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入宫诊治

作为名满天下的神医,严御医不仅孤本众多,就连手下的方子也独到奇异,像掉入米缸里的老鼠,南烟乐不思蜀,如饥似渴地学习,一连几周宿在严府,连严医忍不住催促,

“姑娘家,不出去逛逛?”

南烟点点头,目光总算从医书上拔了下来,又抬脚往药田走去,老人家端着茶盅无语半响,那双沧桑的眸子不自觉划过一丝笑意。

天气难得放晴,不烈的日头打在人身上都是暖融融的,南烟蹲在泥地上,刚找不着榔头,便见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握着物什递到眼底,女子抬头,银色面具在阳光下折射出耀光,身形隽永,气质若华,见对方愣怔,男人咳了咳,

“见过五皇子。”

楚陵点头,看了看四周侍弄的生机盎然的绿植,沉吟道,

“你很喜欢行医吗?”

这还是第一回两人独处,南烟看向四周,油然而起的满足到底冲淡了几许涩然,

“很喜欢,这些是我种的月季,还未开花,其性温,可以入肝经,肝脏主藏血液,可以活血化瘀,这是兰花,调气和中,生津止渴、养肝明目最有效,殿下可以多喝些兰花草泡的水。”

阳光中,女子侃侃而谈,眉目间扬起一股不同于平常的欣然,比这阳春白雪中的红花落梅都要动人三分。

久不闻声,南烟疑惑看去,猝然撞进一双潋滟,点点藏星的墨眸中,心跳一瞬,男子笑了笑,

“不折腾了,终是残躯一副。”

南烟停下脚步,迎上对方疑惑的目光,认真开口,

“殿下不必烦忧,人生在世,事事未必圆满,哪怕被误解,赤胆忠心,凛然大义,百姓心中也自有评说。”

良城被屠戮的百姓,阵亡将士的坚守,犹在眼前,南烟低下头,掩住了眸底悲意。

于是,熙攘的暖光中,女子没看到一双手抬起,又轻轻放下,

“好。”

男子深深看向南烟,一声沉稳的回应,带着坚定,更像是一句许诺。

十五休沐,南烟刚一入府,便被严相叫入书房,久未见到小女儿,看到对方沉稳走近,恬淡如菊的性子,男人满意地点点头,

“为父想为你与御史大夫家的庶长子定亲,你看如何?”

脑海中浮现出百花宴男人追寻长姐的一幕,南烟蜷缩起手指,似乎笃定小女儿不会拒绝,钟相一脸欣然说起这陆侍郎的为人,

“而且,你嫁过去,等你姐入主东宫,也好相互照拂。”

光影渐深,在女子久久不语中,严相渐渐变了神色,

“女儿不愿。”

南烟抬眸,神色坚定,尖锐的一角终于露于人前,男人一愣,随间勃然大怒,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愿也得愿!”

南烟静默,看父亲的身影拉长,像一头怪物张牙舞爪印在窗角,陌生又讽刺,女子深深行礼,朝门外迈去。

“你走了就别回来!“

钟相怒极威胁,南烟一顿,心里一片平静,平静到荒芜,父母总是以这句囚困住孩子的脚步,然没爱的孩子,早已习惯独行,海深浪打,风吹雨淋,却比操控漠视的牢笼来的肆意。

近来,皇宫御医进进出出,严医更是多日不曾回来,民间为太后头痛寻求良方的皇榜宣扬的沸沸扬扬,这日,严医急急从宫内走出,一改往日慵散钻进了药房,

“师父?”

南烟来到严医跟前,打出锦盒,里面一粒细小的药丸温润生香,迎上疑惑的目光,女子斟酌开口,

“这几日听闻了太后的些许病症,这是我查看书房底盒的古书偶然研制的,或许……”

后面的话未说,严医便颤着手接过,

“你是说,根据那古书方子研制的……”

老者抖了抖脸上的肌肉,一股兴奋从后背直往天灵盖上窜,那可是老祖宗的残方遗留,传闻神医研制后便羽化登仙,然传说毕竟是传说,他几次研磨都不曾成功,久而久之便放弃了,

“好,好,好!”

连说几个好,如今太后的头风症刻不容缓,没有太多时间犹豫,严医捧着锦盒疾步走到门口,突然想到什么,看向南烟眸光微深,

“如亥时未归,你赶紧离开罢”

话完,老者转身走去,南烟怔怔站在原地,心脏鼓动,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安弥漫心头。

夜色落幕,更声敲响,时间每分每秒都像砸在南烟心头,终于,府门敲响,

“请问,哪位是南烟姑娘?”

只见一身绯色衣裳的总领太监,在管家带领下,朝这边走来,见到女子,眸光闪了闪,幽深冷然,

“劳烦姑娘跟咱家走一趟。”

凌晨时分,车马行使在寂寥无人的官道上,雾色朦朦胧胧,只听车轮滚动,当事情真正来临,南烟焦虑的心也缓缓沉静了下来,

马车在紫金城外被守卫拦下,随后在太监的引路下,行过一片黑压压的宫道,不知过了多久,远远便见前方宫殿一派灯火通明。

迈入殿内,一抹明黄色身影站在不远,前方是数十宫女跪于一地,南烟顿了顿,行礼上前,

“臣女参见皇上。”

“呵!”

一声冷怒,带着丝丝不耐缓缓传入耳内,

“钟相倒是有个好女儿!”

“说说该怎么治你罪?!”

南烟看向师父,对方跪伏在地,血水从鬓发流出,几分愧疚和哀恸浮在脸上,不算远的距离,便能瞧见榻上的太后面色惨白,气若游丝,已是时日无多之兆。

“皇上息怒,是臣用药有失,臣愿以死谢罪。”

说完,老人以头重重磕地,顷刻间血丝从额间再次蔓延开来,

“呵!”

天子一怒,威压如利刃刮来,让殿中的妃子婢女越发不敢出声,

“皇上,可否给臣女五天时间。“

女子柔和的话在冷凝的气氛中缓缓响起,像清风拂林,让焦躁的人心不知不觉平静下来。

冷肃威严的圣上盯向女子,双眸微眯,仿若压境的乌云落到身上,

“好。”

话戛然而止,却让所有人提起了心,屏住呼吸。

“退下!”

皇上厌倦挥手,总管太监立马领着闲杂人等出了大殿。

在一片渺然的雾色中,南烟搀扶着严医走出宫门,晨曦中,老人闪着泪花,自己一人死不足惜,可若连累自己的族人遭此灾祸,罪难赎己,只能,严医拍拍女子的手,尤自叹息,

“是我对不住你。”

“病弱用药,应慢尝小试,应是我太过急切,药效过量,反而适得其反。”

南烟摇摇头,此药是自己研制,千人千面,体质不同,只叹事事皆不可料掌于心,还待安慰,便听一阵哒哒的马车声。

车帘一掀,钟相阴鸷的双眸定定落到女子身上,

“回家!”

寂静的宗祀堂前,钟相拿起长鞭,指向跪在地上的女子,

“本以为你是个安分的,却不想短短几日就招来这灭顶的灾祸!”

南烟挺立着背脊,静默不言,冬雪还未散去,湿冷的寒意透过衣料渗入骨间,似教跳动的心脏都结了冰,

“啪!”

鞭条落下,孱弱的身子一晃,血迹瞬间从白衣渗透而出,不过几瞬,已是血痕斑斑,女子惨白的脸如风中落叶,破碎凋零,钟相手一松,恍惚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爱缠爱闹的小女儿,跨过万重时光走来,记忆中的影子渐渐模糊,也慢慢不重要了,男人垂下眸,哑声道,

“从今天起,相府再没二小姐,你我父女恩断义绝!”

钟灵扶着母亲站在一旁,双双没有出声,南眼撑着地面摇晃站起,在采珠的泪光中,朝父母亲深深一拜,

“父母保重。”

随即挺直背脊朝府门走去。

“小姐,你……你去哪儿?“

终是采珠忍住喉间的哽咽,在泪光中跟了几步。

“回去吧。”

女子转头一笑,断了也好,还是那个乡野姑娘,孑然一身而来,了无牵挂而去。

出了府门,茫然的大雪寂静无声,南烟踉跄地走了几步,背部强烈灼烧的痛感终把最后一丝清醒吞噬,倒下时,落入了清冽的怀中,女子努力睁眼,只来得及见到一抹锦衣白裘。

日头斜斜照进窗内,南烟愣怔,恍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忆及宫里给的最后期限,女子腾地坐起,才发现背部的伤痕已被处理,

“丫头,你受苦了!”

严医愧疚道,见女子惨白的脸稍稍红润了几分,依然不放心般把了把脉,

“如今身体无大碍,如能再调养几日……”

想到楚陵早已派去剿匪,不能相护,严医心下又是一叹。

“师父,我可是大夫,有分寸的。”

女子笑得轻松,今天阳光甚好,离五日还剩下四天,南烟偷偷服下止痛丸,朝师父拜别。

古书中记载的最后一味药,其实并不难找,旁人却难以分辨,且要新鲜入制,留存时间过久都会影响药效,南烟柱着木杖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此刻才放晴的日头悄悄隐没在了云层中。

看天气阴沉,南烟加快了脚步,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山石的崖壁边,一株白色的小草迎风抖动,女子心下一松,用榔头小心连根挖起。

时间紧迫,南烟收好掐着时辰下山,泥路陡峭,抬头已是乌云漫天,山风欲裂,南烟戴上斗笠,继续沿山路而下,顷刻间,不过稍顷,瓢泼的大雨倾泻而下,崇山峻岭,只剩一抹瘦削的身影独走在山道间,跌跌撞撞。

挣扎间又一次摔在泥里,雨水顺着女子脸颊蜿蜒而下,眼皮落睁不开,后背也传来尖锐的刺痛,南烟晃晃脑袋,却挡不住阵阵眩晕,雨水停了,一双黑布金丝靴出现在眼前,南烟抬起头,银边面具被狂风刮落,露出冷白清艳的脸,女子心头乍松,昏了过去。

一声叹息掩在了漫天的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