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推荐序二 无法被定义的存在主义心理学

什么是存在主义心理学?

在一次圆桌讨论中,一位中国同事向我提出了这个基本的问题。

我努力给出一个恰当的答案,但存在主义取向如此包罗万象,很难一言以蔽之。我正准备回答时,这位同事说道,存在主义心理学似乎很神秘,治疗师帮助患者邂逅某种形式的美,然后转变就奇迹般地发生了。

她的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我怀疑这是否就是人们对存在主义心理学的普遍看法。这位同事就像是遇到了一只自诩为存在主义心理学家的神兽,想要验证魔法是否真实存在。她只是好奇,没有一点不尊重,说的也没说错,因为追求美确实是存在主义治疗的基本要素。我乐见她的好奇,但同时也对大部分人对存在主义心理学的有限认知感到沮丧。

因此,我很高兴有机会为《存在主义心理学的邀请》作序,我希望人们读完这本书,不再把存在主义心理学当成一种魔法,而是欣赏它的丰富性以及它所提供的一切。

作为一个存在主义心理学家,你如何定义“存在”?

在苏州的一次工作坊里,我被问到这个问题。

这类抽象的术语不能被简单定义。生活中最重要的概念并不容易被定义。因此,我们不去定义,而是去描述,这是现象学的基础。虽然定义带给我们某种形式的确定性和控制,但它也限制了我们。虽然描述不够精确,但它们提供了对可能性的开放,让我们更接近自己所试图理解的现象。

提问者对我的回答显然是不满意的。

美国著名发明家本杰明·富兰克林曾写道:“伤害我们的事物能给予我们指导。”失败的感觉萦绕我许久,直到一位学生和我分享了她类似的挣扎。她也曾被类似的提问难住,在激怒中回答:“我无法给你一个关于存在主义心理学的客观定义,我最多只能告诉你,我对于存在主义心理学的理解,以及它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分享这个故事时,她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一些指导。讽刺的是,我却因此得到了宽慰。

这让我想起了现象学的基本前提,即真实的现实对我们来说是未知的,也是不可知的。哲学家伊曼努尔·康德指出,我们的心灵永远无法认识事物本身(本体),只能认识事物在我们面前的样子(现象)。我想给出一个客观的答案,然而根据现象学,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相反,我所能提供的,只有我自己关于存在的客观体验(现象),并邀请其他人通过他们的主观性一起感受存在。所以,如果再来一次,我会分享我主观的、基于现象学的关于自身存在的体验,希望给处于混乱中的学生带来一些安慰(而不是答案)。

我与这位学生分享了我的一个深刻的存在主义的瞬间。21年前,在离开美国回到亚洲时,我把我的狗交给了我妹妹,它已经很老了,我知道这是我们最后的离别,但我的狗不知道。意识是生活的蜜糖,也是砒霜。对我而言,存在就是我转身开始旅途前,它脸上绝望的表情。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它,它的表情将永远刻在我脑海里。

我希望这样一个关于个人主观性的共同体,可以为这位学生创造一个滋养的环境,让她的痛苦和急切的询问通过陪伴而转化。我们的主观性是否会在不可避免的、无处不在的遭遇中相逢,这一遭遇正是存在的一部分。准确地说,我的分享并没有在客观上回答她的疑问。我没有给她一个定义。另一方面,我分享的主观经验确实包括了存在既定的所有要素,或者按照欧文·亚隆的说法,包括了终极关怀的所有要素。

事实上,根据本书作者雅各布森博士的观点,一个人无须深入凝视就能遇到生活中的这些重大议题。对我而言,这些重大议题可能是什么呢?

我的狗垂垂老矣,不久于世,而我没有选择陪它到最后。我们的分别,不仅是离别,也是一种有限性,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因死亡或其他情况而不可避免地结束。我意识到这是我们最后的相聚。如果我能像我的狗一样没有这种意识,我将不会如此痛苦。谁能准确地说出,它在分离时意识到了什么?还有关于自由和选择的议题。为什么我选择离开它踏上回亚洲的旅程?这趟旅程的本质是什么,它将通向何方?放弃一种舒适和可预见的生活,去拥抱不确定和可能性?我仍在努力解决这些天真的问题,我仍在追寻幸福和满足。原本设想是一趟短暂的旅程,至多一两年,迄今却已过21载,目光所及,仍无尽处。而追寻的代价是,我要离开爱犬的陪伴与爱、社区的支持。

雅各布森博士在这本书中阐述了生活中所有这些存在主义的重大问题。我的故事,我的见证,我在生活中采取的关于如何真实生活的存在主义立场,都浓缩在一个瞬间。这是抽象和象征主义的艺术的本质。这就是为什么存在主义心理学更适合艺术而不是科学团体。同样,我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备选答案对那位学生会有什么影响。那个瞬间已逝,一去不返。我只知道这个答案更真实,更具启发性。还有一点意义是,它现在也是我开设的存在主义心理学工作坊的开场的一部分。

此刻,我的故事变成文字,它还成了我工具箱里的另一个工具,可以让人们更多地了解存在主义心理学。在中国,很多心理学专业人士和爱好者都读过亚隆的著作,这构成了他们对存在主义心理学的初步认识。亚隆是一位极有天赋的作家,他能够综合、澄清一些存在主义心理学和心理学中的基本概念,这是对整个心理健康领域的巨大贡献。但正如雅各布森博士在这本书中指出的,如果一个人只读亚隆,他会对这个从存在主义哲学中汲取大量营养的心理学取向有一个有限的认知。因此,我鼓励读者深入阅读这本书,以拓宽对存在主义心理学在欧洲和美国的根源和分支的理解。

国际存在—人本心理学院(IIEHP)院长

杨吉膺

(本推荐序由童桐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