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而过,平静的山村近日来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顾郎君得中了秀才,看那势头,下一回做个举人老爷也不是没希望,说亲的媒婆早已踏破了顾家的门槛,就连顾大妈也走路带风,人人见她亲近三分。
另一件便是自京城来了一架马车,锦布车辕,护卫森严,一举一动来自于世家大族的教养与规矩,让看热闹的乡里乡亲,纵然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也连大气都不敢出,
“听闻是丞相府的马车,咱们县太爷都毕恭毕敬在那候着呢。”
果不其然,一脸肥肉的县太爷挂着谄媚的笑,正对着门口女子,轻声开口,
“南大夫,我瞧您通体不凡的气质,就不是咱们这穷沟沟里的人。”
“此一去,这辈子都不晓得能不能见面了。”
老狐狸几句话一出,顿时便让在场的乡里乡亲们生出了几分别离的伤感,尤其是顾大妈目光泛红,大庭广众下几次想上前,又生生停下脚步,倒是南烟主动上前,眉眼弯弯,温声嘱托,
“我已为顾大伯配好了药,再吃三萜就能见好了。”
妇人拉住南烟,不放心道,
“她们可说了为啥接你去京城?”
南烟拍拍对方的手,示意放心,
“我亲人在那,认亲罢了。”
闻言,顾大妈眼一亮,这么多年看着小姑娘一个人孤苦,村民能帮一把是一把,如今,亲人找来了,不管是穷是富,也算是一件圆满的喜事。
其余村民,谁家头脑不适,肺部干咳,腿脚疼痛,南烟将配好的药一一交代,站在一旁浸润官场久矣的县太爷,禁不住暗地点头,又叹息,如此心性,真到了那方吃人不吐骨头的权力中心,是福是祸难说。
马车不日便上路了,一路自山路经水运又行走到了官道,窗外柳絮纷飞,南烟愣愣出神,京城中未曾谋面的家人,还有他,辗转在唇的名,未说出便被风吹散了。
穿过城门口,熙熙攘攘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南烟沉静地看着手里的医书,身旁的丫鬟倒有些坐不住了,
“小姐,你不看看外面的景象么?”
光听这热闹的声就有着不同于西境荒凉的繁华,南烟望向一旁年纪尚轻的采珠,好笑道,
“你看吧。”
京城到了,家亦不远了,眼中一片茫然,南烟叹了口气,还未定神,马车猛地一停,倒教人往前栽去,不等出声,车夫已然告罪,
“小姐,前方人众多,已堵在路口。”
微微掀开车帘,只见一路密密麻麻的人挤成一堆,采珠观望了会,泄气般说道,
“好像是有商贩起了争执,这等到京兆伊过来,还不知多久。”
南烟点头,想不到这京城地界的麻烦事倒不小,正要等上一等,便听铮铮马蹄声,周遭声音一静。
一向探头好动的采珠猛地缩了回来,南延好奇抬头,掀起的帘布间,对上了车外打马经过的男子,棱角分明的侧脸藏于面具之下,傲然的身姿携着肃杀,匆匆一瞥后,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幸有对方开出了一条道,马车又缓缓行进了。
“是五皇子。”
“活阎王,百姓们都怕他呢。”
“听说在西镜的时候会吃人。”
采珠呼出一口气,跟身旁的小姐轻声解释,以为对方会胆战心惊,却见这位长于乡野的小姐依然端坐如斯,不禁乍舌安静了下来,清风拂过帘布,带起鬓发轻掠,女子盯着手里的医书,久久未曾翻页。
马车停在了丞相府,管家老仆一早便在府门等候,待车停,目含恭敬缓步将南烟迎入,一路走过回廊,绕过曲亭,一处偏僻清冷的竹林庭院出现在跟前,老管家躬身停住,
“小姐便在此处歇息。”
“老爷夫人和大小姐去庙内上香了。”
似是感觉不妥,又找补了一番,
“是去给小姐您祈福。”
南烟点头,利落地迈入小院,倒剩老管家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没派上用场,夫人说要安抚好家里这位,也不知这算不算完成了任务。
晚上,丫鬟终于来请了,踏在鹅卵石上,十步一琉璃,五步一花景延伸到了正院中,搁很远便听到了温声笑语,女儿声娇俏,有妇人低咳,训斥间含着满满宠溺,南烟走到门帘前,片片残叶吹起,吹不进那片暖融灯火,南烟伸手掀开,暖气扑面而来,话语戛然而止。
正中美艳的妇人眸光微怔,看向眉目肖似自己年轻模样的少女,神色复杂,动了动唇,终是无话。
倒是一旁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咳了咳,柔和了目光,
“回来了?吃饭吧。”
“妹妹,如今你叫南烟么?”
钟夫人旁,娇俏灵动的女子,主动上前拉着南烟的手,眸光若水,带着丝丝愧疚,
“都怪我,小时候如果不是我贪玩,妹妹也不会走散了。”
“我近日身子不好,才央父亲和母亲陪我一同上了泰安寺,妹妹不会怪我吧。”
南烟看向那双腕似玉,指若青葱的柔荑,轻轻搭在自己布满老茧的粗手上,目光微垂,摇了摇头,
“不会。”
座上的妇人眼皮一掀,含着丝丝倦怠,
“回来就好,找了你许多年,总算能消停了。”
南烟在丫环的指引下落坐,饭桌上再不复之前的热闹,静默的气息只闻碗碟碰撞,带着不合时宜的尴尬,不疼却刺人。
饭后,父亲将她唤到了书房,飘忽的光影点点洒在少女身上,神似妻子的眉眼,温婉动人,却又带着一股少见的清冷,想到对方十几年独自过活,钟相缓了声,
“你母亲只是一时半刻适应不来,待以后就好了。”
威严又儒雅的中年男人背过手,难言的疏离,也让任何话都显得多余了几分,
“这些年……还好吗?”
女子隐在一片模糊的阴影中点了点头,踌躇半响,南烟将心里的打算说了出来,
“父亲…我想拜严御医为师。”
闻言,男人眸中闪过一丝讶然,再想到传来的调查,无可无不可点头,气氛又陷入沉默,十几年的空白倒让这对陌生的父女此刻多了几分尴尬,
“安心在家住下,以后给你寻一门好的亲事。”
南烟点头乖巧应下,堪堪迈出书房之际,又转头定定望向男人,平静无波的眸像看穿了一切般淡然,难得的,钟相心底涌上一丝愧疚,随着身影远去,那股若有似无的叹息消散在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