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搭救

宇文连诓着东方颙,不走官道,一路专挑险恶的小道走,穿荆棘林、过蛇溪、钻虫洞吃尽了烟尘,嚼完了草叶和树根,还在破败的长安城中染了一身腥臭之味,才慢慢地溜回南山一脉,向宇文山中哭诉梁山天陵洞见阴谋败露,企图杀人灭口,幸好得侍卫庇佑,才得以逃出生天,回到主父身边。宇文主母心疼不已,赶紧吩咐太医给他好好包扎伤口,看着一道道血怒痕,宇文主母骂道:“他梁山天陵洞自以为有天下精锐,猖狂至极,竟同殇君毁灭长安城,若不是上官家人,长安城哪怕重建也是徒有其表,他别忘了,我南山一脉握有《长安一页》,不记他这个伪朝!”

宇文主母情急之下的一番话,给东方颙提了个醒,南山一脉有《长安一页》在,自己要做城君,要么拉拢他南山一脉,往书上这么一写就成了;要么找一个上官氏后人当一阵傀儡。他想到了流觞,宇文连说得真对,流觞不能待在南山一脉,她属于长安城,属于他,然而时下南山一脉不可能轻易放走流觞,他必须得等一个天赐良机。

正盘算间,宇文山中却调侃起来:“哎呀,你那个《长安一页》值啥子钱,先城君赐给列位先祖,记我长安的大小事,记我长安不法事,可从曾祖受封开始哪一位先人不是瞎编乱造,早就唬不到人了……”

“那也是几代城君都认了的。”宇文主母不依不饶。

宇文山中笑道:“这些个城君,还不如让我当,一个比一个糊涂,你看这昱城君,死了连个王号都没有,奸了兄嫂,生个野孩子,还恬不知耻地带回城里,又把嫂子赐予北山风家,结果又屠了北山……你瞅瞅,这哪像人干的事!”

“宇文山中,你怎么什么事都往外说!”宇文主母气得要死,转身气冲冲地进了大殿,宇文山中一巴掌把自己拍醒,喊道:“哎呀,遭了,我忘了夫人也是风家的娘家远亲了……哎呀呀,这下遭了……”他连连叹气,转头看着宇文连和东方颙,大声训斥:“宇文连,都是你做的好事,叫你不要去惹事,你不听,现在主母也被气走了,本主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劝不开你娘,老子我……我……我废了你……”

“主父!”宇文连懵了,喊道,“主父,梁山天陵洞伤了儿臣,你可得为儿臣讨个公道啊!”

“主上,不是我们无理取闹,实在是梁山天陵洞翁主无礼,不由分说先杀了许多卫士,我们才动起手来……”东方颙也解释道。

“够了!”宇文山中背手走上神台,慢慢地转过身,注视着宇文连,郑重其事道:“主母夫人不生气,才是我南山一脉最重要的事,梁山天陵洞反象已露,那我南山一脉也打不过嘛,既然华山一点楼都不管,本主也就不管了!”

“主父,你能眼睁睁看着长安城空着,让别有用心之徒占了去?”宇文连一心想怂恿宇文山中争个带头大哥,可宇文山中实在不上套,连东方颙也心灰意冷,但也看出了宇文连的诡计——并不是真心想帮自己,而是想利用自己的身份,为他谋求长安城,所以东方颙不想再同南山一脉白白耗下去了,他赶紧辞别宇文山中,道:“主上既然无意为长安城首倡大议,那在下只有自己去救长安,祭祀城君,请城主摄政!”

宇文山中看着在山路上与宇文钩追逐打闹的流觞,当然不许:“你回去行,一个破城,是得有人去搬石头,但城主得留下!”

“为什么?”

“因为主母夫人不同意!”宇文山中瞪大了眼睛,拍着手背,小心翼翼地吼道:“除非你让主母夫人不生气了,她一高兴,我日子也好过,还能帮你说上话!”

东方颙本来窝了一肚子火,听宇文山中一说,笑道:“主上还是叫宇文公子为您多美言几句吧。”

“宇文连,你怎么说!”宇文山中问道,宇文连答道:“主上,儿臣以为还是我南山一脉带头……”“本主不是叫你说这个,本主是问你如何劝你娘?”“这……主上……娘气几日也就释怀了,眼下长安城才是我南山一脉大事啊!”“屁事,啥事能比你娘重要?你个不孝子!”宇文连也心有不甘,说道:“爹,这娘又不是我气的……”

宇文山中随手一扔,不知为何丢了只铜壶出去,恰好砸中东方颙。他捂着肩,被宇文家族磨得没了脾气,连忙开溜。他一心想着尽快回归长安,免得他人捷足先登。

“东方兄……东方兄……东方颙……”宇文连追了出去,却拦不住,心中自然不满。

话分两头,水似晴从悬崖上掉落以后,被一捆树枝所挡,贴着岩礕,连连轧断一层层的枝条,缓缓掉入河中,不知过了多久,才被湍急的水流冲到滩涂上,昏迷不醒。幸好河边的路上驶来一驾马车,看见了昏死的水似晴,停了下来。娇美的姑娘,淡妆轻抹,弯弯、细细的眉毛,素雅的腮、唇红,穿一身米黄色的衣,披起毛绒,头饰金枝,撑起一柄油纸伞,从马车上亦步亦趋地走下来。

“翁主,看起来他确是从崖上摔下来的。”小婢一说,姑娘抬头看看山崖,又试了试水似晴的呼吸,说:“还好崖不高,还有一息尚存,我们得救他……不过,你的脑子能不能有点用,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外面不要叫翁主。”翁主边说边用手指使劲点了点小婢的头。

小婢退了几步,“是,翁主!”

“带他走吧……”翁主吩咐道,小婢便去拖人,连拖带拽,奈何使尽浑身解数都拉不动水似晴,小婢看向翁主,睁着可怜巴巴的眼睛,祈求道:“翁……小姐……”

“真没用……”翁主嘲讽道,伸手去拽水似晴,也吃力地倒了下去。两人只能把人横抬着,步履蹒跚地挪动。

“小姐,干嘛还带他走啊,死了不是更好?”小婢吃力地说。

“你闭嘴,既然天要他不死,那就去见宇文连。”

“我们载这么重个人,能不能到南山一脉都说不好。”

翁主想想也是,长安城外,到南山一脉路途遥远,搞不好车驾未到,人都发臭了,翁主想想都恶心,“那往长安去,我用飞沙走石唤宇文连来。”翁主放下水似晴,转身上车,和小婢把人拖上了车。翁主受不了水似晴浑身的肮脏,一直捂着鼻子,可水似晴突然倒了过来,她只好用一支手指将人推了过去,催促着小婢赶车。马车刚启,小婢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小姐,我想这长安城头也没医啊,这人还不是得死,等连公子来了,也臭了……”

“啊?”翁主一声叫,小婢惊得勒住了马,靠在翁主香肩的水似晴被急停甩了出去,半截身子飞出了车外,刚好撞到马腿上,吃了一口的臭气,他睁开眼睛偷偷瞄了眼翁主,欢喜得不得了,决定好好忍受这一次伤痛,做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他迅速闭上眼,任翁主和小婢两人手忙脚乱地把他又强行塞进了车里。小婢气得一脚踢了过去,被水似晴悄悄地一偏头,踢着了车栏杆,疼得又哭又闹,胡乱地挥着马鞭。

马儿高举长蹄,嘶吼一声,奔跑起来,小婢这才慌了神,一声一声唤着小姐,追着马。颠簸的路上,水似晴痛苦地用手脚拉着车里的把手,还被翁主死死抱着腰。水似晴的脸上写满绝望,听着翁主对小婢的咒骂,自己也在心里骂起自己:

水似晴啊水似晴,你贪图什么美色,现在可好,美色要没了,自己也要没了。

飞快的马儿不知飞了多久,才在一阵长长的“吁——”声中停了下来。密密麻麻的箭穿透了马车的篷,长长的枪刺破了前后左右的车围。

翁主捂着眼,她感到有什么力量拉了一把,定睛一看,水似晴的胳吱窝里,紧紧地夹着枪,一支支箭也折断了镞。

“你竟然没事?”翁主囔囔道。

“小心!”水似晴将翁主拉到身后,踢飞了一支矛。

“你没事装什么死?”翁主挣开束缚,颇为不满,水似晴刚想狡辩,一把箭又闯了进来,他只好一把将翁主揽入怀中,解下她身上的黑色绸带,包裹了每一羽的箭。

翁主看着自己散开的衣襟,惊恐地大喊:“非礼啊——非礼——”呼喊过后,车外一阵寂静,水似晴一飞冲天,顺手拿起两支长矛,踩在高高的车框上,傲视四周身着甲胄,外穿朱袍的武士,大喝一声:“来啊!”

立木中折,水似晴重重摔了下去。

武士一拥而上,拳脚相加,尘埃四起,很快便被一根木棒打了出去,水似晴握着长矛,在武士面前摇了几下,矛头居然断了,他看着蜂拥而来的武士,心里没底,赶紧朝武士比划比划,便扔了木棒,牵起翁主的手夺路而逃。

“翁主——”

姑娘放眼望去,高高的残垣断壁上,赫然站着一个人,她仔细一瞧,原来是黄衣卿相,姑娘应了一声。黄衣卿相便飞了下来,一袭金黄的袍子,脸面却白得可怖,还有些窟窿,然而诡异的是他的手脚上拴着厚重的铁链子。

武士们见黄衣卿相来了,都收了自己的武器,傻傻地站着。“瞎了你们狗眼,这是楚儿翁主!”黄衣卿相甩动铁链,瞬间掀翻了众武士,甲衣破碎,露出魁梧的身姿。楚儿气不打一处来,拿一块破板子,在人群中穿梭,挨个打着腰板,武士却纹丝不动,冷不丁地放了一个屁,高喊一声:“翁主好!”楚儿捂着口鼻,低垂着头,一一点头回应,飞快地跑到了水似晴的身边。

“你家在那边……”水似晴指着黄衣卿相的方向说,“楚家真是……头脑都不行。”

“黄衣卿相,你不在华山一点楼待着,到长安城来做什么?”他哪里敢说实话,只借口道:“主上见翁主迟迟不回,怕有危险,命臣率人寻翁主回山,我们正想着回华山去复命,刚到长安城,马车来了,臣想这片废墟处,还能有此单车匹马,来人定身手不凡,所以试了一下,错了……错了……!”

“你倒是会试,拿我命来试!这荒芜人烟的地方,连鬼都遇不到,我们却遇上了。”楚儿很生气,“我回去一定奏明主上,逐你出去!”

黄衣卿相不动声色地冷笑再三声,反问道:“翁主又为何会来长安城?”

“我在回华山路上,救了他,带他到城里寻医……”楚儿的实话显然无法让黄衣卿相信服,毕竟这偌大的长安城,已经千疮百孔,各家子弟都不敢涉足,何况她个女子。很显然,楚山孤定是打探了自己一二,竟然派女儿一路跟踪,幸好他早已察觉。黄衣卿相直勾勾地看着水似晴,怪笑道:“瞧这身子,也没伤嘛……你是谁?”不知不觉水似晴的衣裳烂了许多,露了一身肌肉,他羞得拉紧了残破的丝条,半低着头,眼睛瞟到一边,憨憨笑道:“我是梁山天陵洞公子水似晴!”

黄衣卿相看看翁主,看看水似晴,又看看二人独自的马车,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笑道:“既然是似晴公子也在,对翁主也颇有照顾,那正好随我回华山一点楼见见主上,答谢一番!”

“恭敬不如从命。”

“不行!”楚儿情急之下喊了出来,但又不敢托以实情,也怕水似晴在主父的面前将她与宇文连的勾结合盘托出,只好骂着水似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骗了我一路,既然你没伤,就滚回天陵洞去,永远不要来我华山一点楼!”

“我可是豁了命救你,你不谢我,你爹应该谢谢我!”水似晴说,楚儿怒了,一不留神,露出了另一个嗓音:“你想得美,这些都是我华山……”楚儿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也不敢再说,水似晴大惊失色,颤抖着手指对着楚儿说:“你……你……你是那个……魔……魔……女?”

“没错!”楚儿又用粗犷的声音喊道,“你知道了,那就活不成了!”楚儿从武士手中拔出长剑,冲向水似晴,水似晴倒也无所谓,直接躺下,让楚儿扑了个空,一头撞到了石墙上,疼得难受。水似晴只是偏头看了看,嘴里还嚼着一根腐败的草,他悠闲地翻个身,走到楚儿身边,想要拉她起来。

楚儿立马抓起手中剑,想要冲向水似晴,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仰头倒下,水似晴一个飞身,抱住了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一言不发。

“怎么回事?”黄衣卿相问道,水似晴回答他:“碰巧见过,没想到是楚主的千金……走吧!”

一行人匆匆返回华山一点楼,眼前是一峰高耸入云的山,土黄的山体,依稀有些草树,高高的牌坊,赫然挺立石阶上,上书“华山门”三个字。水似晴沉吟片刻,径直冲上石梯,两边的草丛,随着他的步子在晃动。突然一行惊鸟掠过头顶,水似晴停下脚步,看一眼两旁草,突然跳出三三两两朱袍武士。

武士不由分说,左右、上下变换着队形,把手中的铁链刀、大力锤,抛来抛去,水似晴侧身来、侧身去地躲,要么翻一个跟头,将刀身踩在脚下。山门四周的泥沙滚滚向上涌起,聚在门楣,久久不散,而天上的云,也是异象频仍,一刹那的工夫,阴风阵阵,门开了。

“似晴公子,主上有请!”黄衣卿相,有礼一拜,水似晴推开被扼了喉的武士,拍拍手,得意地迎上前去,但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看着眼前熟悉的男子,又望望身后的马队和楚儿,他奇怪地问道:“你不是……怎么……?”

黄衣卿相笑道:“爬华山,公子可不如我!”

水似晴在黄衣卿相带领下,又爬了一阵山路,已经疲惫不堪,可身前的黄衣卿士,却能攀着草叶、山石,在山中翻着身子穿梭自如。水似晴自愧不如,每走一步,都被草勒了手掌,在悬崖边摇晃,此情此景,又像是在长安城外遭劫一般。

到了一点楼——独立山头,一层一层往上砌,木桩支撑着,四周都是不测之渊。楼中空空荡荡,除了梁上屋瓦,便只有些座椅、摆设。

水似晴到了一层山房,狭窄的屋内,坐着楚儿,墙上明烛,照得女人仿佛皓月洒下的光。她见水似晴来,也是无可奈何:“我都放过你了,你却不放过我,你怎么这么混?”

“我是被你逼下悬崖的……”水似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