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纱幔帐,烛火摇曳,紫檀木散发着淡淡清香,杯盏里是盛满的合卺酒。
叶清然掀开绣着金边的红色鸳鸯喜帕,扶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略有些艰难地起了身。
笨重的身体让她走上几步都有些吃不消,可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她脸上还是挂着笑的。
流光溢彩的镂金挑线嫁衣外罩鲛珠色薄纱是极美的,不过可惜了这翠色凤凰腰带如今却只能做个装饰。
曾在脑子里反复勾勒过的场景终究是实现不了了。
因为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连同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一起。
顾文修这个便宜太子如今皇位到了手,那定是要在册封礼后要了她的性命。
毕竟她的存在就像是一根刺,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这一路他是有多卑鄙龌龊,谄媚阿谀。
虽是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那瓶毒药出现在自己跟前时,她还是忍不住全身颤抖。
回想这过往的二十四年,简直就是活在了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之中。
她是江北王叶焯城的嫡出女儿。
因母亲过世得早,自小便是在父王的百般疼爱下长大的,因此性子是刁了些。
也是因为家中一直没个主母,府上那些妾室便是各种捧着她。
一来二去,她便越发清高自傲,目中无人了。
不过后来朝堂内斗,父王被下了大狱,一切都变了。
辗转之下,她被人送去揽月阁接客。
也是那个时候,顾文修真正地走近了她的生活,将她从牢笼之中解救出来,也俘获了她的一片真心。
于是,她替他筹谋,替他练兵,替他搜罗情报,甚至替他领兵出征。
为了实现他的抱负,她不惜与至交好友割袍义绝。
却不想,这一切原不过都是假的。
都是他为了骗她做出一出戏。
“哐当……”
终于,随着响动,卧室大门被人从外打开,走进之人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正是她的长姐,叶府庶出的女儿叶清漓。
“还没喝呢?难不成你还等着谁来救你?”
叶清漓笑意盈盈地走近梳妆台,并将那瓶装着毒药的玉瓶拾起,眼中满是得意,“二妹妹,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打的那个赌吗?太子妃之位,西庆的皇后都是我叶清漓的,你,输了。”
叶清然嗤笑一声,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撑着一旁的喜桌上:“江北王府被抄,父王惨死,宋姨娘为了护你被人扒光吊死在城墙上,你的亲妹妹不堪受辱自戳双目跳井而亡,如果这算是赢,那便是你赢了。”
似是被戳到了痛处,叶清漓的双手也忍不住微微有些颤抖,紧接着便是狠狠一个巴掌,“什么血肉至亲,从来都是假的,只有站上了那高位才是真的,你明明处处不如我,却处处都压我一头,可这一次,一败涂地的人,是你。”
与此同时,另一穿着锦衣华服的女子缓缓走近。
那是叶清然当年回府路上从人贩子手中救回的义妹木儿。
“竟然是你!”
活了二十余年,叶清然自知并未做过多少好事,但从人贩子手中救下木儿算是其中一件。
不承想,原来这零丁的一件好事,却也害了自己。
“为何不是我?你可是觉得你救下我,我便该对你感恩戴德?可叶清然,你配吗?”
木儿面色突变,一只脚直直踩在了叶清然的肚子上,声音也变得越发刺耳,“我的孩子如何没有的,你还记得吧!”
屋外狂风骤起,挂在檐板上的风铃丁零当啷地响个不停,似是在帮叶清然回忆从前,“那日暴雨,上路崎岖,泥泞遍地,我也曾劝过你不要出门,你的孩子没了自是难过,可怨我又是何干系?”
木儿一脸怒意,抬起右脚又狠狠踩在了叶清然的脸上,“可真是一张美艳绝伦的脸啊!就是你的这张脸才将不少人的心魂都给勾过去了吧!”
叶清然越来越糊涂了。
可既是要死了,就该死个明白才是,“这是何意?”
“我是何意,该是问问你那弟弟是何意?若非他胡言乱语,晏舟何至与我心生嫌隙?”
木儿的眼色越发地狠辣,似是要将谁给吃了似的,不过这番话,却也算是说清楚了一些事。
真相也似乎越来越难以承受。
当初叶清然也曾怀疑过弟弟落水身亡或许另有隐情。
但那时恰逢父王被判入狱,叶家被抄,她终日奔波便是顾不得调查。
现在想来,这一切怕是都与木儿有关。
“对了,有一样东西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说话间,木儿便是将一人皮面具从衣袖中取了出来。
而后,它被严严实实盖在了叶清然的脸上。
不过多时取下,俨然是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这是叶家绝学,藏于叶家秘阁之中,没想到竟被木儿偷学了去。
可叶清然已是没有了抵抗的能力,只觉得腹部越发的疼痛,血顺着大腿缓缓流下,“你们以为有了我的脸就能顺心如意了?绪武军可不是傻子。”
“绪武军!你怕不是这些日子做太子妃的梦做久了,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绪武军,一个多月前,他们攻打北狄,连绵的大雪,再加上无军粮供给,他们便是生生饿死冻死在那荒凉之地了。”
木儿所言,句句毒辣,也让渐渐没有生气的叶清然瞳孔发颤。
“还啰嗦什么,是时候送她上路了,妹妹。”
门外传来了顾文修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多少有些不忍,他未曾进屋。
“妹妹?”
叶清然望向木儿,不可置信。
木儿与顾文修究竟是何时一起的,还有顾文修怎么喊木儿妹妹?
见叶清然一脸不解的神情,再加之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如今的局面,顾文修也没想再瞒着,“木儿一早便是我安排到你身边的,原不过是想让她助我得你真心再让你父王助我登位,不承想你那不懂局势的父王死活要追随那个寄情山水只爱享乐的废太子,那我便留不得他。不过,我如今能坐上太子之位还是要感谢他,若非他倒台,我怎知他私下竟养了十万绪武军,而他们也不会为了保护你甘愿为我卖命。”
叶清然身下的血越来越多,刺鼻的浓郁血腥味满屋飘荡在空中。
渐渐地,她说话也没了力气,“你利用完我丢弃一旁,可孩子它何其无辜。”
顾文修眼眸微微抬起,声音也变得冰冷,“孩子?你还好意思和我提他,你确定这是我的孩子吗?那日我去军营寻你,你可是刚结束完一番云雨,那日营帐之内的甜腻滋味我至今还记得。”
“那日不是你?”
顾文修所说的当日之事,叶清然也记得清楚。
可那日她分明听他唤她乳名茵茵。
这是当年揽月阁中他救下她时她亲口告知,叶清漓进府晚也未曾知晓。
难道说,这些年来,她芳心暗许之人从来都不是他顾文修。
叶清然做出了最后的试探,“当年揽月阁,可是你救了我?”
“救你?如果你觉得那算是救便是吧!毕竟找人伢子把你丢进去的人是我,没想到你那么快便逃出来还逃到了我的府门前,那我便顺水推舟将你拾了进来。”
竟是这样?
原来从来都是她误会了。
可若不是他,又会是谁?
那场大火之中,那张面具之下,又是谁的脸?
“别再想了叶清然,你注定活不过今晚,来人,把毒药给我灌进去。”
随着叶清漓的胳膊抬起又落下,叶清然的结局似乎注定无法改写。
“木儿,叶清漓,顾文修,若有来世,我定不会放过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