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穿过窗棂被消减得黯淡了几分,南烟握住书信,不动的身形仿佛与阴影连成了一片,
“小姐。”
采珠进来,内心不安地唤了声,自主子出去一趟,便看着五皇子的书信出神。
还待说话,沉稳的脚步从身后走来,严医挑了挑眉,一幅预料中的模样,
“南丫头,看到那小子留的信了吧。”
南烟垂眸,紧皱眉头显然有话想说,严医一把拦下,打开了话头,
“那小子恢复了记忆也没忘记你。”
“暗自调动金鳞卫将当年相府的事查了个底朝天,也使相府迫于压力接回了你。”
说到这,严医叹息一声,拍拍南烟的肩膀,
“他知道你回来,钟相必会起利用你的心思。”
“只能暗处筹谋,又后悔没保护好你,让你在家人上伤了心。”
说完,严医摆摆手,暗自嘀咕,这些话说起来怎么这么牙酸,果然那小子做事真不害臊。
身前人一跪,南烟挺起背直直朝严医拜了三拜,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南烟无以为报,只愿在疆域多救百姓,传师父衣钵,积德扬善,不坠师父教诲。”
老头手一颤,锐利的目光紧紧盯住对方,沉声道,
“你决定了?”
“随那小子去了北疆便有生再不得归京,留在这得太皇太后首肯,还可享县主之荣。”
南烟笑了,亦如当初良城临危不惧的少女,初心不改,带着坚定,
“我心已决。”
“好,好,好!”
严医连说三个好,目光含湿,终是垂垂老矣,少了年轻人视死如归的冲劲,好在还有个好徒儿,
“去了那,替我把那臭小子骂一顿,这走就走了,怎么还让我给他捎媳妇去……”
南烟红了脸,看老人乐呵呵负手离开,滚烫的热意怎么也消不下,采珠自作主张收拾起了包裹,
“小姐,真的不回来了?”
南烟走过去,拉住小丫头的手,轻轻摇头,
“采珠,我已不是相府小姐,你以后都不用跟着我了。”
“况且是那么荒凉的地……”
采珠愣住了,眼角开始泛红,
“可小姐一个人去,我怎么放心…”
瞧小丫头哭的上不来气,泪光点点,南烟噗嗤笑了,
“你要一走,不怕李小郎被别人拐跑了?”
“跑就跑!”
话落,采珠沉默了下来,她舍不得小姐,却见南烟擦了擦小丫头哭花的脸,好笑道,
“要让李小郎瞧见你这样子,会不会吓跑了?”
“他敢!”
看着采珠傲娇的小模样,南烟好笑地捏捏对方的胖脸,整颗心悄然放了下来,只有被爱的人才能养出柔人的娇意。
她的采珠有福气。
将自己攒下的银两留了半数给采珠,轻轻安慰,细细叮嘱,终于在一天清晨,十里凉亭下,稳重谦和的少年郎牵着小丫头深深拜别,在严医目送下,南烟骑着马儿朝青山绿水间奔去。
越往北,绿意褪去,风沙渐起,南烟骑着马放慢步伐,前方便是入关口,出了入关口,就是与胡人割据的狼烟镇,晋国世代将领便驻扎在那,与江南水乡截然不同的风景。
大漠,残阳,以及逶迤连绵的孤烟,一股子荒芜又仓皇的孤寂扑面而来,南烟下了马,脑中不由浮现出那清艳孤傲的身影,松山劲柏,凌云不坠其志,唯有这一方广袤无垠的天地才能与之相配。
荒凉的小镇,常住民不多,街上稀稀拉拉几个人,南烟没费多大劲便打听到将军宅院在哪。
“姑娘,劝你还是别去了。”
路边馄饨摊的大娘,冲眼前的小娘子叹息摇头,这是第几个打听镇上戍守的俊俏将军了,对方可不是好惹的,不假辞色,不解风情,不知气跑了多少个大胆的女子。
观这小娘子柔弱的气质,大娘暗自摇头,没戏。
南烟不明就里,在大娘的指路中,一眼瞧见了对面不大的院落。
到底不忍一朵娇花被伤,还想再劝慰几句,便听阵阵马蹄飞踏,男子月白常服翩然,神情冷肃,似谪仙飞临,顷刻间,街边女子纷纷侧目,大娘到嘴的话咽进了嗓子眼,连自己一把年纪都忍不住心颤,何况待嫁的姑娘们,
“楚将军,我们边境的女子一人不说二话,我中意你,你…”
适时,一位利落的姑娘拦在马前开口,大娘早已司空见惯般,瞥开了眼,忙活手底的活。
南烟一怔,还没从女子胆大奔放的动作中缓过神来,便见楚陵面不改色,打马绕路而行,远远瞧见那女子神色黯然,落寞转身离去。
“这位将军啊,不仅对敌人狠,对女子也是不留情面的,姑娘,我看你还是算了。”
大娘柔了声,絮絮叨叨的劝慰缓缓流入南烟耳内,像极了长辈家中的殷殷关照,南烟心下一暖,
“谢谢大娘,但南墙总得撞上一撞,才好叫人断了念想。”
话罢,在大娘瞠目结舌中,南烟朝那抹欣长的背影缓缓走去,站定在不远的距离,风沙簌簌,不解其意,似那晚凉风瑟瑟,枝影底下心绪婉约,
“形影俩不离…”
轻柔如溪流的声音,清澈而温婉,让人无端平静,却让前方人猛地一滞,男子愣愣回头,那双清冷的墨眸霎时变得湿红,寒霜化去,泛起汹涌的波涛,清醒又克制,
“相伴且为家。”
颤声说完,楚陵猛地上前,双臂微抬又停下,最终伸出手,阳光下,一道新增的疤痕从手腕蔓延至指骨,狰狞可怖,意识到什么,男子快速放下,瞧着对方略显局促的模样,南烟蓦地笑了,
“你想赖帐吗?”
残阳打在肩头,女子上前一步,将对方紧紧握住,晚日的余晖下照见了男子压不下的嘴角,连同那双淡若疏星的凤眸,都灿烂了几分。
“暮辰。”
“嗯?”
楚陵一应,便见身旁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虚地咳了咳,南烟笑笑,这笔帐先记着,慢慢还。
天边烧红了片片云霞,老头拄着木杖过来,便看到自家老婆子发着愣,
“赶紧回家,饭弄好了,都你爱吃的。”
老头子砸了砸木杖,企图挽回他大家长的威严,便见身旁人凑到近前,
“咱以后不能让大丫跟个泥猴子样了,最好学几句诗吧,我看隔壁会念诗的大牛不错。”
老头子瞪眼,怀疑今儿个老伴吃错药了,前面老婆子越想越在理,觑一眼老头,你懂什么,不求学个名堂,但能吟几句诗,装个文化人。
说不定,就砸中个好夫婿来呢。
不出几日,军营里的大老粗们都知道自家老大有心上人了,没见以前从不往镇上跑的人,现在每到休息时辰,便不见人影,最可气的,张大柱刚端起饭,
“吃饭了?”
将军换了身便服,负手挑了挑眉。
“嗯嗯,老大。”
张大副将老老实实点头,军营里的伙食委实不错,自己每天赶着返点就得吃两大碗,眼瞅着就要下嘴,便听一阵叹息,带着些许贱贱的味道,
“真羡慕你们,不像我,只能吃心上人做的饭菜。”
“每日三餐,不回去吃还不行,哎。”
张大柱额头青筋微跳,换个地蹲下,眼瞅着那抹得瑟的身影远去,深深呼吸,再看向饭菜,突然觉得没有以前那么香了。
北荒的初春,风沙不见凌冽,因楚国战神威名,纵使幼主继位,匈奴亦不敢犯,狼烟镇难得笼罩在一片祥和安宁的气息中。
小院秋千晃晃,随风拂动的梧桐枝,抽出了点点绿芽,南烟抬眸,便见男子踏着夕阳而来,衣袂翻飞,清俊的气质与周遭景色相融,现出了几分疏朗的闲适。
“烟儿,在等我用饭么?”
楚陵双眉一挑,墨玉般的眸闪着笑意,快步走到桌前,
“嗯。”
南烟点头,面色平淡,待对方坐下,又重新看向身旁人,直将楚陵如玉的脸颊瞧出了一丝红晕,
“我们赶紧把亲事办了吧。”
什么东西掉落在地,楚陵猛地转头,顾不得捡起筷子,见女子不似作假的神色,顿时热意上涌,耳垂通红,
“我……我已经准备好了,待下个月,元鸟至,桃始华,立春之日,喜结良缘之时。”
男子放下碗筷,盯向南烟,潋滟的星眸流露出了紧张,
“你,你觉得呢?”
这是他日日夜夜的思量,唯恐不细致妥帖,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南烟抢了先,此刻,楚陵心中像绽开了漫天烟火,晕晕乎乎又七上八下,不由紧盯对方神色,灯火悠悠,照见了女子平淡的眉眼,像放下了一桩心事,
“那便好,能以嫁人妇的身份,开医馆更方便。”
只是这样?楚陵眸光黯淡了些,明明是一桌好吃的饭菜,却莫名有些食不知味了,南烟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继续道,
“刚好也能挡一挡某人这前仆后继的桃花了。”
男人咳了咳,眼角眉梢都染了笑意,三餐二人一院,仿若回到了那年十里村的时光,粗茶淡饭,共话桑麻,余生便有了家的烟火气。
日子悠悠,婚期渐近,邻里邻居都过来帮忙,南烟坐在廊下绣起了嫁衣,手指灵动,翻飞翩然,一针一线像穿起了悠悠岁月,在相识的日子里,埋进了缱绻的情丝,火红的石榴,欲飞的仙鹤在日头下漫上了一层金光。
女子恬静安然,弯起的眉眼,恰似皎皎清月入水,漾起醉人的笑意。
大丫不知不觉看呆了,吞了吞口水,
“南姐姐,你真好看。”
南烟偏头,点了点少女略带婴儿肥的脸颊,笑着打趣,
“大丫是不是也想出嫁了?”
话未完,少女杏眸圆睁,带着一丝羞赧亦不掩的直白,
“邻家哥哥说再等两年,等他攒一攒钱财。”
北境民风彪悍淳朴,百姓婚嫁规矩并不多,倒是有情人总会舍不得心上人受半点委屈,想到那个傻小子,大丫嫣红了脸,拉起针线嘟囔着,
“到时,他若再不提亲,我便大刀上门,我的心意可是不等人的。”
南烟噗嗤一声,这脾性倒合她胃口,想到大娘将女儿送到自己跟前,指望知书达理些,又好笑地摇摇头,这样就很好,能随性而为便是亲近人给予的最深的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