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仙寨近年来不是出了个不输盛望山的少当家?听说此子天生力能扛鼎,震寰斩使得炉火纯青,前几年大名鼎鼎的蜀地刀魔方舒子上山挑衅,被年仅十五岁的盛桃一斩劈断了刀,一脚踹下了山,从此一战成名。”
苏宝儿回忆了一下,确有此事。不过这几年上山找盛桃比武的人越来越多,名头越来越响,方舒子那样的小角色她都记不大清楚了。
“若能请到少当家出马,必能护茗哥周全。”
“我家盛桃可从未出过南岭地界,你想请他出山?难。”
“连你的话他都不听吗?”
聊到这话题,苏宝儿不得不拉长鼻子说起大话:“那要论起寨宠,非我苏宝儿莫属。盛桃那厮对谁都凶,但唯独对我是千依百顺!”
“很好,这我就放心了。”
说时迟那时快,等苏宝儿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被扔进了河里,接着七星草还向她扔来一块浮木。
“后有追兵,前有仇敌,情况紧迫,阿七就不送公主回岸上了,我相信宋音之徒不会游不上岸的,江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说完,七星草逆着月光,朝她行了个抱拳礼。
在水里挣扎扑腾的苏宝儿愤恨地指着七星草,毕生所学的脏话涌到嘴边又被湍急的浪花打断。
这位活着的传说可真是你奶奶个腿儿的坑!
——
七星草把苏宝儿扔下船后,替九姜连掖了掖小毯子,捻了一片粘在袖间的树叶,放在唇边轻轻吹起简单小调。
“千年避世朝市改,万籁入松溪涧寒。我有号锺锁蛛网,何时对汝发清弹。”
她想起了初见常茗的那一天。
她浑身浴血,遍体鳞伤,昏迷于半路,再醒来时,耳边只有凿木之声。
她目不能视,可下了床之后,却一路畅通无阻。
屋内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一件陈设都没有。
“姑娘可是醒了,正好,刚斫了张琴,你替我听听音色可好?”
那个男人扶着她坐在院内一张木椅上,木椅铺了一层软软的毛毡,坐着很舒服。
她茫然地坐在木椅上,直到听见男人随手奏了一支曲子。
那是她此生听过的最美妙的曲子。
男人说那支曲子是他见院内野草春风吹又生,心中欣喜,随感而奏,说完,他便跑入屋内拿出纸笔,将谱记下,名唤《野草》。
自此,七星草便住下了。
男人没有问过她的名字,她家住何方,她过去是做什么的。
他永远在院子里干活,朴实,温和,话语里永远洋溢着快乐。
他会做很多种乐器,也会演奏很多种乐器,他还会带她去山里听淙淙流水声,喳喳鸟叫声,还有花开花落的声音,竹笋蹿高的声音……
他牵着她的手,带她听遍了这世间万物的声音,可她最喜欢的,是他的心跳声。
稳健,低沉,海纳百川。
她曾问他:“茗哥,你从来不好奇我是什么人吗?”
他摩挲着她掌心的厚茧,摇摇头:“你是我的野草。”
是残垣断壁间唯一的亮色,是他心中疯长蔓延的野草。
七星草仰头倾听万籁,那是常茗带她倾听过的声音。
“茗哥,等着我啊。”
也许,自从常茗对她说出“你是我的野草”后,这世间便再也没有人可以替代他了。
百人千人,都比不上一个他。
——
密林深处逐渐传来银铃声响,一只蝴蝶从树叶缝隙中的阳光下飞过,艳丽的翅膀洒下亮晶晶的银粉,在空中划出优雅的曲线,最终停在一根白如寒玉的纤细手指上。
“就在不远处了吗?”
年轻女子轻声问指尖上的蝴蝶,蝴蝶停了一会儿,复又振翅而飞。
女子展开手中画像,那是昨天贴了满城的海捕文书,里面有两人的姓名实在让她不得不有所留意。
蝴蝶一眨眼便飞没了影,女子连忙追上,足铃随着奔跑发出悦耳清灵的声音。
不久后,她随蝴蝶来到一处浅滩边,江河浩荡,芦苇茂密,蝴蝶在一处芦苇上方盘旋不止,女子提起裙摆,好奇地拨开芦苇,便见一披头散发的“浮尸”素面朝上,卡在芦苇之间不得动弹。
女子轻轻“咦”了一声。
有点眼熟。
她又展开画卷细细比对了一番,恍然大悟:“是那个人质。”
女子手指往那“浮尸”处一扬,身后背着的小药箱中飞出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齐齐往“浮尸”的方向飞去。
苏宝儿昨晚光是为了对付江河中的激流暗涌便已筋疲力尽,后又倒霉地卡在芦苇荡中近乎一整夜,整个人被水泡得皮肤发胀,又累又饿。
意识混沌间,耳边传来昆虫振翅的声音,随后她露在水面上的皮肤有些瘙痒难耐。
苏宝儿将眼睛撑开一条缝,朦胧间瞥到自己身上停了好几只色彩鲜艳至诡异程度的蝴蝶,立刻垂死饿中惊坐起,又被芦苇卡着坐不起来,扑腾中呛了好几口水。
“太好了,还活着。”
那身着碧色衣裳的女子用镰刀割开芦苇,拉着苏宝儿的手,把她从浅滩里拖上了岸。
毫不费力,是学过武的样子。
苏宝儿上岸后脱了外裳,放在太阳底下晾,她光着膀子抱膝缩在一边,肚子叫得震耳欲聋。
“我有吃的。”
女子笑容温煦,柳叶眉,新月眼,是一副楚楚可人的温柔相貌,她声音轻柔,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多谢姐姐。”
苏宝儿吸吸鼻子,闻到一阵清新脱俗的芳香,这是从眼前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女子从药箱中掏出一块绿油油的饼,在苏宝儿去接时又缩回了手:“好妹妹,你先告诉我,我小师叔在哪儿?”
小师叔?
苏宝儿上下打量女子片刻,仅看她身边任她驱使的蝴蝶,苏宝儿便已知她出自万蝶谷,那她的小师叔莫非指的是九姜连?
“我是万蝶谷弟子洛荷衣,云游四方行医炼药,近日踏入南岭地界,无意发现了九姜连师叔的踪迹。家师惦记小师叔……还有七星草前辈多年,还望妹妹透露一二,我好去寻。”
“你如何知晓我跟她们在一起过?”苏宝儿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海捕文书都快贴遍南岭了。”洛荷衣展开手中黄纸,递给苏宝儿看,“万蝶谷的弟子身上都有特殊体香,我让小蝴蝶们循着香气一路找到了这儿,味道断在了河边。”
“嗯,她们的确坐船跑了。”
苏宝儿展开海捕文书,本以为上面是些抽象得连本人亲娘都认不出来的人头画像,结果没想到画像意外的写实,而且勾勒出了她们三人的主要特征。
最像的要属她自己的画像,不敢说一模一样,但的确惟妙惟俏,弯眉杏眼,红唇梨涡,最关键的是狡黠灵秀的气质拿捏十分到位,让苏宝儿不禁小自恋了一把。
谁把她画那么好看啊,回头她得好好夸一夸。
可目光下移到她画像下的小字,她不自觉扬起的唇角瞬间垮了下去。
“匪徒挟有人质苏氏,特张榜悬赏寻人,赏钱一吊,生死不论。”
赏钱一吊?打发乞丐呢???
苏宝儿接过洛荷衣递来的绿饼子,一口下去,差点崩坏了牙,味道也是苦如中药,恶心得她眼角都逼出了眼泪。
“这是毒药吗?!”
洛荷衣一脸无辜:“糯米里加了点苦蒿、夏枯草和白术,我的绿油粑粑可是清热解毒,护肝明目必备之良品。”
苏宝儿听了只想呕吐,忍不住道:“的确是粑粑。”
——
洛荷衣除了厨艺不佳外,倒是个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女孩子。
她说话温声细语,举手投足皆雅致内敛,不像武林人士,倒像名门闺秀。
苏宝儿见洛荷衣是万蝶谷中人,心中已然有了盘算,为了拉进与仙女姐姐的距离,苏宝儿主动把自己和七星草姐妹之间发生的事全盘托出。
她舌灿若莲,一路上手舞足蹈,把故事讲的绘声绘色,洛荷衣被她唬得时不时还鼓掌。
“万幸,屠门灭族这种十恶不赦的罪过不是她们犯下的。”洛荷衣放下高悬的一颗心,转而问道,“那你也是艺高人胆大,竟敢孤身引我小师叔出城,她的毒术水平可不低。”
“哪里来的艺,不过是为了义,侠义的义。”苏宝儿昂首挺胸,“九姑擅毒,若在人多密集之处发生冲突,势必伤及无辜。我当时也是热血上头,只想着为枉死之人确定真凶罢了。”
“宝儿妹妹年纪不大,看起来娇娇小小,却有好一副侠肝义胆呢。”
苏宝儿憨笑了一会儿,正想借机进入正题,谈谈让洛大药仙给常茗接骨续筋之事,这时,洛荷衣脚步一顿,一手按住了苏宝儿的肩。
“有杀气。”
洛荷衣眼神一凛,宽袖一甩,不远处便有人发出了惨叫,随即大树后倒下了两人,她优雅抬手,两只蝴蝶从声音传来的地方飞来,停留在她如青葱般的指尖。
随后,树林里又跳出五六个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的蒙面大汉,他们手持砍刀,来势凶猛,为首地喊道:“兄弟们,别怕!拿下这个毒妇!”
洛荷衣横于苏宝儿面前,柳眉微蹙,展开双臂,手掌向前一送,又有一人捂着腿惨叫倒地,苏宝儿探出脑袋定睛一看,那人腿上正爬着一条粗如手腕的百足蜈蚣。
“你快跑,有哥在呢!跟她拼了!”
叫谁快跑呢?
苏宝儿疑惑地看向为首那个对着她大喊,满眼焦急的壮汉。
壮汉面对奇珍毒物毫不退惧,耍着大刀朝洛荷衣砍来,洛荷衣身姿轻盈如蜻蜓点水,牵着苏宝儿迅速拉开距离,纱质衣裙随舞飞扬,如一汪涌流的碧泉,美不胜收。
苏宝儿侧耳倾听,远处似有一阵嘈杂声音,她定睛去看,竟是成千上万的蝴蝶!
这招她早已在九姜连那里见识过了一次,可洛荷衣的又有些不同。
因为她招来的全是蝴蝶,一只蜜蜂也没有。
蝴蝶越聚越多,洛荷衣轻轻跃起,双足立于蝶潮之上,宛若仙姝。
她两袖纷飞,蝴蝶随着她的指示分成数股朝敌人袭去。
敌人被蝶浪包裹,大吼大叫,为首那人更是慌不择招,像是朝空气一般,对着蝶浪使了一整套刀法。
苏宝儿本还在看热闹,这会儿脸色却突然变了。
她仰头去看漂浮在空中,脚踏蝶浪,气定神闲地指挥着万蝶军的洛荷衣,急得火烧眉毛。
“荷衣姐姐,误会误会,都是自己人!这些都是我桃仙寨的大哥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