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雪将霁,积云散尽,乌金西坠。
头顶耿耿星河,地上火光点点,寒风冷冽拂过,鸾铃摇晃叮咚,湖面波光粼粼。
“秋郦,”三驾马的马车里传来微弱的声音,马车边守护的青衣女子闻言立马钻进了马车。
不大会儿,秋郦扶着一位身披玄色大斗篷的人出来,众人纷纷起身恭敬的行礼:“大人。”
“免。”那人抬手示意,手指苍白纤长,听声音是个女子的声音,有些沙哑难听。
秋郦扶着女子在火堆旁坐下,交代一旁的另一位侍女端来温热的晚膳。
女子勉强的吃了几口就挥手撤下。
秋郦跪坐在她身旁,女子问她:“秋郦,我们走到哪里了?”
“衡州。”
“辛苦你们了。”女子抬手望着漫天星辰,许久叹了一句。
秋郦眼中瞬间通红盈满泪水,咬着唇,慌忙别过头,不让泪水沾湿女子的裙摆。
女子抬手摸了摸秋郦的头顶,似是安抚,说:“别怕,某醒了。”
“大人……”秋郦忍不住伏在女子膝盖上哭出声来,周围的人听到秋郦的哭声,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女子微微叹息,看了看周围的人,少了很多人,身上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痕,一看就是经历了不少战斗。
京畿有人要赶她走,更有人不想让她活着走。
义母走得太突然,她不过是表露出一二分质疑,就招惹来了牢狱之灾,在天牢还遭遇了几次杀身之祸。
后来,义父力排众议将她赦免,却丢去剑南道平定安南叛乱,她在重伤未愈之时启程,一路昏迷,时至今日。
……
风露澹然,山滴岚光,漫渺湖中,香炉初日。
一行人刚收拾整齐,就听到斥候来报,前方有兵马前来,便立即进入了战备状态。
“衡州观察处置史马豫兴,见过贵阳郡主。”对方一行近二百兵马,女子命人撩开车帘,对方为首的马豫兴才只身驱马到马车前拜见。
女子没有回应,马豫兴心里有些不悦,过了好一会儿,马豫兴咬咬牙,面上又恭敬的说:“衡州观察处置史马豫兴,见过岭南西道中都督、岭南军节度使李大人。”
李元聃声音有些清晨的清冷才响起,说:“马大人不必多礼。”
语毕,便示意秋郦启程。
“大人……”马豫兴眼见一行人这就要直接启程出发了,有些不明所以。
垂下车帘后,女子的声音从车里传出,问:“马大人,你还有何事?”
马豫兴顿住了,他本来是奉他们中都督陈敬节之命,带着人马过来见机行事,若是李元聃还是昏迷,他就下手,若是醒了……
醒了就不好做什么了。
他带来的人马虽多一些,但都是府兵,李元聃手下这些人马可都是百里挑一的军中健者,还是随李元聃多次征战沙场的军将战士。
今天就算是他再多带一倍的人马过来,李元聃醒着,他也不敢动手。
想杀李元聃的人很多,想保李元聃的人也很多,若是一击不成,那便是自己的灭顶之灾。
毕竟这个女人,曾手握大唐半数兵马,虽然女帝驾崩,她以下犯上,最后也不过是被贬去岭南道任西道中都督。
说是被贬,那中都督、军节度使可是手握地方军政要务的土皇帝,地位权力仅此于一道大都督。
不过,岭南西道与安南骚乱频发,东道宗族林立,明哲保身。前任岭南道大都督韦明远去年病逝,后女帝曾任西道中都督、岭南军副节度使覃吕飞为代大都督,东道中都督韦明章乃前大都督族弟,不服覃吕飞管教,多阳奉阴违,在支持前线平叛后勤上推三阻四,致使战况焦灼。
后覃吕飞病死,女帝尚未定下接任大都督职位之人,便又突然驾崩。
因此,岭南道大都督目前并无人担任。
如今,崔太后力排众议,将李元聃从牢中赦免,官复原职后贬谪到岭南西道。说白了,就是想让她领兵平叛安南都护府之乱。平叛后,再派文臣前往治理地方。
至于大都督之位,在叛乱未平之前,朝堂各派是不会派人前来送死的。
马豫兴摇摇头,罢了罢了,回去就和他们都督说,他没机会动手就行了。
……
又半个月后,一行人到达岭南西道邕州城,李元聃身体的内伤已基本恢复,随行的军医罄月惊叹于她的体魄之强悍。
因重伤断断续续昏迷的一个多月里,她走马观花的梦见了此后五年的余生。
因女帝驾崩,导致才刚安稳了几年的大唐,再次陷入了战乱,异族入侵,叛乱四起。她陷在平叛安南的乱局中,迟迟无暇分身,后又被朝中分裂的势力裹挟,最后死在了枕边人的手里。
至死,她也没查到幕后之人。
至死,她也没能再回长安。
崔玉衡!
她虽不爱他,却因他是陛下赐婚的正夫,也恩宠有加五年,那看着柔弱无争的模样,没想到最后下手那么狠。
……
岭南西道,北部黔中南道、西北部剑南东道山高林险,东部岭南东道一马平川,东北部江南西道丘陵绵延,西南方安南都护府网河密林,南邻涨海。
而邕州城,九右江穿城而过,无宁河南下、扶穗河东出,汇入九右江于邕州城外东南角,城中大湖小河四通八达,水运兴盛。
一行兵马过桥进城,道旁百姓面有微微惶恐,也有彪悍者跟着马车到了官府门前。
官府门前已林立邕州城府衙官员。
“中都督大人驾到——”
“恭迎中都督大人!”为首乃邕州观察处置史黄文聪,带头行礼拜见。
“臣邕州观察处置史黄文聪携州下僚属拜见中都督大人,躬请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元聃虚礼官服,于正堂主位坐下,拱手左上,声音肃穆洪亮。
“圣躬安!众位大人免礼,平身!”
看着堂中稀稀拉拉的官员,李元聃轻哼一声,又几句官样文章后,黄长史说:“大人远道而来,车马劳顿,节度使府已收拾干净,请大人顾念身体,前往休息。”
李元聃又看了这个处置史一眼,起身走了。
如今的节度使府为前朝靖安王府,府中布局风格有中原之风,又有岭南越地之迹,让人眼前一亮。
李元聃召来随行卫队长赤霄,吩咐了几句,便由着秋郦安排她的衣食住宿。
天光渐暗,李元聃刚用过晚膳,赤霄便拎着一大箱子的折子文书回来了,李元聃挥了挥手:“下去休息吧。”
赤霄拱手行礼退下。
秋郦吩咐佩兰在书房又多点了两盏灯,又吩咐白嵩交代厨房不可断了炭火热水,忙得不可开交。
李元聃快速的阅览杂乱的折子文书,阅完顺手就分了类。
“大人,已亥时过半,请您休息。”佩兰上前行礼,出言提醒。
李元聃头也没抬,嗯了一声,继续看着,佩兰蹲着没动,也没再出声。
“大人~”又过了一刻,秋郦的声音传来,李元聃才抬头,只见秋郦无奈的说:“大人,亥时过半了,您该歇息了。”
李元聃笑了笑,低头继续翻阅,嘴上说:“阿郦是越来越像江嬷嬷了。”
秋郦轻轻跺脚,嗔怪:“大人,您又打趣阿郦~”
李元聃加速的把最后两本册子阅完,这才起身,随秋郦去沐浴打理。
翌日清晨天蒙亮,未见金光,长史府大门被敲响,一脸困倦茫然的门房打开门。
“中都督大人召见黄处置史,请速去通报。”
几乎与此同时,邕州府城里所有的官员府邸都被敲响,如此召见。
黄文聪几乎是马不停蹄的抵达府衙,却见主位上的李元聃在吃早膳,肚子不由得有些抗议起来。
“秋郦,给黄大人上一份早膳,”李元聃笑了笑,又道,“战事紧要,未及详说,还请长处置史大人见谅。”
黄文聪嗅着肉香扑鼻又香而不腻的粥食,摇头忙说:“大人太客气了。”
吃着吃着黄文聪才缓过神来,哪来的战事紧急?
前任军节度使兼代大都督覃大人因病身亡,但死前使计挫败安南叛军首领阿东冶,若非女帝突然驾崩,恐地方不稳,他们早就趁机斩草除根,但如今安南的叛乱在他们看来,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黄处置史吃到一半,其他官员陆陆续续的到了府衙,还带着一身身的冷雾。
李元聃并非要立马商议出战事宜,主要还是想了解目前的岭南西道的状况。
军政安稳否……
既然日前没有趁热打铁,斩草除根,如今就整顿好了再出手。
但是李元聃还是忍不住骂了几句蠢货。
随后,李元聃收了黄处置史涉军队的职权,弥补了一部分民政权,同样,还重新整编了手下几乎所有官员的职责范围。
除了她,谁也休想军政两占。
最后,李元聃将随行的半数人马散布各个衙门位置。
三天后,李元聃大致摸清了岭南西道的政务,分配好任务,就带人前往山阳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