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的武丁们再也无力抵抗,除了躺在地上血泊里的尸体,活着的纷纷放下了兵器。
数十名身着褐衣革甲手持利刃的东厂精卒弹指间已排列齐整分布堂外石径两侧,远处还有更多的在打扫战场。
他们纪律严明效率神速,有两人各捧着大盘快步踏上台阶到了柳风吾面前,恭恭敬敬俯身递上盘子。
盘内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大红妆花黑青袖麒麟衣,衣服上放着顶折巾软幞圆帽。
另一个盘子横搁着一把长柄素带绣春刀。
转眼之间,这身衣帽已取代了柳风吾身上“血迹斑斑”的甲衣,绣春刀已挎在腰畔,他恢复了东厂掌刑千户的身份。
他看上去并不像刚才“扮演”他的杨品那样高傲冷酷,相反脸上带着一丝平和,平和里又透着沉稳,就仿佛一个习惯了赢局对胜利已无太大反应的庄家。
他既然可以放下身位潜伏一年多,自然配得上赢下这一局。
“杨百户刚才已把我要说的话都说了”柳风吾换了张椅子坐下,将氏秀剑放在旁边的桌上,“子时已不远,现在请给我最终答复,我甚至可以打个折,只要六十万两白银,但震山陨必须带走。”
“那我也把对他说过的再讲给你听一遍”田二爷保持着最后的倔强,冷笑一声道,“做梦!”
柳风吾瞳孔缩了缩,平和的眼神划过丝冰冷,道:“田都督没有忘记你祖上将他们家逐出去的事,原本我不必多费口舌,按照他的意思直接宰了你们就行。”
田二爷道:“那个冒充你的手下刚才不是说已经知道震山陨的藏处?你还等什么?”
柳风吾道:“为了遮蔽石头发出的巨响,你把它藏在了地下对不对?”
田二爷只“哼哼”了两声,没有回答。
柳风吾道:“你每次消失都是一个人,不管是谁都信不过,我费了很大工夫才探出点苗头。”
田二爷道:“你跟踪了我很多次?”
柳风吾道:“跟踪你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不是说你的脚步有多轻耳朵有多灵,而是我发现你每到满月之夜,总是会很奇怪。”
“奇怪在哪里?”
“我每次跟踪你到一块区域,你就忽然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就仿佛霎那间蒸发。”柳风吾道,“这真是奇怪,奇怪得一点道理都没有,虽然不是所有月圆之夜都会有月亮,可有的毕竟是多数,在那么明亮的月光下,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在我面前瞬间消失的?”
“虽然我已经肯定震山陨就藏在那片区域里,但具体是哪个点却不知道,更搞不懂你是怎么溜进那个点里去的。”
田二爷看着他,道:“所以我现在还活着?”
“是的”柳风吾道,“不过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不一定非要知道你玩的是什么消失戏法,只要你告诉我那个藏震山陨的确切地点,我就会让你活下去。”
他停了停,又加了一句:“毕竟我兄弟的死你女儿不是主谋,而那个主谋尚未和她成亲,所以还算不上你的女婿。”
田二爷冷冷道:“柳千户如果真这么讲理,为何要花这么长时间装成罗敬,当初直接来找我不是更干脆?”
他不等柳风吾回答马上又接下去:“因为你知道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交出那块石头的,你只不过想等探出藏东西的地方就把东西偷走,然后‘罗敬’就可以永远失踪了。”
他这样说,等于第一次承认了震山陨的真实存在。
柳风吾长长叹了口气,然后冲那边的杨品挥了挥手,杨品就跟刚才抽聂元虎耳刮子时一样,身子瞬间就转移到了刚爬起来不久的田思思身后。
地上的那把青背削鳞刀已被他抄起,架在了田大小姐雪白的脖子上。
柳风吾道:“世人都说东厂办事血腥残酷,但其实我们真的很讲道理的,只不过那不代表忍耐就没有限度。”
“说实话我一直都不想用这招的,令嫒还很年轻,还没活够,让她一直活下去给你生几个外孙不好么?”
“放屁!”田思思已恨声叫出来,“爹,别管我,让这些畜生做白日梦去!”
不能动的田二爷明明全身骨节“咯咯”响,却依旧道:“听见我女儿说的么?何况我也讲过,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交出那东西的。”
柳风吾瞳孔终于渐渐缩成一根针,用一种平淡过度得让人害怕的语气对杨品道:“把他女儿一条胳膊卸下来。”
田夫人悲怆地喊了出来:“不—”
杨品手中削鳞刀举起,这次他并不需要闪电般的速度,可就在刀锋下落的一刹那,不知从哪里出现一团巨大的黑影,随即就听“啪”的一声!
杨品和田思思同时就飞了起来,田思思飞往大堂外,杨品飞向柳风吾!
田思思是被黑影带走的,杨品却被撞向另一个方向!
他反应迅捷,空中已掌握身形连翻数下,但还是没有完全控制住,重重砸在了那张龙虎椅上。
椅子立刻“哗啦”散架,可原本坐在上面的柳风吾却又不见了,旁边桌上的氏秀也不见了!
早在黑影掠出大堂的瞬间,柳风吾已像飘着的风筝般跟了出去,“追!”空中传来他的呼喝。
东厂的人当然不可能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但轻功最好的十余人已紧紧跟追了上去。
不管发生了什么,岳环山当然不会错过机会,身子再度跃起,转眼到了僵立的田二爷身边。
他当然是想拍开穴位,可手掌离田二爷只差一丁点儿了,大堂外一道白光射进来,岳环山大喝一声倒翻出去,白光擦着他后背而过,钉在了最近的一根圆柱上。
杨品刚刚显然被黑影撞得不轻,这次并没及时补过来,钉入柱子的是那把氏秀剑,柳风吾又回来了!
对他来说田白石显然更重要,他绝不能让这人重获自由。
“往内院去了”他落到另一张椅子上,手握绣春刀柄,淡淡道,“腋下夹着两个人,应该跑不快,把他们带回来。”
杨品当然知道他在跟谁说话,立刻抱拳道了声“是”,转身就冲出了大堂。
就算刚才那一下撞得他骨头有种跟椅子一起散架的感觉,但柳风吾的话就是命令,东缉事厂内下级对上级的话容不得半丝怠慢。
岳环山已退到稍许安全的远处,薛明马睢和聂氏兄弟相互搀扶着也撤到了那里,田夫人却没有。
事实上那团大黑影带着田思思走时,田夫人也同时不见了,她消失的一刻,田二爷脸上似乎笑了笑,笑容里带着苦涩与不舍。
至少四十名东厂精卒已登上聚义堂占住位置,更多的人已围在大堂四周。柳风吾微微皱着眉头,像是在思索什么,半晌才道:“你庄内既然藏有那种绝顶高手,为什么不早让他出来?”
他问话的对象自然是田二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田二爷却道。
柳风吾道:“你真的不认识那个人?你老婆被带走时你难道没有笑?”
田二爷干脆又笑了一下,道:“一个男人的老婆和女儿被安全带走,不管带走她们的人是谁,那个男人都没理由不笑。”
柳风吾也“呵呵”两声:“你怎么知道安全?你老婆和女儿都是大美人,也许那人只是想把她们带到僻静处强奸呢?你如果肯定安全,不正好说明你认识那人么?”
他的思维果然缜密,不等田白石回答又道:“只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田二爷不笑了:“什么事?”
“早先我还在外面、这里只有杨品一个人时,那人如果就出来,情势不是更加对你有利?”
田二爷看柳风吾的眼神忽然有点奇怪,道:“你刚才是不是说过我对谁都信不过?”
“是”
“一个谁都信不过的人,又怎么会随随便便让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做了自己的管家呢?”
“难道不是因为有一个你信得过的人推荐?”
田二爷眼中划过一丝深意,道:“所以我并不是谁都信不过,只是想取得我的信任绝非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
“然后呢?”柳风吾问。
田二爷道:“所以就算你冒充罗敬时并无大的疏漏,我也不可能那么快就信任你,罗桐当年取得我的信任用了整整十年。”
柳风吾道:“现在已是亥时三刻,我没时间浪费,你到底想说什么?”
田二爷道:“天机不是谁都可以听的,甚至本就不该听。”
柳风吾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听?”
田二爷道:“当年天子家想要知道他们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会持续多久会发生哪些事,所以强行留下了那块大石,然后挑中我们田家看管,只因在大漠里第一个找到那一大二小三块石头的正是我家先祖,于是他自然就被认定是震山陨挑中的人。”
“我们田家当初接受这份听音的密令,就注定了会有今天,虽然衣食无忧,但家族的结局注定悲惨。”
然后田二爷注视着柳风吾的眼睛,道:“我宁可你们射火箭进来将震山陨和整座山庄毁掉也不会把它交出,这块石头一向只说大事,可上一次的听音,它却告诉我我活不了多久,因为做了一件必须做但还是折寿的错事,它还说有人一直在惦记它,而惦记它的人死期也已经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