在克制不住
伸手提了一提那只皮包
原是装稿笺文具的
而今空了,很轻
很陈旧,该称为破敝不堪
荣耀啊,荣耀啊,哈里路亚
我提过安徒生的皮包了
这些事已过去一百多年,但象征主义竟不过去。考核诗人是否合格,还必须在在见真章:不入象征主义非夫也,不脱象征主义尤非夫也,象征主义神殿的柱子下,没有你的名字就枉为诗人也。
在文学上,象征主义是一个历练,看你能不能进去,看你能不能出来。而象征主义的本身,又是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可耐它有这样一个测试诗人、诗心、诗骨的意义在,始终动摇不得。
长距离地看,即以人的一生来看,那是要过三关:
一,入浪漫主义而出之。
二,入象征主义而出之。
三,入现实主义而出之。
不浪漫,不是人。不象征,是粗人。不现实,小人而已。鲁迅能入“浪漫”而出之,而不能入“象征”,也就不足语出,到了“现实”一关,鲁迅所知所入的是小现实,短兵相接,忙于出招接招。夫子固仁矣,亦妇人之仁耳,惜哉。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从中国到美国,走在纽约曼哈顿街道上,我真是一口一口地吞食异邦情调,大慰饥渴。
二十年过去,我病了,病名叫作“美国风光厌食症”。
被动的情人是乏味的。
是有这样的一种人,什么都是被动的,亲情、友情、爱情,都是只收不付。
家,最好是由祖、父、子、孙构成,四个层次有无限的伦理剧情——这是理念而已,真实的“家”,已经不可能存在了。
孔丘不是哲学家,他是伦理学家。
小说家都宣称要读者看他所写的人物,甚而指出故事场景是次要的——我不这样看,看小说,我是看小说家,看他的头脑、手段、心肠。
每个文学家(其实是指每个人)都应为他(她)的老年的生活条件做准备,至少是衣食无忧,居有定所,病有治疗,殁有所葬,像陶潜、杜甫、曹霑那样的结局是,贫穷与伟大并不成正比,诗人可以伟大而不贫穷,诗人并不因贫穷而显得更伟大。从传记上阅知陶潜、杜甫、曹霑等人的晚年生世,使我揪心而骇立,千万不能再落到此种地步,转思古代的谋生,殆艰于近代乎。
他日益沉默冷淡,自以为是老练圆熟了。
生性浅薄的人哪里会有深厚的爱情?
民国时代的女子,最切心的是几件称意的旗袍。
人生的道路,一节一节地看,都是难关,长程望去,也不过是有起有伏而已。
做人,生活,要讲究味道的,没味道,味道不好,就算失败。
在整个文艺水平低落时期,动不动就有人被奉为天才、大师。
作家辈出,书市兴旺——注意,那里出现文化断层了。
若问我“你是怎样写作的”,我只好效拈花微笑状。花是没有的。
能回忆的是勇者,常人是不敢回忆的。
精通写作方法的人,必流于一般。
无法有天。
若说我有什么深刻处,我想,应属我最能看出人性的种种浅薄。
是人性的深邃丰厚,才产生艺术,即所谓“忠厚之至”,乃成文章,而今浇薄。
若说我亦有领胜处,那应是指我在探索人性的深度的进程中,每每碰上了种种污秽的浅薄,使我惊骇失措。
在古文中所记载的古人的风谊行状中,我见识过忠厚之至的。
至今我还是信赖“人性”的,那是指从前,从前的人的内在本质和外观行为。
人在江湖,分段近看,难关重重,远距离送目,无非高低起伏而已。
人之初,性本愚,吃苦记苦,吃亏记亏,才有文明文化之一日。
小路,无人车,风吹几片落叶,飒飒而过,出声清晰,可见其静了。
深秋,小路无人,风吹落叶而过,声清晰,可见其静了。
生为男子而无勇无谋,真惨。
俗语惯称“生命”为“性命”,平常亦乏人深思“性”的隐义,盖一个人的“性”如果萎了,竭了,“命”还可能存在,但已经仅只是肉身的延续而已。
“性”是青春。
老年必求“性”力不衰。
艺术创作的原动力是“性”,但不是性行为。
“五四”时期的文学运动,其始其终都是幼稚的。西方百年千年的文化,中国要在十年二十年中接受消化吸收,是不可能的,但又无法放松拉迟,从事文学写作的大批青年争先恐后地发表出版许许多多“名著”,都是“夹生饭”,思想不成熟,文笔不成熟,加在一起就算不得“文学”。但派别倒俨然树立,自我肯定,排斥异己,三十年代的笔战,双方都是幼稚的。
从“五四”新文艺开始一直到现在,称得上“文学作品”的,只有鲁迅的、张爱玲的、沈从文的某些散文和短篇小说,登峰造极之作是没有的。
风向乱而猛的岁阑寒雨
撑伞挣扎在城市的小街上
请给我一份明天的报纸
比喻一下吧
像死一样地活着
是很幸福的
像活一样地死去才是
愁苦
我自以为是很理解卡夫卡,因而也很爱他。
卡夫卡是一滴枯干的水。
烟酒会上瘾,爱一个人,好像不致上瘾。
其实最容易厌倦的是爱情,所以必得找一种天长地久的可能。
起始是爱,后来是德了。
哪有长年累月的魅力……
一种美好,必形成着一种缺陷。这世界有很美的自然景色,很壮丽的人工建筑,渐渐地,我不想看了。
尼采所形容的人生三种境界:骆驼——狮子——孩子。中国古代的智者也多有此说。而当老师自身已臻孩子的时候,他的学生可都是做不稳的骆驼。打架了,把老师挤倒在地。
我所爱的你
是你自己所不知道的
你自己所知的你
是我所嫌弃的
你是一只碗
盛不了一个海
一碗海水与一个海是两回事
不进则退,爱情亦逆水行舟耳。
他三十多岁了,还不知自己是谁——是的,一般人都是这样的。
古人以为“死”是换一种时空的活,阴间与阳间……
他自卑,且为别人自卑,意思是什么人他都看不起。
他不时说些旷达明哲的话,通俗得无聊,他自以为很成功。
别的是可以成败论英雄,争权夺利,或可不以成败论英雄。而唯艺术,必以成败论英雄。
常言不以成败论英雄,此中固有悲剧意义在,而唯艺术,必以成败论英雄,那就更饱含悲剧精神了。
文言不通不精,白话是写不好的,真是天条,不可违。
他的一生,是一场对自己的误解。
用情用到深处,是挚情被人负了,犹可收回自葆,就怕流于痴情。
情人谈笑间,对未来有崇高想望、雄伟计划,是自然美好的。如果其中的一个说:那都是空想,说了有什么用——那是他想溜跑,他根本不准备爱下去。虚伪是没有远见的。
“童年的朋友,像童年的衣服,长大了,就穿不着了。”也有一直穿在身上的。那是侏儒,他的朋友也是侏儒。
他的自卑,表现出来是看不起别人。
他只重眼前,不在乎未来,所以他的实际是一点也不实际的。
成名以后,又无名了,很多。
不是复制,不是临摹。
是对着别人的散文写成诗,将小说散文中的诗意、诗兴、诗味提出来,独立醇化为诗。
越是好的风景画,越不实景照抄,而是取自然中的一些因子,径自重组,变形,转调,增增减减。
我把他人的小说散文当作“自然”,对之而写成的诗就成为“风景画”,(在意义上)也可说:他人的小说散文起着模特的作用,而我不是写实派。
虽然古人的宇宙观是迷糊的,但也是竭尽所能的终极思考,在古代的文学家中,宇宙观与人生观是混杂探究的,陶潜总是感叹天道虚空,人生无常。
对艺术家而言,身处乱世荒谬极顶的世代,那是应持“不以成败论英雄”才公道。而出得国门,到了西方自由世界,就要以成败论英雄了。当然命运多乖,壮志难酬,那又是一回事。
自私的愚蠢,抑死了他的才情隽思。
爱怜之“怜”,要充满崇敬的怜才有意思。
仁德是自身的事,独身处于旷野莽林,可以保持自身的仁德。
每个人,一生会遗失很多东西。
爱情的快乐,桩桩件件都要付代价的。
人类在进化,所以这个世界越来越坏了。
微风,清波,朗朗阳光
够幸福了
是文学救了我呢还是
我救了文学
我想是文学救了我
不过也有我救文学的时候
很多人(情人)的性格是没有沸点的
狂热是学不会的
仿效不来的
原来爱情上的狂热是一种天才
比艺术上的天才还要难能可贵
热情是一种天才
你以为他不热情
其实是他没有天才
文质彬彬的热情,也可以
老,是一种凝练,倒不错,而老,也会是一种败隳。
很多很多人,不知道双足之美,历史上比较懂得此道的是希腊罗马人,证见于雕像上,但还不够,不专注,不集大成。
男足比女足更富美的可能性,因为女足止于柔秀,男足可柔秀,更可庄严犷逸。
爱护你的双足,像爱护眼睛一样。
缠足,是畸恶残害,芭蕾,偶一为之尚可,完全靠脚尖构成舞剧是荒谬的。
我矢守艺术,如果被迫离开三天,真是归心如火箭,怕艺术饥冻死了。
艺术家的日常感觉是:我生活在不懂艺术的人中间。塞尚就是这样,一辈子生活在不懂艺术的人的中间。
当时,只有一个活人,知道塞尚是伟大的,就是塞尚自己,这是幸福,如果自己也不知道,才是不幸。
尊敬一生苦难的高龄人吧,他心里有话说不出。
谁见了都会觉得自己还是个学生。
愁苦不是使人沉眠,而是使人辗转不寐。
在悲痛中狂饮烈酒,悲痛有增无减。
太私人性的题材,不是文学的题材。
写一场大战,只能写出万万分之一。
我寄望你担当人性中最大的可能,得到的回应是三个不可能。
阴雨绵绵,感觉是不会晴了。连日阳光灿烂,感觉永远不下雨了。只有感觉没有理智,就是这样的,鸟兽虫介大概都是这样的。
坏的译著最害人,读者被误导,以为原作就是这样的,不承认,那么等于看不到世界名著,糊里糊涂地接受,那么自己就归于糊里糊涂的一类中去了。坏的【译】[1]著,极其可恶,荼毒一代青年。
寂寞分两类:
有为的寂寞,无为的寂寞。
艺术,在创作阶段都是寂寞的,而且要有足够的寂寞才好。
我评他的作品:好是好的,不够寂寞。
希腊的雕像,够寂寞。
还有,云冈的石佛,真够寂寞,那么大的一堆寂寞。
我理解(品赏)他,他无视我对他的理解——我不再费心于理解他了。
被人理解是要作出报答的,因为你是活人啊。即使理解的是艺术(艺术品),你也该作出回应,或赞叹,或评论,或收藏,或发扬光大。
对什么都冷淡,其实是对自己冷漠。
他这样写,我将之改写,写得比他好——我们对自然对人生,还不是用了这样的态度和方法。
艺术的内部含着什么
含着寂寞
等情人
等来了一个诗人
等诗人
等来了一个情人
安命乐道
不必掉换
学者教授们的论文,无不旁征博引许多古人前贤的箴言警句。拜读之后,我也认为数这些条美文好,其余的千言万语都不足道。
爱—欲—厌,那么只有无欲之爱才不会厌,那么无欲之爱是没有起因的,那么欲因厌而废去,爱因无欲而死灭。
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我知道我的时代是在将来
而且远
我更明白这样的
属于我的时代
恐怕是不来了
最后,我们连“绝望”也不配说,因为我们的那些希望本来就是荒谬的。
这样吧,这样说好了,先得怪我们的希望就是糊涂。
苏珊·桑塔格自认为她是这个时代所造就的。听起来亦颇甘媚。这个时代没有造就我,是古代、中古,一直到十九世纪末,对我都有沆瀣涵融。二十世纪始,我就脱链了,自外了,我很得意于这种自暴自欺。苏珊·桑塔格的这份“自觉”,好像颇为雅人深致,其实“平庸”都是每个时代的产物,“异数”,总是反时代的。
这些年轻人,都是一肚子话要说,一句话也不想听。
你读了我所写的书,赞美,我也因此而认知你,我是你的读者,赞美你的人,希望看到你写的书。
偷鸡摸狗固劣,攀龙附凤尤劣劣。希腊的街头有告示,“请把你的手放进口袋里”。
希腊每一块石子都是古文物。
也不过是一个穿燕尾服的陶渊明
写十四行诗的屈原罢了
迟来的荣名
好像是夏天穿了件皮大衣
像牵牛花那样的早到的荣名呀
落雪的夜里特别静
好像是一种天启
缙绅也,丽姝也
纵横家也,出将入相者也
识时务为俊杰之类乎
我没有朋友只有读者
——好
我没有读者只有朋友
——更好
老气横春,好不好
我童年少年时,听到那些流行歌曲,电影插曲,抗日战歌,都不会跟唱,冥冥之中知道那些并不是真正的音乐。就是黄自、李叔同、聂耳、冼星海、刘天华、阿炳,我也不以为是我心目中的“音乐”。在故乡,那是没有西方传统音乐可聆的。十六岁我离家,转嘉兴,抵杭州,才开始在思澄堂范牧师那里继续练钢琴。看到龙蟠凤逸之后,学了个鸡飞狗跳。
必读书:
1. 新约四福音书(约翰)
2. 柏拉图记录苏格拉底(宴会篇)
3. 论语
4. 世说新语
艺术门内冷清清,门外可热闹哩。
穷是每一分钟都是穷的,每一阵风,每一滴雨,都意味着穷。
我会找到一条个性相合的三桅船,在我的船上没有废物没有宠物。生死与共,人与船是一个命运。二桅者起锚出港了,三桅者还未出现。
在生活道路上,起点往往不能自主,重点多半是可以按一己之意愿而定夺。
投函致礼,奉文求教。
我的少年期,常有来历不明的文学书,幽灵似的跟随着我转转,我是看的,过后就不见了,再后又出现了。或是我有意无意地找了来重看,一种旧友重逢之感。其中有《休息》者,是王实味写的,书信似的小说(可说是长篇散文),一个青少年写给比他年长的朋友的信。
俗人以为他不知道的东西,别人也不知道的。
“木心是诗人”,这是一把钥匙,今天我送给你们,请放进口袋里。
——我的话暂时就这样完了,谈谈大家。
拿这个钥匙去,木心的作品可谓无往不利。
各国朋友都交往了,没有幸遇“超人”,或说超人是在未来,呀哟,那我们成了进化论者了。
参禅是要见机锋的,你们钝刀子割肉一辈子,真烦人哪。
“超人”是指人中之杰,故从前有现下有将来有,每个时代总有几个超人。但没有“超人的时代”,因为两三个人是不能构成一个时代的。
在未来的时代中,有少数人真的是超越先前的优杰者的,而这个可能,是指在技能上、哲理上、自然科学上。如果就艺术而言,那么在未来的世纪中不会有什么人能把从前的那些大师比下去吧。将来的人,能够尊重能够理解从前的艺术和从前的艺术家的伟大,这已经很好了。依我的悲伤的判断,将来的人不但自己创作不出伟大的艺术,而且无视从前的艺术,贬斥从前的艺术。
学生们大彻大悟地说:“老师总是要我们像他那样地生活,这是做不到的。”我警觉,他们的意思是要我像他们那样地生活。
向从前的时代中找超人,在现世的实地上找超人,未来是属于“未来”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也总有其“超人”的吧,“你好,超人先生”。
人类在退化呢,动物能逃避海啸,人就一点预感也没有,还在旅游胜地逛街购物。
现代人是否比古代人聪明一些,当然,古人不会用电脑。
什么是“现代”呢,现代是韩信月夜追萧何,萧何是大管家,有钱。
谁都是绝望以死,希望只是附丽于生命。
艺术家,都有隐蔽得深深的释迦、耶稣之心,不露声色的救世主,否则还要什么音乐绘画文学雕刻。
鲁迅与人笔战,某些方面是表现了他的神智器识,也有些地方是完全可以免了的。我们后来者看到这样一位有文学天才的作家,这样去跟人缠斗心里很不好受。叶公绰先生也认为那些与鲁迅打笔战的人,其实都是不配的。那么甘于与不配的人拉扯,也真不高明。“讽刺”总不是文学的主要方法。
雨,雨点,它自己也有所哀思似的。
不自由就不是风。
万里晴空,有一朵小云。
自然的灾难,小心也没用,大胆也没用。
嗳……
十朵花啊晚香啊
晚香的玉来
一个大钱十五朵
枣儿来
糖的咯哒喽
尝一个再买来哎
一个光板喽
喝粥咧
喝粥咧
十里香粥热的咧
炸了一个焦咧
烹了一个脆咧
脆咧焦咧
像个小粮船的咧
水饭咧
豆儿多咧
子母原汤儿的绿豆粥咧
话不投机假笑多。
同样是病,那么不要选择“老年痴呆症”,而要选择“老年智慧症”。
老年——成熟,智慧,慷慨慈悲。
儒家这样的重视孝道,只说明中国人的天性是忤逆不孝的。
年轻时读书,都是为别人的,到老了,读书才是为自己的。不以为然么,等你老了就明白了。
要开就开个小杂货铺,最有人间况味。
他们在吃筷子,不吃菜,是吃筷子。
大陆有一家食店,名叫“欧化西餐厅”,这就叫“与世界接轨”。
欧化西餐馆,中国东坡肉。
后启蒙呀,全球文艺复兴呀,好果然好,可能是不来了。
堂置木架一座
上置鼓一面
即以乱棕缚云板于下
知县升堂号召胥役之具也
夜间,一老人身不满二尺
蹲鼓下司更
或自三鼓交五鼓
或自四鼓又交二鼓
从来无伦序
但随其兴会耳
闻知县曩者怒
命易之
询通邑无可代者
因仍之
(读其文也,如定,夜啜热粥)
《鲊话》我以为胜《聊斋》,世之执政者,非即此司更者乎。
人固有命运,书亦有命有运。且书长于人而乖于人,如《秋水轩尺牍》,江南读书人家皆置一编。
聪明人的话你要听,因为和我的意思,是一样的。
我从小到大到老,一直喜读“童话”,自己却不写。这怎么能写得好呢,而且写坏了,便不能算童话,写好了又不复是童话——世界上称得上童话家的只有安徒生一个,王尔德半个,其他的只是“儿童读物”的作者。
“启蒙”这个运动,是无穷动,众庶永远是落后的,智者终究是少数的,先知与后知的关系是启蒙,听起来“启蒙运动”是个历史时期,其实这种运动是不能停的,世界永远是少数智者领导着多数民众,民众的“蒙”受到了“启”,文化智识、技能、品德提高了,成为一个普遍水准,这期间,少数的智者,又倡导新的高要求。
可以说任何教育都是启蒙,甚至艺术的欣赏和创造,也是在主体客体的平等互动中形成启蒙与被启蒙(纪德的所谓“沉睡因素的唤醒”)。
他等待老板,我等待耶稣。
以不解始,以误解终,这样的读者芸芸千万,亦是一种壮观。
逾七十,始知“老”与“病”是不同的。病无力而犹可拼力,老则休矣,无力可拼矣,故老唯健身一道。
有仁,而无智无勇,难列世界英雄。
两手无策,多子多孙。
作而不述,古而不信,有类无教,
诲人不倦而人倦不诲矣。
作而不述,好古而不信,
窃比我于希腊。
哲学休假日,
哲学老了,哲学疲倦了,
我们要过个哲学假期。
殚精竭虑,不计成败者,成。
谨小慎微,亟计成败者,败。
我用着我的脑子,觉得很好玩。
与一个可憎者同旅行,不啻人间地狱。
雪地里的路灯,照雪不照路了。
对于宗教,我有同情而无爱,而宗教是只要爱不要同情的。换言之,同情是出于理解,宗教不要理解,只要信仰。
人有人伦,神有神伦,两者不合。故诗人很为难,诗人很想两者合。
我有神灵的观念,此观念难与宗教的至尊者覆合,用一句孩子的话来表述,“有神,但不是人家说的那样的神”。最可怕的是:神的价值判断与人的价值判断是不一致的,而人又是在神的统摄之下,那么人永远不能自立。
地狱、天堂之说,可怕之至,醉人在炼狱中被火烧,一直烧而不死,那岂不是成了一种“永生”?而天堂中的灵魂,整日整夜无所事事,不是要无聊寂寞到只想死了算了吗?
轻声细语
雷霆万钧
我不树敌
敌自树
我听到的不是四面楚歌
而是四面醋歌
看得出来的隐士是伪隐,真的隐是你感觉不到的,你还以为他好名逐利得紧,其实他就在你的错认中隐掉了。
与孔子同代的野逸者真不少,其中颇不乏高人,偶尔要嘲笑孔夫子的,是一种诗意的同情的嘲笑。而弟子们居然都如实地记录下来,有声有色,孔子认同留存发表——三者都可爱极了。
1.日本的俳句,似乎暗示着这样的意思:文学的起始、终,亦无非一俳而已。
2. “露水的世,虽然是露水的世,虽然是这样。”
(“露水的世”是自然律,人只能服从,“虽然是这样”,是人的怨哭扎煞,“虽然是这样”是人的屈从,心犹未甘,冀获同情。)
日本的俳句,似乎暗示着这样的歉意,文学的起点和终极,请看,无非是一俳而已。
好像是凡天上谪下来的人,都要坐坐牢监。
青春刚至而未全来时,他们,她们,个个是天使。
我有过五代学生,育人无数,只二三子,堪言有出息(上海美专,杭州高中,高桥中学,工艺工厂,美国纽约)。都道区区是一位好夫子,没拿束脩来照样有教无类,爱徒如此,可怜五十年,只落得有类无教,将学生按性格分分类,教是不教的了。
用词字字妥帖,珠圆玉润。
造句简捷灵动。
行文水流花放,恣肆汪洋。
布阵出奇制胜。
结局意料之外之外,情理之中之中。
用词平淡天真,字字妥帖。
造句简捷灵通,如饮美酒。
布阵出奇制胜,四两拨千斤。
爽脆,耐嚼,这是一种色香味俱全的文体,而且还要加上一个脆。
想从前白白地受人凌辱,毫无招架之力,而今功成名就也觉得白白地受人颂赞,也无招架之力,二者都使我感叹人生之虚无。
我很珍视那种到小店里买一支香烟的人。
城市中的残雪,真丢脸。
论文总归写不好,有望写得好的是俳句。
室内的是家空气,室外的是野空气。
骄傲,就说明你实在还没有什么。
自然界,最感动我的,是风,微风。
微风送回往事。
青春将来而未来的那个年龄呵。
生命是这样的流动飘忽,文学只适宜各自留下几行俳句。
史诗,长篇小说,我们只有皂沫剧、饶舌歌。
一个人写历史怎写得了呢,一群人写历史怎写得好呢。
司马迁的《史记》,其实是文学,不是历史。
孔子的《论语》是文学,不是哲学。
人类研究宇宙,自不量力。
我用一个小本子,躺在床上侧着上半[身][2]写,写写停停再写写——算与知心的情人对话。
祝君一路平安,我已经不来了,不想了。
[1]编者注:漫漶难辨的文字。
[2]编者注:编者补充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