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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解释我为何要收集花儿,那么就必须追溯到我三岁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尚且幼稚和柔软的感性被扭曲了,再也无法恢复原状,就像是炽热的玻璃被冷却凝固成了奇怪的形状一般。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我的父亲——三枝龙之介。

父亲是一位小说家,世人高度赞扬他“感性独特,文风富有个性,故事线曲折离奇”。这个男人丝毫不介意去碰瓷那位名叫“芥川龙之介”的大文豪,以自己的真名厚颜无耻地进行文学创作。他那桀骜不驯的性格也能通过给自己的儿子取名叫“八云”而窥见一二。

某天黄昏,我和父亲沿着阿武隈河的河畔散步。

“爸爸,你为什么少了一只眼睛呢?”

当时只有三岁的我这样问道。父亲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胡子,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因为觉得很碍事,所以就亲手把它抠出来了。”

“那……眼睛去哪里了呢?”

“我吃掉了。”

我毛骨悚然地停下了脚步,大叫道:

“你骗人!”

父亲转过身来,走到我身边,蹲到与我视线平行的位置。

“小子,我可没骗你。”

旋即,父亲轻轻地揭开了他右眼上的黑色眼罩。

那小小的漆黑虚无的眼洞,仿佛突然间张开了它的大嘴。

血红色的夕阳没能为那个空洞带来一丝的光亮。阿武隈河的潺潺流水也好,河面上的潋滟波光也罢,仿佛都被那个空洞尽数吞噬,再也无法归来。

在那个瞬间,我柔软的感性顿时被扭曲了。

我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疼痛,失去眼球的黑暗让我痛苦不已。

右眼的“虚无”,化作了“伤痛”——

那并不是伤口在痛,而是因为本该在那里的东西丧失了它的存在,也就是说,“空白”使我感到了疼痛。打个比方,自己珍藏的哥斯拉玩偶的尾巴断掉之后,失去那条尾巴后的“空白”会使我疼痛不已,号啕大哭。

在那之后,过了几个月,我从公寓的楼梯上摔了下来。

我当时在连接二楼和一楼的平台上蹲了一阵子。过了一会儿,我强忍疼痛站起身来,独自爬上三楼回到了家。我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端详着自己。左边的额角裂开了,血流如注。把血擦干净之后,伤口深得露出了骨头。

然而,我非常冷静。我沉着地用手指按住伤口,让伤口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果然,我没有任何的残缺。

伤口紧密地贴合,“空白”便不复存在。

对我而言,那成了并不真切的疼痛。

用几张创可贴把血止住之后,我松了口气,开始看起了动画片。虽然太阳穴还是有些隐隐作痛,但那仿佛都事不关己,离我万分遥远。

不久后,母亲回到了家,她发出了惨叫。看见我太阳穴上的伤,母亲哭得像个泪人。但我其实并不清楚她为什么要哭,只是看到她哭我也觉得难过,便跟着哭了起来。

哭泣着的母亲和疑惑不解的我——这一构图随着母亲罹患盐化病,发生了反转。

面对母亲失去手脚后所产生的空白,我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

“妈妈……你很疼吧,你一定很疼吧……”

可是,母亲却不懂我为何会感到疼痛,只是因为看到我哭,自己也难过地哭了而已。

“妈妈不疼哦……妈妈一点也不疼的……”

母亲重复着这样的话,想要抱我,却又够不到……

这种特殊的、不可思议的、幻肢痛一般的感觉使我手足无措。

因为这种感觉原本就是发生在他人身上,抑或是本就不存在的疼痛。可是我却在心中继承了这种疼痛,在隐形伤口持续的疼痛下,我不知如何是好。特殊的伤口需要用特殊的绷带来包扎。而我也终于找到了缓和这种疼痛的方法。

那就是去收集一些能将伤口填满的东西,无论什么东西都可以。树枝可以,漂亮的小石子也可以,甚至就连玻璃碴都可以。

关键在于祈祷。祈祷自己收集来的东西可以填满造成疼痛的伤口,祈祷疼痛可以因此而得到治愈。为此,我虔诚地祈祷着。

面对失去手脚的母亲而感到剧烈疼痛的我,开始寻找能填满那份空白的东西。刚开始,我在教室里四处环顾。老师板书时用的那个大大的三角尺可以吗?不行,因为那会让母亲看起来像个高达。那粉笔呢?或者是某个同学遗落下来的铅笔盒?——就在这个时候,我注意到了校园里盛开的樱花。

沁人心脾的春日蓝天下,樱花的颜色让人眼前一亮。风一吹过,便如四散的火星般飞舞起来。我抬头仰望着的视线,也跟随着花瓣飘落到了脚边。星星点点的花瓣落在树荫里,宛若远山的野火。我小心翼翼地拾起一片花瓣,它并不像看上去那般火热,反而透着丝丝冰凉。将花瓣置于掌心,它那冰冷且沉静的轮廓内侧,却又散发出阵阵温热。

我想,樱花的花瓣也许能填满母亲的空白。它能乘着春风,化作母亲新的四肢,温暖母亲那冰冷的伤痛。

于是,我开始收集樱花的花瓣。我在校园里四处转悠,一片一片地、一点一点地收集着花瓣。

在心中祈祷花瓣能为母亲送上微不足道的治愈,我一路走,一路捡,未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