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湖饼(上)

暮春的雨丝裹着零落桃瓣,噼里啪啦砸在茅草檐上。谢晚柠是被左肩刀伤抽痛惊醒的,潮湿的霉味混着泥土腥气涌入鼻腔。她盯着漏雨的屋顶怔了半晌——那椽木上悬着的蛛网正在风雨中飘摇,恰似她前世最后看见的ICU顶灯,都怪那个该死的男人,捅人也不捅准点,导致她成了替死鬼。

“咳...咳咳!“喉间泛起的血腥气让记忆愈发清晰,三天前那场“意外“,真正的谢家小姐已死在回乡路上。原主残留的惊恐仍盘踞在骨髓里,马车翻坠悬崖的瞬间,她分明看见刺客腕间浮动的龙涎香。

破陶罐里插着蔫黄的野姜花,窗台下竹篮倒扣着半块冷硬的胡饼。谢晚柠伸手去够时,腕间结痂的擦伤被粗麻衣袖磨得生疼。这具身体比前世还要瘦弱,她摸着凹陷的胃部苦笑,忽听得腹中传来响亮的肠鸣。

“至少不用再被父母吸血。“她喃喃自语着翻身下床,赤脚踩上沁凉的泥地。墙角歪斜的米缸里还剩半捧糙米,竹篓里躺着几枚沾泥的野葱,倒是灶台边的粗陶罐里,竟存着半罐凝固的猪油——表层泛着可疑的青灰色,显然是原主舍不得用陈年旧货。

雨声渐密时,铁锅烧热了。谢晚柠将最后三枚鸡蛋敲进豁口的青瓷碗,蛋壳在掌心捏成碎片。这是她穿越以来学到的第一课:尖锐的瓷片能当刀具,碎蛋壳混着草木灰可以止血。

野葱切得细碎,混着猪油在锅里爆出焦香。鸡蛋液浇下去的瞬间,金黄花边在铁锅上绽开,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糊着桑皮纸的窗棂。她忽然想起实验室里总抱怨外卖难吃的师妹,若是见到这原始灶台,怕是要举着手机拍个不停。

柴门就是在这时被叩响的。

三长两短,像是某种暗号。叩门声混在雨幕里,却让她后颈汗毛倒竖——这节奏与原主记忆里父亲遇刺当夜的梆子声完全一致。

“阿柠姑娘,是我。“

沙哑的嗓音裹着雨气飘进来,她忽然记起这是住在后山窝棚的跛脚少年。记忆碎片里闪过几个画面:半月前原主高热不退,是这少年背来半筐退热的柴胡;前日官兵搜村时,他悄无声息地抹去了她藏在墙缝的银票。

铁锅里的炒蛋快要焦了,谢晚柠忙用木勺翻炒两下,这才挪开顶门的木棍。门轴吱呀转开的刹那,挟着雨丝的冷风卷进来,扑灭了灶膛里将熄的火星。

傅七湿透的麻衣贴在嶙峋的肩胛上,发梢滴着水,怀里却用油纸仔细裹着什么东西。他低头避开少女探究的目光,将油纸包放在吱呀作响的方桌上:“前日借的盐,还你。“

谢晚柠瞥见油纸边缘洇开的暗红,忽然伸手抓住他欲缩回的右腕。少年手背青筋暴起,虎口处新鲜的撕裂伤被雨水泡得发白,指缝间还沾着可疑的褐色痕迹——这绝不是砍柴能造成的伤口。

“野猪獠牙划的。“他生硬地抽回手,跛着脚退到门边阴影里,“不碍事。“

铁锅里的炒蛋滋滋作响,谢晚柠转身添了把艾草。特殊处理的干艾在灶膛里爆出青烟,这是她特意调配的驱虫配方,却也能让伤口沾染独特气味。果然,当她把炒蛋盛进粗陶碗时,瞥见少年袖口微不可察地掩住口鼻。

“灶上多做了份饭食,七哥若不嫌...“话音未落,腹中又传来响亮的肠鸣。她耳尖发烫地捂住肚子,却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笑声。转头时,少年已经坐在灶前矮凳上,正用烧火棍拨弄着炭灰——那姿势像极了握剑。

火光映亮他侧脸的瞬间,谢晚柠呼吸一滞。那道从眉骨斜划至下颌的伤疤像劈开夜空的闪电,却在触及右眼时堪堪收住锋芒。最令她心惊的是那道疤的颜色——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显然是淬过毒的兵器所致。

“吃吧。“她把炒蛋推过去,特意留下焦脆的边角。傅七握筷的手势很特别,食指扣在筷身中段,这是长期使用暗器养成的习惯。当他夹起蛋块时,谢晚柠注意到他小指有道陈年旧伤——与父亲书房暗格里那枚断箭的缺口完全吻合。

雨势渐急,漏雨的屋顶在墙角汇成小溪。傅七突然起身,从门外拖进捆半湿的柴火。他跛脚走动的姿势有种奇特的韵律,像是刻意调整过的步态。谢晚柠盯着他左腿弯曲的弧度,突然想起刑部大牢里那些被打断腿的死囚。

“明日...“少年在门口顿了顿,“后山崖柏生得正好。“说罢便消失在雨幕中,残破的蓑衣扬起时,露出腰间半截木牌——那上面残缺的“傅“字,正与她包袱里染血的族谱首页如出一辙。

谢晚柠收拾碗筷时,在傅七用过的陶碗边发现粒药丸。凑近细嗅,竟是上等的金疮药。她望着雨幕轻笑,将药丸碾碎洒进腌菜坛——若没记错,三日前翻找药材时,这坛子正好少了个豁口的陶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