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灭门惨案

翌日上午,苏宝儿是被屋外嘈杂声吵醒的。

自昨晚她把床踩塌后,她便在地上打了个地铺,此时的她正如一只蚕蛹,在被窝里不情愿地蠕动,最终才不得不起来洗漱。

茶楼里人影稀疏,生意和平日里相比明显冷清了不少。

她满楼里跑,也没有看见九姑的影子。

她随手从厨房里拿了个煎饼,趴在柜台上一边吃一边问小厮:“你们老板娘呢?”

“宝儿姑娘自己出去瞧瞧就知道了。”

“怎么了?”

“常老板死了。”小厮正在擦柜台,头也不抬地答道,“庐陵常氏满门被屠,大家都去看热闹了。”

啪嗒。

苏宝儿手中的煎饼掉在了柜台上。

“姑娘,这是我刚擦过的!……宝儿姑娘?”

小厮抬头,柜台前哪里还有人?

——

苏宝儿想不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明明昨天,常胜还按着她的头说,打她一个黄毛丫头轻轻松松。

他说,他要让她输得哭着爬回去找少当家。

他们明明约好了,要在今天以棋局定胜负,彩头便是常家那批新制的投石机。

常府与春满楼就一街之隔,拐个街口,苏宝儿便看见常家门口里三圈外三圈围着的人。

人们指指点点,摇头叹息。

苏宝儿不信,打死她也不信。

她飞一般奔向人群,如劈斩浪花似的翻入人海之中,奋力挤到常府大门前,却什么也看不见。

常府玄关处有一巨大的福字木屏风,宅内何种情形被挡了个结结实实。

县衙的捕快已经封锁了现场,听众人议论才知,县令已经携来仵作在里面验尸,里面情状惨不忍睹,就连看门狗都没有放过。

不,不可能!

苏宝儿抬头望着常府的匾额,一时悲从中来。

庐陵常氏,南岭巨贾,以绸庄染坊发家,触角可及茶叶、米行、金器等等,其中还涉及到一项隐秘的生意,那便是兵器买卖。

传闻常氏和朝廷一直有着稳定的合作,但与此同时,常氏也是南岭匪寨的兵器供应商。

桃仙寨作为南岭百余匪寨之首,与庐陵常氏素来交好,常氏一族在南岭山道向来横行无阻。

常胜便是如今常氏的掌门人。

他和大当家以兄弟相称,经常带着满车的礼物来看寨中小孩。

又因为苏宝儿自小慧极,棋牌俱佳,常被叫去与之对弈,说句常胜是看着她苏宝儿长大的也不为过。

她实在想不明白,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灭常氏满门。

这不仅是跟朝廷作对,亦是同南岭匪寨为敌。

她盯着常府牌匾,越看越不对劲。

只见“常”字上面三点被人用红色颜料涂成了莲花的模样,只因为红色与匾木颜色相近,所以未能被人一眼察觉。

她数了数莲花的花瓣,正好九瓣。

苏宝儿心下一沉。

“那是什么?”人群中也有人发现了匾额的异常,众人看去,立刻有老人家大叫道:“九瓣莲!是九歌,九歌重出江湖了!”

有年轻人问:“九歌是什么?”

老人故作高深,摇头晃脑:“你们小年轻没听说过很正常,九歌是个二十年前在江湖兴风作浪的神秘组织。传闻,这世间无人知晓九歌的头目和据点,也无人知晓他们行事的目的和手段,只知他们所到之处,所做之事,必会留下一枚九瓣莲的印迹。”

“我也听说过,传闻前朝许多达官贵人和武林名派便是满门灭于九歌手中,很是可怖。”

“如此恣意妄为的江湖组织,早已销声匿迹多年,不知为何又在庐陵小城重现,常老板怕是得罪了人,被人买凶灭口了。”

苏宝儿听着众人讨论,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忽然,一只青葱玉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一阵奇香飘来,芳香四溢。

苏宝儿不用回头也知是九姑。

九姑轻轻叹了一句:“画朵莲花,便是九歌了么?”

苏宝儿望着那多九瓣莲良久,冷道:“这可说不准。”

此时,捕快从府内将一具具尸体抬了出来,一发簪鹤羽的白袍公子用帕子捂着口鼻,和一具尸身一同出来。

那尸体覆着白布,身形庞大,露出一只血淋淋的大肉手,肉乎乎的手腕上还套着一串檀木佛珠。

苏宝儿望着那串佛珠,心旌巨荡。

那还是去年,她亲手串起来送给常胜的寿辰礼物。

她死咬着下唇,眼眶不禁湿润,但很快她便压下了一切情绪,让自己看上去与平时无异。

莫鹤生这回没有嫌脏,而是握着常胜沾满鲜血的手,将它放回了担架上,掖进白布之中。

他一抬头,便对上了人群中苏宝儿的目光。

她的目光与旁人看热闹的那种唏嘘不同。

那目光疑惑、悲伤、愤恨,最后逐渐化为一滩幽幽的寒冰。

只有看惯了生死,才会有这样冰冷麻木的眼神。

莫鹤生望着她,心中莫名生了一丝熟悉的怜惜感,他朝她微微颔首,转身回到了府中。

——

当天傍晚,苏宝儿翻进了被县衙查封的常府。

衙役虽还未收拾完现场,但时辰一到便都收工回衙门口了,此时府内正好空空荡荡。

凶案现场的尸体虽已都移去了义庄,择日下葬,但满地血迹却无法一时清理干净。

听说,杀手连看门狗都没有放过,苏宝儿一下子便联想到了昨夜凄厉非常的犬吠声。

她巡视一圈,并没有发现特别之处,走到书房门口,书房的门大敞着,台阶角落里躺着两只死蝴蝶,衙役并未来得及清扫。

苏宝儿目光扫过蝴蝶,抬脚便进了这书房。

常胜的尸体就是在书房里发现的。

书房正中间摆着一个棋桌,棋子散落了一地,还沾上了不少血迹。

昨夜,老常应该是在练棋时被杀的。

这大叔,嘴上说打她轻轻松松,背地里却偷偷练棋。

苏宝儿苦笑一声,看向棋盘。

棋盘虽杂乱无章,但有一处应是起手式的四周棋势有些特别。

她摩挲着下巴良久,突然觉得不对劲。

她挪开扰乱视听的棋子,根据那处特别的棋势继续往下下。

待局势愈发明朗后,她才恍然大悟。

“这不是那盘经典的珍珑棋局……”

“千层宝阁。”

一男子突然在背后接下了她的话,苏宝儿惊得立刻以手为刀,向后劈去。

一柄折扇挡住她的手刀,那人一记云手收转回覆,扣住了她的手腕,她欲再攻,便被他折过双臂于背后。

男子紧贴在她背后,牢牢禁锢住她的双手,让她不得动弹。

他身上有江离辟芷的清香,幽幽淡淡地包裹着她。

可他开口说话后,那能令人凝神静气的幽芳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算被我抓着了。”

“……”

苏宝儿一时无语,事与愿违,这回又是莫鹤生。

而且,她感到很耻辱。

莫鹤生出名完全靠他那双神乎其技的手,以及他坑死人不偿命的赚钱手腕。

江湖中人,不是想从他手里得到一件趁手的精妙兵器,就是想同他搭上线一起发财。

所以,他的武功在江湖上着实排不上号。

可是,就是这么个武功连三流都称不上的人,竟然徒手把她制住了,还拿铁链栓住了她的双手,把她带进了客栈上房。

耻辱!

她可是出自桃仙寨,而且是名震武林的震寰斩传人、桃仙寨少当家盛桃——

的跟班小妹。

要是被少当家知道她在动手上输给了个文弱奸商,指不定回去要受尽什么练功折磨,可能光是在梅花桩上举水缸扎马步,就得花上三天三夜。

她躺在床上欲哭无泪,手脚都被莫鹤生的护卫用铁链绑得死死的,她不敢叫唤,生怕一叫唤就被打晕了过去。

“莫公子,就一套衣服,真的不至于,你看我这样像是赔得起吗?不如您大人有大量……”

苏宝儿像虫子一样在床上蠕动着,还不忘赔笑卖好,之前半点嚣张气焰都泄了个精光,在莫鹤生看来,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

他在不远处的茶桌边品茶,摩挲着茶杯缘口,好整以暇地说道:“赔不起,那就卖身吧。”

这话吓得苏宝儿从床上滚了下来,她撒泼打滚,大骂道:“变态臭流氓!你姑奶奶我卖艺不卖身,吞针喷火,耍刀唱戏,摇骰打牌,你想看什么表演都行!卖身什么的就太变态了,我还是个小孩子呢!”

莫鹤生慵懒着侧撑着脸颊,继续逗她:“把你收了做个知闲山庄洒扫洗衣的丫头都算是便宜你了,不偷着乐还瞎嚷嚷,你倒底以为卖身是做什么?”

苏宝儿语塞,脸涨得通红。

“哦~”他拖长尾音,“我知道了,你以为要卖给我做小老婆呢?做梦吧,那吃亏的可是我。”

“呸!”苏宝儿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还有一种方法,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我们之间的账就一笔勾销。”

苏宝儿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正襟危坐,以示洗耳恭听。

“带我去你们桃仙寨,我要见你们大当家。”

苏宝儿迟疑道:“为什么?”

莫鹤生展开一张投石机的设计图:“常氏与你们桃仙寨合作多年,那你知道常氏背后是谁吗?”

“老常背后还有人?”

“是我。”莫鹤生猝不及防地回答道。

“一直以来,常伯父都充当着中间人的角色,如今他死了,南岭这边的生意自然将由我来接收。”

苏宝儿顿了顿,依旧对他十分戒备:“这我做不了主。”

“常伯父说,你可是桃仙寨的宝贝。”莫鹤生的笑容十分具有杀伤力,一双天生笑眼波光粼粼,犹如桃溪消融时的春水,明朗和煦,“你若是能带我去桃仙寨,你便也是我知闲山庄的宝贝。”

苏宝儿从头到脚打了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