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昱退了经筵,便守在书房里读起书来。忽然,门外又是一阵喧哗,他以为又是流觞在闹腾,顿时火冒三丈:“觞儿,你又在做什么?!”
“君上,是在外巡视地方御剑弟子回来了,吵着求见,我们被扰您休息,没让他闯!”
“进来!”上官颙被闹了一天了,也无心阅经,正好找一个撒气的人。
大门一开,御剑弟子手持黄金令,飞快跑进来,一个不慎,绊了门槛,跌倒在地,他忍着疼痛,高举黄金令,大声疾呼:“妖魔现城外旷野……君上……魔重生了!”
上官昱立刻取下黄金令,放案上轻轻一揉,只见金牌慢慢粉碎,飘浮空中,一圈一圈地绕着,迅速落下成了一个个文字,明晃晃拼的是“旷野恶魔,重出江湖”八个大字,上官昱读后,金粉晃了晃,慢慢消失。
老气横秋的上官昱,推起宽广的袖子,扶起弟子,说:“你仔细报与本君。”
头上一顶高高冠的弟子,按着手头的剑,急冲冲地讲:“前些日子,梁山、华山、南山来报远方山塌地陷,烈火丛生,弟子携令前往视察,才到城外五十里……是在小方平地,黄金令冲天而起,一会儿就碎成了渣,扑向弟子……我用小术擒了金粉……聚成原状,便速来报君上!”
上官昱一脸震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始终觉得事情蹊跷:“本君在位,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魔怎么会凭空而来?”
“弟子听得真切……”御剑弟子说着,端起桌上的一杯茶,仰头一饮而尽,继续讲,“在旷野上还回想着非常怪的叫声。”
弟子边说边吐着茶沫,上官昱也没有好脸,怪道:“本君平日对你们太过仁慈,竟偷喝君茶!”
弟子也是一阵憨笑,上官昱并没有介意,而是朝着门外喊道:“传令——”
闻讯赶来的众弟子,蜂拥而至,整整齐齐地站在上官昱面前,弯腰拱手,听城君吩咐:
“这一来二去,魔恐怕已到东土,众弟子,速速登楼,准备迎战诸魔,叫四方山勤王!”
“是!弟子告退!”
一阵铿锵作响的铠甲声,一阵叮叮咚咚地踩踏声,城墙上赫然站满了白衣、紫甲的弟子,齐刷刷地按着腰间剑,怒视一方平地方向跑来的魔。
上官昱来到城楼巡视,看着斗志昂扬的众弟子,挨个为他们整理衣甲,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却偏偏少了最熟悉的人,他问道:“东方颙呢?”
“东方颙大师兄,吃了君上一掌,冲气跑了,不知所踪。”
“什么?”上官昱急了,“这么久了也不见人来报……还不快去找!”
几个弟子虽然嘴上答着是,可是心里特别不舒服,相互之间嚼着舌头:“他自己跑了不回来,凭什么要我们去找?”
“这么大个人了,还像小孩子任性,幸亏他不是君上的儿子,不然往后我们的日子可就不舒坦了。”
“君上叫找,就去找吧……”
“晦气!”
一方平地,就在目之所及处,奔跑的魔终于还是跑近了。
“是魔……魔来了——”警戒的弟子一声长呼,瞬间点燃所有人的火气。骑马的弟子仗剑出城,在远远的城外看清了魔的长相,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连马也迈不开蹄。
“杀——”率先清醒的人,冲进去左劈右砍,和众人把这一群魔杀得一干二净。
“这些魔也是弱不禁风。”众人笑道,正欲往回走时,突然从地底又跃起一群魔,凌空飞升惊得众弟子抬头仰望,勒马便跑,叫道:“这魔也太凶猛了吧?”暴躁的魔踢倒奔马,扔飞紫甲的弟子,伸出长长的利爪,左右开弓,杀了一个一个的人,刹那间,鲜血明亮了整片天。
苟延残喘的弟子,在重伤之余,慢慢咽了气,但心有平甘的眼睛,死死地望着长安城。源源不断的魔,从地底下钻出来,恣意抛着弟子的尸,踩着马匹,一路冲往长安城墙。
城上的人,砸下火石,引燃了一片魔,哀嚎遍地。
城上的人,射出寒毒箭,刺穿一列魔,墨绿色的血洒在草地,青草枯萎。
有如繁星点点的魔,掇起一块块石头,投入城墙中,炸塌了边边角角;又猛烈地撞击城门楼子,轻松冲开了门,把撞倒的白衣弟子丢到半空,再用利爪刺死。
所有人的神经绷到了极致,重复着口令,把愤怒悉数抛洒。
“淋油!”……“淋油!”……
“掷火!”……“掷火!”……
“起风!”……“起风!”……
率先进城的魔,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城中进了魔,手无寸铁的贩夫走卒四处逃蹿,反倒和弟子们扭成一团,一时半会儿分不出来,难以支援。
城墙上,不知何时,也爬了几个魔。先察觉到的白衣弟子反手一刀,劈开了魔的头颅,慌慌张张地护送上官昱下了城楼。
“东方颙找到了吗?”上官昱边跑边问。
“弟子启动了风音传说,还没听到大师兄的声音……”
“赶快找,千万不能让他有事……”
上官昱在弟子的护卫下一路退回宫中,找到了失魂落魄的流觞,一把抱住了她,流觞痛哭:“君父……妖魔真出来了……”
“孩子别怕,君父已经率众擒杀妖魔了……”但他的心里,隐约有些担忧,东方颙失踪,殇君想必也是出来了吧,两大憾事,都不幸被他赶上。
他安抚好了流觞,取下墙上挂的斩魔剑,心里念道:“列祖列宗在上,如今魔当道,我只好动了你们魂灵,去斩妖除魔!”他正要出门,吩咐弟子前行,却遇到一个冒失的徒儿急匆匆地跑来,一个趔趄跌进宫中,向上官昱报喜:“妖魔灭了!”
“嘿!”上官昱心中大喜,看着手上的灵剑,戏谑道,“果然是祖宗的魂灵待的不是地方,找个日子迁了……另外,叫四面山不用来了!”
“是……可是君上,祖宗圣灵动不得啊!”
“不说这个了……东方颙呢?”上官昱心中高兴,但也怅然若失,一直对他的爱徒念念不忘。
“还不知……”
“东方颙师兄不在吗?”流觞插了句嘴。
上官昱摸摸她的头发,微微笑道:“在,君父把他安排到弟子中督战去了,他身先士卒,和大家失了消息。”
流觞点点头,偶见那个小圆球,从门缝中探出了头,她蹑手蹑脚地跑过去,瞅准时机一把揽入怀中,抱到上官昱面前,说:“君父,这个小家伙难道真的是魔?您会烧了它吗?”
上官昱瞟了一眼这个怪物,正瞪着惊恐万分的眼睛,并不像平地爬出的魔,又看着爱女脸上浮现的不舍,心也软了,笑道:“我觞儿喜欢,就不是魔……”
“那就给它起个名吧……”流觞趴在君父脚边,甜甜地笑道。
上官昱轻言细语地说:“你说它是鼠,那就叫‘坎精’吧。”
“坎精?”流觞有模有样地品味一番,背着手画圈圈,“它喜欢爬坡上坎,又是个小妖精,形象、贴切,很好……”她睁圆了眼睛,真诚地看着上官昱,笑道:“君父,这名字取得真好。”
上官昱听罢她的分析,仰头大笑,更逗笑了伤痕累累的弟子。一个弟子握剑禀道:“我长安城有万年不识干戈了,此次魔来得蹊跷,并不恋战,也好对付……”
“我也正是此意……”上官昱摆摆手,看了眼和坎精玩得正酣的流觞,小声吩咐弟子:“走,随我去渭河边走走。”
“君父,你不许去,殇君在里面,他豢养了很多妖魔!”
“傻丫头,现在君父杀光了魔,还怕他个要死的殇君?今日平白无故滋生魔怪,君父身为城君,就得去看看究竟。”
“万一……”
“哈哈哈哈……我长安城有四面山辅弼,不怕它妖魔鬼怪!”上官昱为了让她安心,还叫膳房安排起晚食,自己带了一众弟子,匆匆赶往渭河。
河水清清,柳树青青,往下能一眼望穿河底倒插的柳条,锦鲤空游,水草招摇,并无异样。一些人溯游而上,在漫水梯边,弟子依次下水,到河底转悠一会儿,突然向上大喊了声:“君上……不好了!”
“什么事?”他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梯边的水草结栏,小心翼翼地下着梯子。弟子拨弄残缺、垂落的水草,捡起地上断裂的铁链,看岩石上脱落的皮,惊道:“君上,是有人用刀斧劈开的。”
上官昱大惊失色:“先祖用千万条水草,编织了一道精密的网,要进去,必须把每一根缠绕的草叶挑拨开才可以,再用钥匙打开铁链……”
“凡是刀斧,劈起水草,便会被黏液粘上,扯也扯不掉,是什么样的刀斧,才能破先祖的法术?”弟子看着眼前的惨状,不禁感到困惑,正在思索间,有弟子喊了声“君上”,便从岩洞里飞快跑出来,呈上破碎的玉佩。上官昱一看,怔怵了,闭了眼,身体晃了晃,便随弟子同去,搜寻很久,才看见东方颙躺在水泊里,筋脉尽断。他急得直跺脚,惨叫道:“哎呀呀,颙儿……颙儿……这是怎么回事啊……”
“君上,大师兄似乎想逃走,被追上了,有一番搏斗。”
上官昱蹲下身,赶紧把他扶到腿上,试了试鼻翼中的气,瘫坐在地,心乱如麻,老泪横流。弟子们都默默地站着,不说话。
上官昱一路抱着东方颙,双目无光,踉踉跄跄地走回宫中。流觞跑下台阶,扑倒在东方颙身边,摇着他,痛哭流涕:“师兄,你这是怎么了?你快起来呀,我保证今后不再任性,不再惹你心烦了……师兄……你不要丢下我……”
见没有一点儿回音,流觞无力地坐下,甩开扶她的手,望着上官昱,爬了过去:“君父,师兄他……他……怎么了……”
上官昱缓慢地弯下腰,揽她的秀发碰着额头,失声痛哭。在伤心不已之际,又有弟子边跑边喊着“君上”,提着下裳的一角,晃着手中的黄金令,却看到此情此景,吞了后话,默立良久,上官昱扭头过去,问:“何事惊慌!”
神色慌张的弟子,端手执礼:“黄金令飞天,魔起一方平地。”
“君上……君上……魔起二方平地……”
……
“君上……君上……魔起八方平地……”
接二连三的禀报,如同报丧,令上官昱头晕目眩,但很快镇定下来,摊开手,朝着左右弟子吼道:“不是说魔已灭吗?怎么会越来越多?怎么会?”
“弟子不知……不知……难道是君上迁了祖宗亡灵,镇不住了?”
“不要乱说,君上怎么会做那种不孝的事?”
“可是君上……”几个弟子争执道,上官昱吼住了他们,叹道:“哎——”他失望透顶,命人妥善安置了东方颙,又叫人好好保护城主。他朝天一喊,唤来自己的佩剑,领着众人,火速前去城头察看,镇定自若地命令弟子:“速用风音传说,召四方山诸宫火速来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