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白雾茫茫,沐霖索性盘腿调息,几个呼吸间,内息已然平稳,只是压制的修为暂时回不来了,怔愣间,却听古墓似有响动。
如今杀阵已停,重压骤减,沐霖循着声响来到古墓前,门口果然被人动过,想到邬华走前的话,沐霖不由皱眉。
青藤茂密覆盖着石门,古朴森然透着禁制,无人进入的痕迹,沐霖正要离开,石门轰隆一声,顷刻间,地陷山摇,再睁眼,便是神穴地道,一击金光打来,在女子阻挡不及时,生生停下,翩然化成了幻凰,
“吾儿,不好好守护天庭,所为何事?”
是神母最后的分识,沐霖静默良久,她从不知母亲也有这般平静亲和的时候。
亮起的神穴重归于暗,转瞬刹那,玉壁上的石画翩然流动,神父开天,神母造地,天降玄莲,沐霖看到了自己和姐姐出生时的并蒂之花。
一支傲立,一支孱弱。
后面是自己熟知的过去,为姐姐,无论是修为,宝物,还是教导,都是神母亲力亲为。
沐霖眼眸微垂,轮转的画面停留在天机之选,玄莲承补天之命降生,天界之劫,牺神灵,护永固,神母选了小女儿,那一刻,庄严的她不再是无情无心,高高在上的护神,仅仅作为一位母亲,早早将心爱的大女儿送出,置于幻凰之地,只待千年,破壳飞升。
天道总是格外残忍,总爱将温柔的表象刺破,露出破败不堪的里子。
“吾儿,不可靠近神穴,轻则法力受损,重则噬仙削骨。”
那是神母消逝前,为数不多的温情,千年来被少女珍藏心间,反复咀嚼回忆,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说服自己,漫漫仙途,注定献祭的女童,也曾被在乎过。
母亲你到底是担心我难受,还是怕知晓真相,逃离天庭守则呢。
沐霖蓦地笑了,似悲似泣,幻凰犹如实体在身旁低低欢飞,
“姐姐,你什么都有……”
沐霖看着幻凰虚影,轻轻开口,晶莹的泪光盈在眼睑,始终不肯落下,
“可唯一在乎我的人,却被我害死了。”
空气凝滞浸润了哀伤,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神穴重归落寞,仿佛从未开启。
仙花石阶处,宫娥们小声议论着泰安殿那位出丑的主,转眼就见沐霖神女停在了不远处,惊吓之余,齐齐请安,神女颌首,风霜如刃往泰安殿迈去,
“梨落擅闯神穴秘境,自领神鞭五十!”
沐霖清凌凌出现在殿口,不容置喙的声让依偎在邬华怀中的人儿,吓得颤抖。
“沐霖,你什么意思!”
男人暴怒,这还是沐霖头一回对他这般不留情面,对上女子清正的目光,邬华强撑怒视,却到底心虚,
“你,亦是!以身犯则,自受雷罚!”
宫娥们兴奋地小脸通红,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天界第一爱痴,如此这般硬气,早该这样了,众人不住瞄向那对男女,眸中神采奕奕。
话毕,沐霖转身既走,身后传来男人冷笑,
“沐霖,你别后悔!”
女子回头,清辉下,那张神似烨安的脸愤恨低咒,沐霖恍惚,阳光穿破雾霭,照在女子眉眼,清冷哀伤,邬华愣住了,像有什么东西悄然而逝,以致胸口空荡生出一丝悔意。
“邬华哥哥,你怎么了?”
男子回神,大概是错觉吧,再抬头,殿前已空旷无影。
梅花林中,仙雾飘渺,司命笑着倒出一杯酒,对着眼前的人,挑眉调侃,
“听说邬华雷罚伤重,你不去看看。”
女子停了会,咽下清酒,明明酒不醉人,沐霖却有丝昏沉,
“不去了…”
后面的未尽之意,让司命叹气一声,
“如果我的笔能安排仙者宿命,高低也要让邬华那玩意给你跪地赔罪,你想怎样就怎样。”
沐霖自倒了一杯酒,酡红的双颊连织女手下最美的霞云也比之不上,女子笑了笑,醉眼惺忪,
“不是他…”
不是那个人,任何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是他?是谁?司命还想再问,门外仙童来报,司命看向好友人事不知的醉相,轻轻一叹起身,清远殿前一抹身影冷冽非常,司命皱眉,不由啐了一口,
“晦气!“
邬华忍了忍,上前躬身,话语恳切,
“来此,是向司命上仙求一丹药!”
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见司命一副早有预料的嫌恶样,男子握紧手掌,深吸气,
“梨落如今仙元不稳,听闻上仙在百年前飞升时偶得一机缘……”
话一出,司命就知对方在打什么主意,魔兽内丹,不易难得,虽用于修炼有走火入魔之险,却对疗伤大有裨益,甚者还能更上一境界,只是自己看起来那么像沐霖那冤大头么,别不是便宜占够了,以为全世界都是他妈吧。
“哦,岁月久远,不记得了。”
司命借口都懒得找了,敷衍恨不得挂在了脸上,
“你!”
邬华周身的气压更低了,司命嬉笑着摆手,
“慢走不送!”
邬华恨恨转身,想不通自己为何要来自取其辱,不过是一魔兽罢了,不过梨落的身体耽搁不得,想到弱柳扶风的人儿,男子猛地停下脚步,往魔域的方向飞去。
司命拍拍手,再回梅林时,空无一人的石桌上只留下寥寥字迹:有事,勿寻。
司命揉揉额头,这个傻子,不会也跟去魔域了吧。
魔域毒物毒蝎横行,千年遮蔽的乌云,铺天盖地,刮来簌簌阴风,沐霖一现身,便捕捉到邬华刚到不久的气息。
辨明方向后,沐霖揉了揉额头,千年大战后神魔缔结契约,互不侵涉,只望邬华不要惹出祸事,等此间事了,就解了婚约罢,此刻想到对方,内心一片平静。
跟着气息往南部瘴岭而去。
果然离得越近,罡风越烈,沐霖刚落地,一击烈刃劈来,顷刻间震天动地的哀嚎此起彼伏,是魔兽幼崽,不好了。
沐霖眉头一皱,飞身向前,果然见邬华擒住一虎头狮身的幼兽,利剑劈下,
“住手!”
一声喝止,让邬华手一顿,就在这瞬间,奔到近前的母兽怒吼,脚踏贼人,口喷烈焰,错眼间,沐霖拽住反应不及的男子,翻身落进了黑洞。
烈风在耳旁刮过,失重的眩晕让法力难以施展,沐霖望了眼手下昏迷的男子,使出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止住了时间流速,然而更猛烈的下坠接踵而来,仙力仿佛被看不见的东西吞噬,挣扎间,最后一丝意识涣散,彻底坠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沐霖头痛醒来,耳旁只听到滴答的流水声,这是哪?茫然地坐起身,远处有脚步声慢慢走来,金锦足靴,玄色衣袍,俊逸的脸上满满不耐,女子双眼一亮,
“相公,你来了?”
准备说些什么,邬华猛地一顿,相公,很久没再听沐霖这般称呼自己了,自两人飞升以来,
“我们这在哪?”
女子瞧着周围陌生的环境,紧张不安地凑近,小心翼翼拉住对方的衣摆,又带着含羞的怯意。
对方这般全心依赖的模样让邬华一阵恍惚,像是想到了什么,男人一改不耐的口吻,轻轻上前,
“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对方有些疑惑般抬头,
“叫杏娘呀,相公你怎么了?”
邬华一顿,在对方狐疑的双眸中,快速点头,
“没,没事。”
“相公,你今天想吃什么?”
女子不疑有他,絮絮念着,对方却没有应答,沐霖回头,见男子愣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担忧地凑上前,
“你,你怎么了?”
这是第二次,沐霖询问,只见邬华猛地惊醒,咳咳几声,拉住女子的手,认真盯看向对方,
“杏娘,你要永远这样,我……我最喜欢你这般。”
喜欢你这般事事以自己为重,而不是成为神女,可望不可及,让人忍不住拉下。
陡然听见这般如蜜里调油般的肯定,沐霖脸猛然一红,又忍不住弯起了唇。
对面,女子澄澈的目光漾出如水的温柔,接着盛放出点点欣喜,像要开出花来。邬华如烫着般,双目避开,似乎多看一眼,卑劣的心思就要无处可藏。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连绵的山道一眼望不到头,偶尔几只野兔一晃眼就不知所踪。
终于在两人走到精疲力竭时,绿影掩映处,一处小院,白砖红瓦藏于其中,
“有人吗?”
安静的丛林只传来簌簌风声,沐霖小心推开门,清风扑来,带出一股尘封的岁月,院内花落的石桌上还有一盘未下完的玉棋和一盏清茶,待两人触及,却湮灭成灰。
“相公,这……这是哪?”
只有凡人记忆的沐霖从未见过这般场景,惊骇地捂住嘴,邬华转过身,沉吟半响,
“沐……杏娘,”
邬华顿了顿,在女子疑惑的目光,转身朝门外走去,
“我去看看,有没有出路,你好好待在这。“
沐霖点头,见男子身影远去,在看向院中一物一景,眸中透出惊奇,拿起扫把轻轻打扫了起来。
拐角处,又是一片望不到头的丛林,记得当初和沐霖滚落进了山洞,接着自己就昏迷了过去,难道是进了什么秘境?
想到这,邬华站起身,向自己醒来的河边走去,只见清水凌凌,无波无澜,再往前,便是深不见底的幽暗。
秘境必有出口,邬华望了望滚滚翻涌的乌云,皱起眉头,这秘境恐不是个小世界,除了没有人类,四季变化,生灵走兽都像极了人间。
天边雷鸣巨闪,似乎感应到了这方不属于境内的异物,电击声直直朝这边闪来,却在触及湖水时,被吞噬其中。
邬华双目放大,一丝惊喜划过,只是那深不可及的湖底此刻像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现在并无把握。
男人再次看了看天气,又朝来时路而去。
天空越来越昏暗,待走到院口,里面亮起了灯,柔和飘忽,雕花窗前映上了一抹倩影,邬华不知不觉站了许久。
没有成仙前,她也是如这般,总会在深夜点一抹灯,借着昏暗的光线,纳着鞋底等他归来,不管多晚。
想到这,邬华柔和了双眸,轻轻推开门,果然,困倦的人听见响动,急忙起身,
“相公,你回来了?”
像是做了千百次,女子自然地端出热汤向前,邬华喝了口,心底漫上一股久违的安宁,这便是他一直在寻找的。
抬眸,看女子在柔和的光线中恬静拨弄针线,不经意的话脱口而出,
“我们回去就成亲吧。”
“什么?”
似是没听清,沐霖停下了动作,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男子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对上女子的目光,邬华不自在地笑着,
“没什么。”
“哦。”
沐霖继续专注地干着手边的活,一针一缝间,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可她只是一位绣娘,孤苦无依,自遇到眼前这个男人,就像一股魔力,每每对着那张脸,心就忍不住软了,
“我……”
男子今天有些反常,沐霖有些担忧地看过去,女子杏眸像敛着一汪秋水,似愁含忧,对上沐霖满满都是自己的模样,邬华翘了翘嘴唇,像是下了某种决定,
“等我们出去后,就成亲吧。”
成亲?沐霖看向对方,当初自己是孤女,对方亦是,两人一搭伙便过起了日子,如今相公想要办这个,沐霖柔和了神情,
“听相公的。”
邬华坐上前,拉住对方的手,眸光缱绻,
“这些年委屈你了,出去后,为夫办完事就回来接你。”
沐霖愣了会,只觉心底有丝怪异,随即又觉自己多想了,体贴应下。
这天,狂风大作,邬华来到湖边,瞅住天边刮下一道闪电,快速淌到河内,果不其然,没一会儿,河内骤起一道漩涡,越转越快,强大的吸力将浮在水上的人儿急速卷入。
朦胧中,光点越来越近,如水淹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直至青筋暴起,空气直灌鼻内,邬华终于猛地呼气,剧烈咳嗽。
待重新感受到源源不断的仙力,邬华才像活过来一般,虽然当初修仙被沐霖监督,自己诸多厌恶,如今,要让自己再像凡人一般病老无望,邬华擦了擦滚落的冷汗,还真是不习惯了。
举目四望,冷寂的沙地,阴沉如血的黄昏,这难道是昆仑墟?邬华拍拍衣服站起,没注意到,石碑华光闪过。
九重天,邬华甫一现身,司命急急奔来,
“你可见到沐霖?”
邬华避开目光,又重新抬头,
“怎……怎么了?”
司命担忧地蹙起眉头,
“几天前沐霖的联系就断了,我担心……”
邬华摆摆手,
“她可是神女,谁能伤得了?估计有事耽搁了吧。”
“真的?”
司命有些怀疑地看过去,邬华冷漠一瞥,
“你不信?有本事自己找去。”
眼见男子事不关己般冷漠远去,司命咬咬牙,恨不得将其大卸八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