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西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朝来试看青枝上,几朵寒栈未肯消。
重阳后没多久,一日,崔玉衡从七丽阁回来,同李元聃禀报了卢金云的异样:“今日某一到七丽阁,就见卢金云变得很急躁,他要某月内就要拿到您的证据,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某分析,可能是长安有变……”
长安有变?
李元聃眸色一沉,听崔玉衡一五一十的说完,便拍了拍他的手,说:“风雨欲来,崔郎最近先别去七丽阁了。”
崔玉衡连忙应下。
李元聃便去了前院,招了赤霄前来。
“长安可有来信?”
赤霄眼皮一跳,忙问到:“大人,长安可有不妥?最近长安并无消息。”
李元聃顿了顿,说:“赤霄,贵阳有贼匪猖獗,某要带兵前去配合唐大人剿匪。”
这是要带兵出岭南啊。
“赤霄,你留在邕州,真刚跟某走,事不宜迟,明日就出发。”
“若当真长安有变,某要直奔长安,赤霄,到那时候,杀了卢金云,若是卿扬有异动,杀。”
赤霄愣了一下,郑重应下了。
“护好所有人,赤霄,包括你自己。”李元聃轻声道。
赤霄却觉得那声音满含沧桑苦涩,悲恸悠远绵长。
不过,只那一瞬,随后李元聃就笑了,说:“世事难料,不过以防万一而已,不要怕。”
赤霄点点头。
李元聃没有回后院,直接出府了,赤霄想了想,多问了一句:“大人,您不和崔郎君说一声?”
李元聃道:“他总要习惯的。”
……
夜色浓浓,策马而去。
此去不知前途,生死未卜,愿君保重。
赤霄行礼,起身,回府。
夜深,崔玉衡没有等到李元聃回来,心头不安,又知不该去问,直到后半夜才昏昏睡去。
上一次,李元聃去别院旬月不归,好歹还给他传了口信,这一次,索性什么也不说了。
崔玉衡心口苦涩,又无可奈何,只得每日如常,自己寻事做,打发时间。
过了几日,崔玉衡才意识到府里戒备加严了很多,这才想起李元聃临走那日,对他说的:“风雨欲来……”
难道是有人忍不住要对郡主下手了吗?
崔玉衡忧心忡忡,开始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帮不了……
……
天空微微透出点点光亮,蜿蜒曲折的岭钱道如游蛇般蜿蜒蛰伏于苍莽山野之中,瑟瑟凉风吹着道旁蔓草摇曳,关索岭千之拐道,艰难向青天。
真刚看着上山别道远去的身影,扯过马头,走向另一边,“驾”。
晓宿夜行,快马加鞭,风餐露宿,十日后,那抹身影出现在了一座高大恢宏的城门前。
庄重雄浑,天下之都,长安也。
……
今日朝会又吵架,气得小皇帝李承嗣甩袖离去,早早散了朝。
回到紫宸殿,退下龙袍换上了洁净而明朗的黄白色圆领锦服,内松外紧十分合身,摘下幞头,发丝用上好的无暇玉冠了起来。
李承嗣打了一套太极,舒展了身子,才要去御书房,便听到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陛下,臣回来了。”
声音好像从远方传来,从自己渴盼的心底传来,唯独不敢相信是在耳边叮咚。
李承嗣震惊的转过头,看到来人满脸掩饰不住风尘仆仆,却笑得温和肆意,李承嗣抽了抽鼻头,漂亮的眼睛慢慢变得通红水润。
只见那人蹲下,向李承嗣展开双臂,李承嗣哇的哭着扑了过去,小声隐忍的叫唤:“皇姐……皇姐……”
来人正是李元聃。
她不仅偷偷离开了岭南,回到了长安,还偷偷就进了皇宫,进了皇帝休息的紫宸殿。
真真是,胆大包天。
李元聃抱着怀里的李承嗣,只觉得他这近一年来,长高了好多,抽条了看起来有些瘦,不过身子骨很有力量,很健康。
李元聃欣慰的笑了笑。
李承嗣抱了许久,等哭完了,才闷闷的开口说话:“皇姐,你怎么来了?”
李元聃抚着他的后背,笑道:“臣想陛下了,所以来了。”
李承嗣又抱得紧了些,抽抽哼哼的说:“那你早些不想孤吗?”
李元聃声音柔了几分,说:“当然想,日思夜想,这不是想得受不了了,臣就来了。”
不管不顾的来了。
李承嗣当然知道,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不再是那个有人教着,所以可以不懂的孩子了。
李承嗣觉得,就是因为知道,心里才难受极了。
俩人躲在内室里小声说着话,李元聃给李承嗣说自己这大半年在岭南的事情,李承嗣跟李元聃说朝堂上的纷争,说起前些日子他提出让李元聃回长安拜岁,遭到崔氏携大半群臣反对。
末了,李承嗣问李元聃:“皇姐,那个崔玉衡,是好人吗?”
李元聃笑道:“很漂亮,很好。”
李承嗣舒了一口气,说:“孤当时拗不过父君,只能想着,这人若是皇姐不喜欢,到时候自然会处理掉。”
李元聃摸摸他的肩膀,说:“这些是小事,陛下不必挂心。”
李承嗣抿嘴道:“皇姐以前曾说不想成亲,孤是怕你会生气……”
李元聃笑道:“就像圣旨说的,伦理之自然,以前不想,是因为可以不必想,现在既然没办法避开,也就顺其自然,陛下不要为臣忧心。”
李承嗣这才朗朗的笑了,抱着李元聃的手臂不撒手。
“陛下,臣此次回来,还有一事,”李元聃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令牌,说:“这是当初先帝赐臣的血玉令。”
李承嗣疑惑不已的看着李元聃,李元聃解释道:“这是号令长安四卫十八甲的玉牌,人不多,武功还可以。”
李元聃说着,忧伤掩盖在微笑之下,道:“陛下已经长大了,臣现在不能时时在陛下身边,陛下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谁都不要信,只相信自己手中握住的力量。
李承嗣郑重接过,又忍不住好奇的问:“这小玉牌怎么用?”
李元聃笑道:“说来话长,陛下问阿秋就知道啦,她就是这四卫之一的首领。”
李承嗣惊讶,望着门外瘦削的身影,突然笑出了声,说:“皇姐,这好像小时候你跟孤玩的那个谁是好人?”
李元聃哈哈一笑,点头,说:“陛下只要好好的,臣就永远都是好人。”
即使臣因此折断所有羽翼,在所不惜。
李承嗣握着玉牌,像是那些宝剑一样虚空一挥,扬起下巴,略得意的说:“皇姐,那你再立一大功,孤就有足够的理由压住那些老头,招你回长安了,到时候你守着孤,孤就一直好好的,不要怕。”
李元聃点头,促狭的说:“所以臣现在在黔中贵阳剿匪。”
又凑近低声笑眯眯的和李承嗣说:“今年除夕,臣一定能回长安陪陛下放烟花!”
李承嗣伸出手指,说:“那要拉钩!”
李元聃也伸出手,勾住李承嗣的手指,说:“不许变~”
李承嗣笑着笑着,又想哭,瘪了瘪嘴,叫了一声:“皇姐~”
声音那叫一个缠绵悱恻,凄苦悲凉,李元聃扶额,无奈说:“陛下少看些话本子!”
李承嗣鼓了鼓嘴,眼睛里还是盛满了泪水,好不可怜。
李元聃在摸摸李承嗣的玉冠,眼里也忍不住染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最后像以前一样,洒脱的摆摆手,说:“臣走了,陛下。”
李元聃出门去,阿秋仍站在门口,并没有因为李元聃的离开而离开自己位置。
阿秋再不是那个爱哭的刺客秋郦,而从此只是陛下的护甲。
李承嗣将血玉令牌放到胸口,玉上的红丝就好像是母皇的温度,脸上的悲戚慢慢散去,眼里坚定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