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收拾好磨制的药材,带上工具,南烟快步朝村口走去,良城门外聚集了众多伤患,饶是准备十足,也禁不住骇然,素闻羯人以虐杀玩乐,却不想,留在城内的百姓十不存一,缺胳膊断腿更是随处可见。
不远处一老者蹲地将患者衣物撕开,霎时鲜血溅出,南烟急忙将棉布递上,老者不慌不乱,凝神就着血肉针挑线合,待告一段落,才抽空看了眼南烟,
“大夫?”
南烟点头,闷声静气,见老者将一手针灸使得出神入化,不觉有些痴了。
恰在此时,一匹战马嘶吼着从身旁穿过,伴着凌冽的劲风,丝丝血气扑面而来,
“是将军么?”
“那是咱们的将军…”
听周边人低语,南烟瞥去,一抹挺拔的身姿骑着大马在日暮斜阳下飞驰而来,底下士兵有序奔走,耳听百姓们的称赞,南烟才大概拼凑出,这位将军亦是圣上的五皇子,千里迢迢奔袭,集合着残兵守将,将羯人杀得七进七出,弃城逃去。
夜半时分,南烟才回到村内,推开木门,只觉全身的筋肉像被车轮碾过,酸疼阵阵,倚在门边缓了缓,挪到水缸边洗净双手,脸覆面具的男人执起长刃,带着手下士兵一掠而过,南烟怔怔出神,反应过来不禁哂笑,竟然觉得莫名熟悉,真是累出幻觉了。
明天还有伤患要看,南烟吹灯早早休息,也许是累的狠了,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一片迷雾中,男子俊逸挺立,迎着飘渺的轻烟,朝她遥遥伸出手,待她紧握,对方似轻烟散了,得而又失的落空像虫蚁啃噬的酸疼,密密麻麻碾来,南烟猛地睁眼,捂住心口,上面还残留着痉挛般的抽痛。
女子迷茫地抹去脸上泪水,略愁苦地站在木格窗前,自己这是想男人了?
天刚破晓,带着一丝清透的日光撒向大地,浓重的雾气层层荡开,连带着村内鸡犬也在静谧中轻吠了起来,南烟拿上药材往城门方向走去。
一连几日忙忙碌碌,虽是累的狠了,可那梦中男人却是夜夜而来,怎么也看不清面容,
“南大夫,这是您要的药材。”
待听到药铺小童轻唤,女子才堪堪回神,小童睁着圆圆的双眼,甚是关心道,
“这几日伤患都已安置,南大夫你可要好好保重身子呀。”
南烟囫囵点头,累倒是好多了,只是,在小童的关心的目光下,又想了近日的春梦,脸颊不知不觉有些燥热,连连提着药材往回走去。
春季乍暖还寒,顾大妈系着身上的围裙,大步稳健,巴巴敲开了篱笆小院的木门,南烟了然,将手边的药材递过,
“些许药材没时间采齐,从药铺买来,功效也一样的。”
顾大妈心下感激,自家的老头一到这时节就发热,也多亏了南大夫,正拿着药材转身,似是想到什么,顾大妈往南烟身上一瞅,女子一身青衫,泛白的发带将青丝一绾,端庄身姿如枝柳落垂,清丽之余,又多了几分烟雨迷离的温婉,顾大妈嘴角一弯,凑上前试探,
“南大夫,你可有中意之人?”
突然听到这番话,南烟一顿,似反应不及怔了怔,见到顾大妈一脸促狭地笑,女子方才后知后觉感到一丝羞意,匆忙低下头,
“我可是知道咱们村很多年轻后生都属意……”
话未说完,就见女子一脸无奈地望着她,顾大妈住了口,心下好笑,年轻姑娘脸薄,再说下去估计就得恼了,
“好了,那我就先回了,你要有那想法……”
话没说完,南烟上前把门带上,听到门外顾大妈爽利的笑声,女子着恼般拍拍衣服,坐到石凳前,枝影打在素手上,意中人么?南烟盯着洒下的光影,想起了近日做过的梦,梦里人算意中人么?罢了,看来得让顾大妈说合说合了,女子继续手里的活。
这日,乌云密布,沉闷的空气给人身上裹上一层厚重的粘腻感,眼看快要下大雨了,南烟背着竹篓回身往底下荆棘里探去,尖刺的荆条下盛开着一朵娇艳的黄花,却是止咳最好的良药。
待俯身,一方锦布在斜方现出,南烟咯噔一下,小心拨开遮挡的枝条,只见一人横躺在黄土乱石边,锦衣碎裂,鲜血点点,南烟凑到近前,往鼻下探了探,呼吸微弱,仔细再看男人时,不由晃了眼,青峰琼鼻,面如冠玉。
心跳快了一瞬,现在是见到好看的都忍不住了么,尤自唾弃了会,南烟深深吸了口气,攒足力气把男人往肩上一靠,艰难往山脚下蹒跚。
山前悬崖往十里是商贩走卒必经的官道,也曾听闻盗匪杀人劫货,如今羯人逃窜作恶,更是让往来商贩提心吊胆,南烟停下手里磨制的药粉,借着微弱的灯光往床上人看去,身穿锦袍落难,容颜清艳,也不知是哪家富商公子。
阴雨连绵一连下了十来天,窗外摇晃的杏枝都带了雾气,湿风一吹,晃荡出了滴滴水珠,南烟吹了吹药汁,思量起男人脑后肿起的血块,抬头蓦然撞上一双凤眸,映着点点烛火,倒像多了丝暧昧的情丝在隐隐流动,
“你醒了?”
南烟将药碗放下,一时左右不是,倒多了些尴尬,男子直直看向她,长长的睫毛落下淡淡的暗影,像易碎的白瓷,多了几分稚子的懵懂,
“这位公子,我是在山脚……”
南烟简单解释了当时的情况,一声低哑带着疑惑响起,
“那……我是谁?”
南烟心里咯噔一下,想到男子脑后的血块,果然是丢失了记忆么,此刻,对上那双澈湛的墨眸,南烟默了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轻声问道,
“你可知自己家在何方?或者能想起什么?”
对方垂下目光,不一会儿眉峰紧蹙,像在隐忍疼痛,半响,男子抬头,依旧一脸困惑。
南烟一叹,看来事情有些棘手,待起身,一只手轻轻牵住了衣角,
“你……你去哪?”
大概是陌生的环境让人心头生怯,又或许对入目之人生出了些许依赖,丝毫不觉此举不当,男子固执地看向眼前人,青丝落鬓,眸似鹿凝,不经意添出了一分欲色,
“我就在隔壁。”
话完转身即走,明明是自家屋舍,南烟行走的步伐却略显急切了些。
月光如水透过窗扉洒在了床幔上,南烟有些愣怔,手掌不知不觉抚在了胸口,心跳砰然,泄气般捶了捶被角,又坐了起来,这多了个男人,还真是越发不自在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院内一阵劈砍声,南烟打开门,便见昨日还在榻上的男子已经早早起来,挥斧弄刀,大开大合间,木头已齐齐劈断,
“快回去躺着。”
南烟叮嘱,自己好歹是大夫,再有恙岂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几句话的功夫,对方将木头整齐叠放,直起身,
“我已经大好了。“
对方答得真挚,在一片晨曦中,男子眉目如画,身姿俊逸,即使做起粗活来也赏心悦目。
“你给我取个名吧。”
看向那抹娴静的身影,男子咧开嘴,期翼般说道,
南烟一噎,怎么有种狗狗讨赏的感觉,避开那束灼人的目光,女子看向天边一缕透出的耀光,轻声道,
“就唤暮辰吧。”
“暮晚将明,灿若辰星。”
朝阳下的男子,一身布衣,亦不掩清艳出尘的气质,此刻弯起了眸,漾出开心的笑意,
“我,我先忙了,”
女子急急转身,夭寿了,这一瞬间竟然与自个儿梦中的男子重合,按下鼓噪的心跳,南烟快步离去。
男子耷拉肩膀,提起水桶,余光瞅向南烟,见人始终没反应,有气无力地往井边走去。
天边透出浮光,几只飞鸟低鸣,
南烟勾起了嘴角。
“林大夫!林大夫!”
南烟正铺平药草,顾大妈一脸惊慌地冲进来,拽起自己的双手便走,
“怎么了?”
瞧对方这神色,莫不是顾大爷的病又犯了?来不及多问,顾大妈话里夹着炮仗,
“是我娘家侄子,被发狂的野猪拱下河,现在还醒不了,南大夫……“
说着,声有些哽咽,因住的近又离镇子远,乡里乡亲遇事大多都会找到南烟这来,闻言,南烟安抚地拍拍顾大妈的手,
“别急,待我去看看。”
待绕过一片山头,又走过一段小路,朦朦胧胧的雾水将一片安宁的村庄笼罩其中,这便是顾大妈的娘家村,两村来回要费个把时辰,所幸是坐用牛车而来,到底快了些。
“快,看看我儿!”
还没进门,就听到老妇人哭天抢地的叫喊,南烟顾不得放下医箱,急忙入内查看,但见一孱弱的男子,人事不知地躺在木板上,当下,南烟细细把脉,又看向那根略微不自然弯曲的胳膊,用手托起,使劲一推,昏迷的人顿时蹙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我儿好像更难受了!”
老妇人猛地上前,南烟一趔趄,幸好稳住了身形,
“嫂嫂你别急,南大夫还没说话呢。”
边上顾大妈语气含歉,扶了南烟一把,屋里的老少齐刷刷盯向这个过于年轻的女大夫,
“已经为令郎接上了骨,如今只是惊吓过度,需好好修养。“
见大家眼里存疑,还犹豫地是否要把人往镇上送去,南烟顿了顿开口,
“我开几副药,待令郎醒来,我再离开。”
这番说完,老妇人才堪堪止住了身,镇上离地太远,钱财耗得起,病人也禁不住,此刻听南大夫话语肯定,这才吩咐旁人,将儿子仔细抬进屋内,眼见,天色已晚,顾大妈带着歉意,
“南大夫,麻烦你了,恐怕得小住几日。”
南烟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这种事常有,碰上严重的病人,时常会住上几日,虽费心费力,但救人一命到底值得,将要用的药材熬制妥当,女子心神松懈下,总觉得忘记了什么。
烟雨的天暗的快,听着偶尔惊起的犬吠,南烟忙得团团转,此刻门外排起了长队,偏僻的山村,大夫不愿来,有个头疼脑热都是吃起偏方,是好是坏全靠命扛,如今好不容易来个大夫,大伙儿一早便排起了队。
阴雨天持续下了一周,路旁小草湿润出了滴滴水珠,南烟带着药箱和村民赠与的满满药草走在了小道上,连片的农舍在一片湿雾中若隐若现,鸡鸣也仿佛暗淡了几分,瞧着还有一场大雨要下,南烟加快了脚步。
靠近自家篱笆,一抹伶仃的身影坐在了门前,男子支起胳膊似睡非睡,冷白的肌肤染上一层细小的水珠,看情形不知等了多久,南烟心一紧,快步上前,
“你怎么……”
听见响动,对方双眸一亮,带着欣喜看来,剩下的话噎在了喉间,南烟心底的急切不知不觉便散了,
“你会把我丢了吗?”
男子双眸似月,照出了丝丝惶恐忐忑,拉住衣角的手固执又小心翼翼,女子愧疚更增,
“是我不对,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
南烟伸手扶起,倒是地上的男人,一本正经地摇头,跟在女子身后,傻笑道,
“你回来,没受伤便好。”
悄然异样漫上心头,南烟没吭声,放下药箱,待要将这几日淋湿的药材倒出,却见桌上所有的草药早已晾晒放好,就连那方小小的药田也打理地仅仅有条,惊讶地看向身后人,
暮辰停在原地,俊美的脸颊难得带了丝窘迫,
“我见你平时很爱护这些药材,所以……”
暖意轻涌,嘴角漾出一丝清浅的笑,南烟轻声道,
“谢谢。”
男子眼眸倏地一亮,唇瓣带笑,倒真像那冰水化融,三月花开,让人不自觉在美色中晃了神,哎,男人长得太俊美,也是个祸害,忍住心底加快的心跳,南烟叹息着避开了眼。
“你安心住下,等什么时候恢复记忆了,便可离去。”
女子斟酌着开口,抬眸,暮辰定定看着她,嘴角微抿,眸光暗淡,倒教南烟莫名生出一股没来由的愧疚,还待开口,便听凉风掠过,人已不见。
南烟摇摇头,想起男人脑后的血块,女子眸中闪过一丝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