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万瓦霜,梅花意先香。
木叶半青黄,斜阳影成双。
李元聃又在紫宸殿与李承嗣用过了晚膳,才慢悠悠出宫回府。
方行亲自将人一路送至宫门。
李元聃细细看了看方行,他也快三十了,尽管身为内侍,他仪容整洁,面容清秀,与宫外之人并无差异。
但,他也才三十。
李元聃临近宫门,停下了脚步,定定的看着方行,方行从疑惑,到恐慌,到害怕,缓缓跪到了地上。
时值初冬,夜幕降临,天空笼罩着一片昏暗。
在距离宫门不远处的城墙下甬道中,李元聃背着手,不怒自威,方行佝着身子,顺从恭敬。
“方行,你是先帝亲赐给陛下的内侍,可知?”李元聃直接叫了他的全名,声音飘在冷风中贯入方行的耳里,冷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奴婢知。”方行跪下了,垂着头。
“尔不知!”李元聃加重了语气。
方行俯身叩头,说到:“奴婢知罪。”
“尔不知罪!”李元聃声音如同冰雪渣子,带着征战沙场的杀气滚滚碾向方行。
方行跪匐在地上,浑身颤抖,冷汗淋淋,浑身发凉,不敢言语,仿佛要将自己隐没在昏暗中。
“尔需知尔乃陛下的内侍!”
“今日若非陛下力保,本郡主定取尔性命!”
“竟敢欺陛下年幼,阳奉阴违,自作主张!”
“混账玩意儿!”
方行闻言,面色灰白,还是忍不住狡辩道:“郡主,奴婢没有欺瞒陛下,不敢欺瞒陛下,奴婢对陛下忠心耿耿啊!”
李元聃嗤笑,收了骇人的气势,忽然问他:“你还记得你为何会被先帝赐给陛下的吗?”
方行努力回想,却好似回忆笼罩了一层灰雾,看得不真切了。
“那时你被为妹妹治病,自卖进宫净身,后来,先帝与陛下在御花园见到你时,你像个书生,而非内侍。”
“先帝查你过往,欣赏你身残却不忘本心,才调到陛下身边。”
后来,方行逐渐在权势中迷失了自己,掺和到了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妄图以宦官之身争一份什么大功业。
当初他为之付出一切的妹妹,夫家私底下对她暴力折磨,妹妹逃出来找他,他竟然反而斥责教训妹妹,送她又回了夫家,致使她绝望之下,自尽了!
李元聃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方行,眼神如同寒冬里的冰湖,没有丝毫温度。抬腿踹了方行一脚,方行滚到几米开在,嘴角溢血,却只能爬起重新跪好。
方行心头只觉得屈辱无比,胸中怒火翻涌,原来他所谓的天子近侍,手握权势,备受尊重。然而,如今在李元聃这种实权外臣眼里,不,根本不被放在眼里。
可他知道,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一步步向前走,前方是黑暗的深渊还是光明的宏图,且先走下去。
李元聃不知方行所想,否则怕是真的当场踢死算了,以绝后患。
不忠陛下!
挑战皇权!
哪一项都足以取了方行的项上人头!
“可你不忠,那么本郡主就算现在杀了你,陛下也不会多说半个字,你可知?”李元聃冷笑。
方行强忍着身体巨大的疼痛,磕头认罪。
李元聃原意只是想敲打一下方行,不曾想方行的反应实在让她愤怒,他对陛下的态度何止是轻慢,真是岂有此理!
所以,李元聃下手了,方行重伤,随后就难办了。
这样直接放方行回后宫,他必定会对陛下不满从而可能伤害到陛下,所以,他不能再回后宫。
可是陛下刚说了他留着方行有用。
李元聃扶额,难住了。
难怪女帝当年说她:“下手总是不分轻重,低估自己的力气。”
冷风吹过,犹豫不决不是李元聃的行事风格,立马揪着方行掉头回了后宫。
紫宸殿,李承嗣正要习字,便听到内侍前来通禀,说:“陛下,郡主求见。”
李承嗣疑惑,刚走了不久,怕是都没出宫门,便又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李承嗣连忙放下毛笔,快步便外殿走去。
便见李元聃拽着一脸清灰嘴角还带血的方行站在外殿。
李承嗣连忙关切的上下看了看李元聃,见她并无异样,微微舒了口气,问:“皇姐,这是怎么回事?”
李元聃将方行放下,方行想往李承嗣那边爬去,被李元聃发现,踩住了他的衣袍。
“陛,下……”方行想先开口。
李元聃摸摸鼻尖,抢了话头,实诚跟李承嗣说:“回陛下,方行得罪了臣,本来只是想敲打他的,不小心下手重了。”
李承嗣聪慧,很快就反应过来李元聃是为什么如此做法,心里暖暖的,淡笑道:“皇姐宽仁,那方行你就休养几天,还不谢过皇姐不杀之恩!”
方行面色灰败,原来在李元聃面前,李承嗣便只会听李元聃的话语,至于他,至于往日里如何宠信,又都算是什么东西?
“陛下,臣有心弥补,不如让方内侍到郡主府休养吧,待身体康复了,再回来伺候陛下。”若是忽略掉李元聃的脚依然踩在方行衣袍上的动作,确实是非常诚心弥补的模样。
“也好,方行,皇姐以德报怨,宽善仁厚,你便休息一段时间吧。”李承嗣说完,便拉着李元聃进书房说话。
进了书房,李元聃探身瞧见李承嗣的字,忍不住夸赞:“陛下的字,有母皇之风~”
李承嗣腼腆一笑,凑过来低声问:“皇姐打算怎么处理方行?”
李元聃说:“为了陛下的安全,臣不会让他再回宫的。”
李承嗣捏了捏额头,道:“原留着他,是想借机肃清一下后宫,父君他不管这些,宫里有些乱糟糟的。”
李元聃记在心里,这些孔先生写的书信情报可没跟她提过一个字!
“扰了陛下的计划,还请陛下恕罪。”李元聃认错道。
李承嗣见李元聃虽是认错的话语,神情却是故意,于是也故意板着脸,说:“若是你替孤处理了此事,孤便考虑恕尔之罪。”
“得令。”李元聃躬身抱拳应下,后顿了顿,忽然正经问李承嗣:“陛下用过血玉令了吗?”
李承嗣也顿了顿,抬眼看着李元聃,眼神是有些无辜的眨巴眨巴,说:“孤不管,皇姐得帮孤管了此事。”
李元聃无奈应下后,苦口婆心说:“陛下,像阿秋,她可是很厉害的,陛下不用他们,就浪费他们的才华能力了。”
说着,李元聃略逾矩的摸了一下李承嗣的脸颊,放下后说,“陛下不要累坏了自己。”
李承嗣点头,啊哈一声嬉笑,冲淡了李元聃的情绪,他说:“那今晚的字孤就不练了!”
李元聃眨巴眨巴眼睛盯着李承嗣,李承嗣也眨巴眨巴的,四眼相对,相顾无言。
好吧。
那好吧。
没多会儿,李元聃便又离开紫宸殿,出宫去了,一路走马回了郡主府。
方行由一名内侍搀扶着,跟着一路走到了郡主府。
李元聃出门一整天直到入夜方归,郡主府才又忙碌热闹起来。
刚进府,李元聃先问了木樨关于崔玉衡病情。
“回大人,崔郎君已退热,午后,李郎中也过府看过,开了方子,说调养几日便可。”木樨气质沉稳,有条不紊将事情叙述告知。
她知道大人记挂崔郎君的身体,因此先说崔郎君如今的身体状况,已经退热。
随后提起郎中李升,表示郎中也看过,确实已无大碍。
李元聃点头,随后吩咐木樨将方行安置,请个大夫进府处理一下,她便背着手快步朝后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