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亥时忽陷死地

顺江而下,行船极快,虽千里而朝发夕至。

亥时中,刘谌抵达了锦官城码头,在苍茫夜色中,迅速溜回了帝陵。

可刚至帝陵门前,就见西乡侯张瑛正率部曲等候。

本以为张瑛是来奉旨问罪,却不想张瑛神色复杂,重重一叹道:“臣要撤了,殿下保重。”

“嗯?你不是回城公干?又何故言撤?”

“半个时辰前,中宫令下,帝陵重地,为免出降之后,北兵骚扰,故改由羽林军接管戍卫。”

好家伙,朝令夕改?

不对不对,羽林军现在掌握在谯党手中,如果张瑛是他们的人,又何必更换?

看来张瑛还真是皇帝所遣,谯周这是见不得皇帝稍有任命啊。

真是严防死守,不给皇帝一点机会。

“你早知孤今夜出陵?”

刘谌面若平湖,盯着张瑛的双目发问。

张瑛默默点了点头,无奈苦笑。

“羽林军已至?”

“尚未前来,臣正在等候交接。”

“孤知道了,多谢西乡侯告知。”

若是叫羽林军接管了帝陵,他就真的被困在此。

到时候那左部督费立使点阴险手段,自己可就危险了。

就算是弄死自己,只需拖到北兵接掌成都,一切都会成为糊涂账,自己便会死的不明不白。

更要命的是自己的妻儿还在宫中!

刘谌已经预感到费立要下死手。

还好有张瑛示警,不然自己稀里糊涂入了别馆,待羽林军兵围帝陵,便无还手之力了。

门前沉思少顷,刘谌让安平王火速入城,往御史中丞向条府上求救。

比起樊建、卫继,向条的堂兄弟向充手中有兵。

西乡侯张瑛不禁担忧道:“向中丞恐难抗衡左部督。”

“无须抗衡,五校营兵本有护卫京畿之责,这帝陵,也在其守备范围之内,孤只需多几百双眼睛。”

“那万一......”

“孤相信向中丞。”

刘谌自信一笑,前夜上朝,向条怒打杜祯,散朝后,又冒雨前来求见,足见其忧国之心。

说话之间,便听见甲胄之声,一队羽林军向西门急奔而来。

旋即张瑛部曲来报:“大王,家主,左部督亲至,欲探望大王!”

“人在何处?”

“正在帝庙等候。”

“知道了。”

张瑛眉头一皱,没想到费立竟然亲自来了。

刘谌顿觉压力,看来得亲自会会这位左部督。

于是他命张瑛往帝庙稍作拖延,自己速回别馆布置一番,以防被费立察觉端倪。

......

帝庙之内,文士长身玉立,站在先帝像下。

一身黑色直裾,腰左悬剑,右缀玉佩,正是羽林左部督费立。

门外,羽林郎环伺拱卫。

费立望着先帝雕像,喃喃道:“天亮之时,降表便要送往绵竹了,先帝,一切就要结束了。”

他未曾见过先帝,但曾在父亲口中听闻。

虽然他的父亲曾因劝阻先帝登基被贬,但仍对先帝心怀敬仰,费立至今不解。

父亲腹有大才,却直至故去,也未得朝廷重用,这让费立至今仍耿耿于怀。

独立片刻,张瑛入殿。

“左部督在想什么?”

“天下大势,分分合合,强者生,弱者亡,夷陵一战,国运已丧。”

费立语气之中,张瑛嗅到了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这个家伙,竟敢在先帝像前,出言不逊。

张瑛面露愠怒,但却不敢发作,殿外,俱是费立心腹。

“走吧,听闻五殿下重伤,本督前去探望一番。”

费立面如冠玉,模样俊朗,只是眉宇之间,略带阴鸷之气。

张瑛无话,引费立便往别馆。

......

“殿下,左部督拜见。”

房外,传来了张瑛的声音。

刘谌已经躺在榻上,不动声色。

张瑛推门,费立先整理了一番仪容,这才风度翩翩地迈入房中。

“臣费立,拜见大王。”

“请......请起。”

费立起身,两人互相打量起来。

刘谌望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对手,不禁感到一阵惋惜。

若是他能将对付自己的手段和心智用来谋国,那该多好。

只可惜,谯周的一篇《仇国论》,荼毒太深,几乎成了主降派的纲领。

年轻一辈的蜀地士族都已经被洗脑,刻上了“天命在魏”的思想烙印。

费立也在端详这个之前从未显山露水的五皇子,想知道他杀杜祯的勇气是自何而来。

烛盏泪浅,窗外虫鸣。

“天亮之时,降表便出成都,送往绵竹了。”

“是吗?谯大夫还真是急不可耐。”

“以免夜长梦多嘛。”

费立冲着刘谌一笑,语气十分戏谑。

今夜只要看住北地王,直到明日降表顺利出城,便再无担忧。

降表送到,北兵开至成都受降,一切便会尘埃落定。

到时以全国之功,随恩师入魏,加官进爵,岂不美哉?

刘谌回过头,闭目沉静。

良久,他缓缓道:“刺客是你派的?”

“是。”

“吕辰也是你的人?”

“是。”

“孤的王妃也是你使了手段召进宫去的?”

“大王果然聪慧过人。”

刘谌长长一叹,费立的得意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在某个瞬间,费立似乎感受到了做权臣的快乐。

恩师谯周把持朝政,自己这个学生拿捏皇子,权力,真令人着迷。

刘氏不用吾父,我费立便要以刘氏之国,做青云之梯!

正当费立得意之时,刘谌忽然笑容玩味,冷不丁说道:“你想杀孤?”

费立嘴角一撇,满不在乎道:“殿下重伤不治,关本督何事?”

入陵之后,费立第一时间便遣羽林郎将皇帝派来的太医与宫人全部羁押。

刘谌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准那太医为自己诊治,那太医什么也不知道。

忽然,房外传来争吵呼喝之声。

听动静,是羽林郎与安平王部曲发生了冲突。

刘谌顿时紧张,暗中双拳紧攥,只希望在费立动手之前,向条能及时赶到。

如果情况不对,他便准备暴起一搏,挟持费立,拖延时间。

背上,冷汗已经打湿了衣衫。

房中杀机蔓延,两人都感受到了对方强烈的敌意。

费立起身,来到了榻前,负手眯眼,目光阴鸷。

“大王何必再装?”

话音落,刘谌心脏骤缩,血压飙升。

竟然被识破了!哪里出了问题?

屋外已经没了响动,想必是羽林郎已经控制了别馆。

费立纵声一笑,转身回到案几之前,提起水壶倒了一碗水,从怀中摸出一个小指大小的竹节,往碗中倒了些许粉末。

“此毒来自南中,无色无味,可以致幻,令殿下愉悦而亡,不必经受痛楚。”

说着,费立便将碗向刘谌递来。

既被识破,刘谌也便不装了,从榻上坐起。

湿透了的后背令他此刻倍感寒凉,望着眼前毒水,本能的恐惧开始蔓延。

费立见北地王发呆不接,阴冷道:“此刻宫中,也有一碗同样的水,摆在崔王妃面前,要么殿下喝,要么王妃喝。”

刘谌当即大怒,没想到这个玉面书生竟这般卑鄙。

妻儿何辜?妻儿何辜!

费立将水碗强行塞到了刘谌手中,眼中含有淡淡恨意。

刘谌的端着水碗的手已经不听使唤地抖了起来。

“你如何知道孤乃装病?”

费立指了指烛盏,刘谌便是颓丧一叹。

该死,怎么是一根崭新的火烛!

罢了,事已至此,徒叹奈何。

这或许就是命中注定吧,自己必须死在这帝陵祖庙之地。

刘谌扭头看向窗外,向条与向充还没来,怕是没希望了。

败于费立之手,只怪自己技不如人。

连一个费立都搞不定,还谈什么谯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