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府内堂,小香草急匆匆地进来问道:“夫人,是您在叫我么?”
赵氏夫人正忧心忡忡,见了香草急忙问道:“是啊小香草!你过来,老身问你,这两日小姐还是那样不开心么?”
小香草回道:“是啊夫人!这两日小姐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从早到晚闷在闺房里,哪都不去,又如何开心得起来?”
“那她每天都做些啥?是读书写字、抚琴弄瑟,还是舞剑使枪?”
“既没读书写字,也没抚琴弄瑟,更没舞剑使枪!……”
“哦,没读书写字,没抚琴弄瑟,也没舞剑使枪?”
“是啊!小姐这两日呀,不知咋的,就迷上了绣那荷包,一天到晚伏在绣案上描龙绣凤!奴婢担心这样下去呀,会让小姐呀,准闷坏了身子呐!”
“她会绣荷包?哎,你说小姐因何绣起了荷包呀?”
“哎呀!这荷包么,就是、就是、就是送给自己喜欢的人,让他挂在腰间、揣在怀里的那种荷包呀,小姐她、她早长大了嘛!”——小香草说不清楚,急得指手划脚向夫人比画道!
赵氏夫人望着小香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哦,是那种荷包哇,老身明白了!”
“哎呀,不是、不是!”——小香草又急着辩解道:“夫人您哪,还是不明白奴婢意思,奴婢的意思是说,小姐她绣的不止是一只荷包,而是绣了两只哩!”
赵氏夫人刚刚明白了一些,让香草这么一说,又有些糊涂了:“两只?你说小姐绣两只荷包干嘛?”
“是呀!奴婢起初也以为是那种荷包呢,可是又一想呀,不对呀!那种荷包呀,只要有一只也就够了呀,可小姐她为何要绣两只呢?”
“那你说,小姐她为何要绣两只荷包呢?”
小香草看了看夫人身边的婢女,欲言又止;赵氏夫人挥手道:“哦,你们先都下去吧!”
“是,夫人!”——婢女们应了一声,都退下去了。
“好啦,小香草!此刻这里就只有咱两个啦,你不妨也坐下来,放心地说给老身听吧!你说小姐她,她为何要绣,要绣上两只荷包呢?”
香草刚坐下,却又旋即跳起来:“哎呀呀,奴婢我坐着,说不出话来!”
赵氏夫人笑道:“呵呵,你看你!那好吧,既是愿意站,就站着说吧!”
“是,夫人!”——小香草皱起眉头,故作愀心的样子道:“夫人哪!奴婢与您实说了吧,奴婢猜咱小姐她心里呀,只怕是有了病啦!”
赵氏夫人一惊:“有病?你说小姐她心里有了病?要不要找个郎中呀?”
“哎,心里头若是有了病,外头的那些郎中呀,只怕那是看不出来的!”
“哦,小姐心里头有病?这话说的也是,这心里头若是有病,外头的郎中是看不出来的!那依草儿你看,小姐心里头,究竟得的是啥病呢?”
“小姐这心里头的病呀,夫人您还不清楚么?”
赵氏夫人摇摇头道:“唉,老身我虽说是她的亲娘,可女儿如今人大心也大,有些事呀,老身当真还不如小香草清楚咧!”
“夫人您是真不清楚,还是假不清楚呀?”
“呵呵,老身是真的不如你小香草清楚!”
“哎呀,奴婢还是不敢说!奴婢若又是嘴快,告诉了夫人,夫人一个不高兴,怪罪下来,香草我一个小小的丫头,又如何担当得起呀?”
“哎,你将小姐的事情告诉老身,老身又怎会怪罪于你呢?”
“真的不怪罪?”
“真的不怪罪!”
“那好吧!夫人若是真不怪罪,那奴婢就与您实说吧!奴婢猜呀,咱小姐心里头的病哪,这一来呢,要怪就怪咱府上的老爷!夫人您想呀,老爷一心要将小姐献与西边的啥秦王为妃,小姐这心里头,它能不生病么?”
赵氏夫人连连点头称是道:“是呀、是呀!老爷要将小姐献与那秦王为妃,不光是小姐有了心病,连老身也快要愁死啦!好好好,你快接着说,这二来呢?”
“这二来嘛!”——小香草故作神秘地凑近赵夫人耳旁小声道:“咱小姐这心里头的病呀,只怕八成,八成是为了人家那位秭归少年郎呐!”
“呸、胡说!”——夫人面含愠色道:“你这小蹄子!胡说些啥?我的女儿是那样的人么?”
“哟!幸亏奴婢还有言在先哩!你看你看,奴婢这还未说完呢,夫人果然怪罪下来啦!算啦算啦,奴婢也不说啦,夫人您也别生气啦,只当是奴婢嘴又快了,胡说八道的!”
“唉,不怪老身我生气,有你这样拿小姐的贞洁说事的么?”
小香草将嘴一撇,大大咧咧道:“哎哟!这有什么呀?俗话说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何况那位少年郎呀,还是一个眉清目秀,风流俊朗的大才子咧!”
“你说什么?什么大才子?什么风流俊朗?你敢再说一遍?”
“不说啦、不说啦!再说下去,夫人您又该骂奴婢啦,奴婢可是担当不起呀!”
“你这小蹄子!你若不与老身讲清楚,老身可就真要生气啦!”
小香草显出一副深受委屈的模样道:“哎哟!这可真是的,您说奴婢这不是天大的冤枉?这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您老人家呀,到底想是让奴婢说啥呀?”
“你快告诉老身,你刚才说的那少年郎姓甚名谁,又是谁家的公子?”
“哎呀!夫人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奴婢若晓得那少年郎姓甚名谁,又是谁家的公子,那咱们小姐也就不会有病啦!”
赵氏闻言顿时又将脸一沉道:“咳!你这不是瞎胡闹么?哼!连人家姓氏名谁都不知道,就说人家是大才子,还啥眉清目秀,风流俊朗的,这是你们女儿家说的话么?”
小香草也急了,急忙分辩道:“哎!除了不知人家姓氏名谁,别的奴婢啥都知道!人家就是大才子嘛,如今咱们这郢都城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啊?”
赵氏夫人皱起眉头问道:“你说的那人家,究竟是哪一人家?”
“奴婢说的这人家呀,一说呀,夫人您准晓得,说起来也是缘分不是?这人家呀,就是那日从天上掉下来,这一掉就不偏不倚,偏偏掉进咱上官府,后来又被咱们小姐关进柴房的那位少年郎呀!”
“哦?你说的是他?就是那日将你捆在柴房,又设法跑走了的一老一少?”
小香草拍手叫道:“对呀对呀!就是他、就是他!”
“对啥对?不过是山里出来的一个毛头小子,如何称得起是大才子?”
“哎呀!夫人可别小瞧了这山里出来的毛头小子,说不定哪,人家也是大有来历的呐!要不然那一日,这毛头小子也不会当众向钟大人拜师,那钟大人也不会与这小子共奏一曲!夫人您倒说说,似这般一个风度翩翩美少年,难道还称不起大才子么?”
赵氏夫人尚自沉吟不语,香草误以为夫人动了心思,愈发添油加醋道:“若依奴婢看来,这少年郎与我们家小姐呀,那倒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般配得很呢!夫人没听说过么?这常言说得好哇,有缘千里……哎,那话咋说的呀?哦,对啦对啦!有缘千里来相见,无缘对面手难牵……”
赵氏夫人喝住香草,又是劈头盖脑一顿臭骂:“呸呸!你这小蹄子!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这还有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呀?老身我早就担心,我的锦棠就是被你们这些没正经的小蹄子,给调唆坏了!”
“哎哟,我的夫人哪!这都啥时候啦,还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哼!那夫人您就等着老爷将咱家小姐呀,给送到秦国去,去做那什么秦王妃吧!”
“你、这?”——赵氏夫人一愣,顿时噎得无话可说!
小香草不无委屈地说道:“想我香草一个当使唤丫头的,好心好意地给咱们小姐想法子,如何才能过得了老爷这一关;既然夫人您也不领情,那就罢啦罢啦!这事呀,奴婢从此以后,再也不管啦,不管啦,管她是去当秦王妃还是当楚王妃呢!”
赵氏夫人怔了一怔,又立时转阴为晴,和颜悦色地哄道:“呵呵,算啦算啦!就算老身一时糊涂,误会了香草姑娘一番好意,这下总归行了吧?唉!锦棠的事,老身正愁无人分忧,你又怎能丢下不管了呢?”
“不管啦,不管啦,这一回说啥奴婢也不管啦!奴婢原是替小姐着想,只是想替咱小姐觅得个如意郎君,小姐若是有了心上人,夫人您想啊,那老爷他还能逼着小姐远嫁秦国去么?可如今这一看哪,夫人尚且不着急,我一个为奴为婢的,又着个什么急呀?不管啦、不管啦!省得夫人您又得骂咱这些没正经的小丫头的,将小姐给调唆坏啦!”
赵氏夫人又笑着骂道:“你这小蹄子!骂你几句你就使性子给老身看了,莫非还要老身与你赔罪不成么?”
小香草也笑着应道:“哟,让夫人与奴婢赔罪,那奴婢可不敢呀!”
“呵呵!谅你也不敢!香草呀,你这主意实在不错!只要我们锦棠能觅得个如意郎君,那老爷也不能让她远嫁秦国了!好主意,好主意!这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啊!……”
“这么说来,夫人您是应允了么?”
“呵呵!连小香草都能如此替小姐着想,老身还有什么不应允的呢!只是方才你说的那少年郎,不知小姐她意下如何?……”
“夫人您就放心吧,依奴婢看哪,咱小姐对那少年郎呀,早已是情有独钟啦!”
“情有独钟?这话又如何讲来?”
“可不是情有独钟么?先前,那少年郎在柴房里弹琴,咱小姐呀,在窗外听得泪水直流,说不定自那一日起呀,早已是芳心暗许了呢!……”
“芳心暗许?”——赵氏想起那日情景,也不由得点头称是道:“是了是了,那日听琴,小姐的确是非同寻常!还有呢?”
“还有哇,那天奴婢与小姐说起那少年郎向钟子仪拜师,您猜小姐她怎么着哇?”
“小姐她怎么着?”
“小姐听奴婢讲了之后,从此就神思恍惚,茶饭不思的,还多方打探那少年郎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夫人您说,咱小姐若不是对那少年郎芳心暗许,又绣那两只荷包干啥?”
“唔!”——赵氏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不成不成!这事儿好虽是好,却还是不成!”
“还有啥不成的?”
“你方才说了这么多,可是,你如今连人家何方人氏都不晓得,也不晓得人家家住哪里,你说,这又上何处去提亲呢?”
“夫人不必多虑,这事呀,包在奴婢身上!只要夫人小姐都有这心思,那奴婢我就豁出这张小脸去,客栈一家家地查,馆舍一家家地找,就是将这郢都城挖地三尺,奴婢我也非要将那臭小子,哼哼,给您挖出来不可!”
赵氏夫人不由得呵呵笑道:“我们小香草的口气,可是不小呐!”
小香草更加得意起来,又信口胡刍道:“不瞒夫人您说,那一日,奴婢我一见那小子呀,就晓得这是老天爷赐给小姐的一门好姻缘呢!”
赵氏夫人笑呵呵地问道:“一门好姻缘?”
“可不是天赐的好姻缘?您说那小子从秭归而来,为何不掉进别人家,偏偏一掉就掉在咱小姐脚下了呢?俗话说呀,这有缘千里来相见,同船共渡五百年修嘛!夫人您说说,还怕那小子飞了不成?”
赵氏夫人这才展眉舒颜,又叮嘱道:“好啦好啦!此事先莫声张,待找到那少年郎再说!你是小姐的贴身丫头,知疼知暖的,这事就全在你身上啦!我看不如这样,明日便是三月三祈田会,那里人多,你就陪小姐去那里散散心,就说是老身说的!”
香草顿觉眼前一亮,拍手叫道:“哎呀,好哇、好哇!三月三,祈田会,那儿最有意思,奴婢先替小姐谢过夫人啦!那奴婢这就与小姐说去!”……
翌日,天清气朗,晴空万里,楚国一年一度的祈田祭会于郢都东门郊外举行;郊外广场筑有祈田祭坛,祭坛中央供奉祝融神位,其右列有雷神雨伯云中褚君,其左列有东皇太一等人祖褚神,个个都是身高丈二,法像庄严!
太卜官执令登台,高声宣告:“吉时已到,祈田祭会开始!”
广场之上顿时楚旌招展,鼓乐齐鸣,一众农人手持稻黍桑麻及六畜三牲敬献于祭坛之前!主祭官大司农一身紫袍法衣,在四位少年法童引导下缓步登坛,焚香致礼;楚怀王以下一众官民随主祭官向东皇祖先三叩首;随后,主祭官舞动一柄燃烧着的太一令牌,口中念念有辞,诵读祭词;楚怀王则亲率文武百官匍伏在地,齐声呼应:
“万物之母啊,赐与我们稻谷吧!
山川大神啊,赐与我们桑麻吧!
火正祝融啊,赐与我们六畜兴旺,五谷丰登吧!
东皇太一啊,赐与我们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吧!”
词毕礼成,楚怀王起身,双手接过大司农手中那太一令牌,虔诚地投入祭坛火鼎,鼎中火苗立即燃烧起来!
围着熊熊大火,九位巫师跣足散发,长翎羽衣,手持法器,跳起了穰灾除邪的端公舞!又有一群精壮汉子从鼎中点燃手中火把,跳起了粗犷热烈的火把舞;随着震耳欲聋的鼓乐,舞者围着巨大火鼎,将火把依次传递,传向四面八方,一直传向天边;无数火把上下翻飞,将祈田大会推向高潮!……
祈田大会更是农人们的盛大节日!无边无际的原野之上,满怀希望的农人们互相吆喝着、呼喊着,纷纷将火把投入农田,以驱逐严寒,烧除杂草;田野上烟雾弥漫,火光冲天!农人投完火把,一个个在火光之中高张双臂,向天祈祷!他们相信,只要此刻野火烧得旺旺的,今年的庄稼,肯定会有一个好收成!……
郢都郊外桃红柳绿,春光明媚。祈田大会后,前来观礼的民众久久不散,到处都是借此游春踏青的俊男靓女!
楚怀王心情愉悦,在众大臣的簇拥下,也兴致勃勃地与民同乐,游春赏景!忽然,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橘颂”之声,楚怀王不由得伫听良久,又欣然问左右道:“听说,如今郢都大街小巷,全都在传唱这首‘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可谓风行一时呀!寡人也听伶人曾于宫中唱过呢,只是谁都不知此曲为何人所作,你们有谁知道么?”
屈辛老将军在侧,闻言上前奏道:“回大王,老臣正好知道!”
“哦,屈爱卿知道?快与寡人说说,究竟何人所作?”
“此人恰是老臣侄儿,名原字平,又字灵均!”
“屈原?唔,是那个楚辞写得极好的诗人么?”
“回大王,屈原他也是老臣的亲侄!”
“哦,这么说,他也是三公之后喽?”
“正是!屈原年方二十,亦为我三公之后!此人满腔热血,一身正气,又熟知兵法韬略,长于文章辞令,尤为可贵的是,屈原自小便立志忠君报国,诚为楚国不可多得之才啊!老臣今日举贤不避亲,正有意将小侄举荐于大王!”
楚怀王颔首道:“好哇,举贤不避亲!屈原诗名,寡人早有耳闻!如今天下动乱,正是楚国用人之际,屈原既是青年才俊,岂可埋没于市?可授其待诏侍郎之职,再择时任用!”
屈辛拱手拜谢道:“老臣代小侄屈原,谢吾王恩典!”……
桃林边,屈原身旁聚集了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入神地听他纵论天下大事:“这天下本是我天下人的天下,不是它秦人的天下!只要我关东六国联合起来,不畏强暴,敢于抗争,哪怕它秦国再强大,也不能奈何我们!……”
“灵均大哥!我们民间百姓倒是想抗秦,只是我们怀王、还有那些执掌国柄的高官贵族,一个个都贪生怕死,民众又能如何啊?”
屈原对道:“这位大兄弟讲的也不全对!据灵均所知,朝中主张尊秦为帝的,只是那些暂时得势的主降派们,比如上官靳尚之流;而我们怀王自继位以后,也是常怀中兴之志,对秦国也并非一味忍让求和!”
“那你说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
“这民心不可欺,楚魂不可丢!只要我们聚拢民意,奋起抗争,让怀王看到我们民众的力量!唯其如此,我们楚国才能中兴有望啊!……”
举目望去,满眼皆是灼灼桃华,山伢子悄悄离开人群,不禁沉醉于姹紫嫣红之中;穿过桃林,便是万里长江,江中点点帆影,隐隐似有渔歌,弄皱了一江鳞鳞波光!
“春来柳色新,采桑江边行;桃花红似火,桑园绿如茵!”——忽然,江边桑园又传来阵阵采桑舞曲。山伢子循声寻去,只见一群采桑姑娘一面采桑,一面且歌且舞!山伢子看得心动,便从腰间摘下一个葫芦状的东西,捧至唇边轻轻吹了起来。他吹出的曲调抑扬顿挫,有如田园牧歌,在风中传扬!
这咿咿呜呜的乐声引起了采桑女好奇,有位姑娘问同伴道:“这是谁呀?谁在吹曲子呀?咋这么好听呀?”
采桑女们循声四处张望,发现正怡然入神的山伢子!有人用手一指道:“喏!在那边哩,那不是嘛!你们看,在桃林那边!……”
“哟!快来看哪,是他、是他呀!”
“谁呀?他是谁呀?”
“就是那日与钟大人一起唱楚歌的那位翩翩美少年呀!”
“噢,原来是他呀!快,咱们快看看去!”——姑娘们顾不得采桑,挽起篮子笑着叫着,一窝蜂跑了过来,叽叽喳喳地将那位俊俏的少年郎团团围住!
“哎!这位小哥,你这吹的是啥东西呀?咋这么好听呀?”
“好听么?”——山伢子摇晃着手中的埙道:“我跟你们说啊,这东西叫埙,很平常的!你们看,是用泥巴做的!”
“埙?哟!还真稀罕呐,这泥巴做的东西,也能吹奏么?”
“当然能啊!在我们秭归山里,人人都会吹哩!这埙也叫泥哨,吹起来可好听呢!”
“那你再与我们吹吹!”
“行!我吹,你们听着!”——山伢子又轻轻吹了起来,埙声像风一样沉郁悠扬,如同讲述一个古老的传说,采桑女全都露出钦佩的神色!
呜呜的埙声随风而舞,围观的人群也越聚越多!一曲还未终,忽听得有人拍手大声叫好!山伢子听声音似乎有些耳熟,抬眼一看,认出喝采的姑娘,竟是那日被他绑在上官府柴房里的那位黄毛小丫头!
山伢子心中顿时一沉,拨开人群扭头就走!小香草在后面撵着喊道:“哎哎,别跑别跑!你这小子咋回事呀,跑啥呀?听我说呀!你给我站住,站住呀!……”
山伢子不答话更不回头,他钻回桃林,拨开桃枝,在林中疾走如飞!走着走着,山伢子忽而又一下子愣住了,只见那位霸道难缠的小丫头双手叉腰,柳眉倒竖,正气怵怵地在前面路口堵着他!
山伢子不想与上官府的人纠缠不清,正要绕道而行,只听小香草又是一声大叫:“喂喂!你小子长耳朵了没有?你给我站住、快站住!”
山伢子不得已,只好原地站住,冷冷地问道:“怎么?是叫我么?”
香草见状,噘起小嘴揶揄道:“不是你,还有谁呀?当大琴师啦,大才子啦,了不起啦!哟,莫非一转脸,便将本姑娘给忘啦?”
山伢子支支唔唔还想分辩,香草不容他开口,便劈头盖脑一顿臭骂:“你这人咋会这样?跑什么呀?你不光没耳朵,你还缺脑子呀?我小香草又不是老虎,会吃了你?一个大小伙子,捆都捆过了,还怕我个啥呀?”
“咋啦,不想认啦?那日柴房做的好事,忘啦?敢做不敢当啦?”——小香草伸胳膊捋袖子道:“你看你看这里、还有这里,我这浑身上下都还是疼着哪,都是那一日你给绑的!我说你这傻小子,你想跑就跑呗,谁也没拦着你,干嘛非要绑香草不可呀?”
山伢子不由得张口结舌,一时不晓得说啥才好!小香草见他一脸窘相,不禁又卟吃一笑,大大咧咧道:“算啦算啦!咱们俩呀,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算是不打不相识吧!好啦好啦,这回本姑娘便宜你小子啦,不追究啦!是我家小姐呀,让咱过来问问你呢!”
“你家小姐?哦?哪里?在哪里呀?”
小香草将嘴一努道:“喏!你个傻小子,在你身后呢!”
山伢子回身一看,只见上回见到的那位上官锦棠小姐,果然就在自己身后不远之处,用一双美似丹凤的明眸俊目,正脉脉含情地注视着他!
今日祈田大会,上官锦棠特意换上了一身女儿红妆,愈发显得风姿绰约,楚楚动人,与那日佩剑戎装相比,又妩媚了十分,也娇娆了十分!出山不久的少年郎,还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姑娘,这一打照面,不禁让山伢子两眼都看呆了!
小香草又是卟吃一笑:“哎,哎!我说你这傻小子!发什么呆呀,我这问你话呢!”
山伢子猛省过来,不禁红着脸问道:“啊?问我?是、是问我么?”
香草见他一副神魂出窍的模样,又忍不住笑道:“是咱小姐让我问你呀,问你叫啥姓啥,咱也不能老叫你傻小子不是?”
“哦哦,姑娘是问我姓氏名号么?”——山伢子又偷偷瞄了那小姐一眼,一时手脚无措,低声回道:“在下无姓无氏,山里人都叫我、都叫我山伢子!”
“山伢子?哎呀你骗人、骗人!”——小香草又叫道:“咋的叫个山伢子呀?这百姓人家,只有姓赵的、姓钱的、姓孙的、姓李的,哪有姓山的嘛?”
“真的,我没骗你!大丈夫行不更姓,坐不改名,我就是以山为姓,就叫山伢子嘛!”
“山伢子?”——小香草又想挖苦他,咧嘴取笑道:“哟!还真有以山为姓呀?莫不是你这小子无父无母,无姓无氏,这才以山为父,以山为母的吧?”
山伢子却一本正经地回道:“正是正是!我山伢子正是从小无父无母,无姓无氏,这才指山为姓,以伢为名的!”
“啊?难道这普天之下,还真有无父无母、无姓无氏之人么?”
“非也非也!我山伢子并非无父无母、无姓无氏,只是不知父母是谁而已!”
“不知父母是谁?哎!这就奇了,那日与你一起的老人家,究竟是你何人?”
山伢子据实以告道:“实不相瞒,那老人家并非在下父亲,但却胜似父亲!是他老人家将山伢子抚育成人,山伢子从小便随山里人称他为琴师大爹!”
“琴师大爹?那琴师大爹又是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家住哪里?你俩究竟是干啥的?”——小香草对这些都想打听清楚,非要一口气刨根问底不可!
锦棠见小香草越说越不像话了,忙上前喝止道:“香草,休在这里胡搅蛮缠!这位小哥,日前多有得罪,冒犯之处,锦棠在此赔罪了!”——锦棠说着,裣起裙裾先深深道了个万福!
山伢子赶紧屈身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小姐当日也是好意,只怪我山伢子误会了,还请小姐见谅;哦,日前粗鲁处也请香草姑娘见谅、见谅!”
小香草又抢先道:“想让香草见谅么?好哇好哇!只须与小姐弹上一曲,香草就见谅啦!咱小姐倒是好想好想听你这小哥弹琴呐!是不是呀,小姐?”
“想听弹琴?”山伢子尴尬的面容顿时舒展开来,一股暖流涌上了心头:“小姐若真是喜欢,以后若是有了机会,我山伢子再为小姐弹上一曲便是!”
锦棠还未开口,那快嘴小香草指着山伢子手中的玩艺儿,又问道:“别说以后啦,还是先说说眼前吧!我问你小哥,你这嘴里吹的是啥玩艺呀?咿咿呜呜的!”
“哦哦哦,你说的是这个呀!”——山伢子举起手中埙,与两位姑娘解释道:“这个叫埙,也叫六孔泥哨,是我在山里用泥巴做的!”
小香草惊奇地对小姐道:“小姐,你看你看,这还真是用泥巴做的耶!”
锦棠也解除了矜持,近前细细观看道:“这用泥巴做的,当真能吹么?”
“怎么不能!俗话说,枳句空穴,音声相和!这世上只要有孔的东西,都能发出声音来!不信,我吹给你们听!”——山伢子望着小姐笑笑,然后略一沉思,便将那只埙又捧至唇边,呜呜地吹出了一首低沉悲凉的曲子!
那苍凉的埙声尚在耳旁环绕,锦棠却早已感动得无法表白,她偷偷抹去眼中溢出的泪水,忍不住开口吟哦起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小哥适才用埙吹的,莫不是‘小雅’里的这首‘鹿鸣’?”
“呀,小姐好见识,正是这首‘鹿鸣’!这曲子我只在山里吹过,小姐又是如何晓得的?”——山伢子望着锦棠小姐眼中的盈盈泪光,不禁怦然心动!
锦棠又抹了抹泪,含羞带娇地摇头道:“小哥取笑了!锦棠并非晓得这曲子,锦棠只是听小哥吹埙,自然就想起了这首‘小雅’,不知哥哥吹起这首‘鹿鸣’,为何如此悲伤?宛如失群的小鹿,呼唤自己的娘亲?”
“呼唤自己的娘亲?”——山伢子更是大为惊讶!这曲子确实是他将那小雅稍加变化,又揉以山里的俚曲野调,以思念自己从未谋面的父母双亲的;而她一个身居郢都的官家小姐,这些又是如何得知的?
山伢子觉得与这位锦棠小姐顿时亲近起来,也坦诚相告道:“小姐说的不错!每当吹起这支曲子,就令我想起从未谋面的父母双亲,看来小姐善听识曲,的确是、是……”
山伢子正自斟酌用什么字眼才好,香草在一旁得意地调侃道:“是什么呀?是不是想说,我们小姐是善解埙声的知心之人哪?”
“知心之人?”——山伢子顿时有些发窘,他看看锦棠,又慌忙将目光移到香草身上:“不不不!不过香草姑娘说得对,凡是懂我曲子的,便是知音之人,知音之人!”
“知音之人不敢当,只是胡乱猜中罢了!”——锦棠只觉心跳得更厉害,忙红着脸掩饰道:“别听她小香草瞎说啦!锦棠我正好有一疑问,只是无缘当面请教,难得今日有缘,与哥哥在此相遇……”
“小姐无须客气,尽管讲来便是!”
“多谢小哥,那锦棠便直说了!”——锦棠还未开口,粉腮先蓦地一红,便将火辣辣的目光迎向山伢子道:“那一日曾有幸听山哥哥抚琴,那曲子实在是有闻天音澎湃,非同凡响,至今仍在锦棠心头缭绕,无法忘怀!只是不知那是一支什么曲目?”
“是啊是啊!”——香草也在一旁拍手笑道:“那曲子实在是好听极了!那一日柴房弹琴,山哥哥弹的是地动山摇,咱小姐在门外呀,哎呀呀,听得直掉泪珠子呢!”
锦棠羞得小声娇叱道:“香草,休得胡说!哪有掉泪、哪有掉泪呀?”
小香草故意大声嚷嚷道:“咋没有?小姐你忘啦,还是香草我递给你一方手帕揩泪呢!”
锦棠愈发羞红了脸,恨得跺脚骂道:“呸!你个死丫头!尽胡说!谁个又曾揩泪来着?山哥哥,休要信她、休要信她!”
山伢子也不禁面红耳赤,对锦棠笑道:“不妨、不妨!原来那日听琴的,果真是小姐呀!实不相瞒,那曲子只是山伢子兴之所至,随手乱弹一气罢了,并无什么曲谱;若是小姐喜欢,以后将琴带来,为小姐再抚上一曲便是!”
“那锦棠在此便先谢过山哥哥了!”——锦棠羞答答地又道了一个万福:“锦棠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山哥哥以后别再小姐小姐的,不妨直呼锦棠之名,好么?”
山伢子又慌忙还礼道:“是,小姐!……”
“看看,又错啦不是?我们小姐是让山哥哥免除那些俗礼,如我这般,称呼她的芳名咧!”
山伢子大胆迎向锦棠小姐满眼秋波,一时不禁耳热心跳,那口齿也顿时迟钝嗫嚅起来:“哦哦,是、是锦棠,锦棠姑娘!……”
锦棠抿嘴一笑道:“山哥哥你看前面,那片桃花如火似霞,开得正是灿烂,不如让锦棠陪哥哥去那边走走,看好么?”
“悉听尊意,姑娘先请!”
锦棠做梦都没想到,竟能与仰慕多日的这位少年俊才,一起在林中把臂同游,谈曲论琴!她全然没有寻常姑娘的扭妮作态,又接过方才话题,满心钦佩赞道:“那日听君一曲,锦嫦如闻仙乐!没想到山哥哥竟能自度曲调,动人心弦,顿觉过去所听之琴,全都是无滋无味了!难怪当今琴圣钟大人,都对哥哥你青眼有加呢!”
“姑娘过奖了!若论钟大人之琴,早已出神入化,我山伢子又岂敢与钟大人相提并论!此次大爹带我出山,便是来郢都向钟大人拜师的!唉!只是可恨哪,没想到钟大人竟让那些秦兵给掳去了!唉!”——山伢子边说边击掌叹息!
无意戳中了上官锦棠的隐痛,锦棠不免黯然神伤:“唉!说起来,都怪我那可恨的父亲,让锦棠再也无颜见人,都是这上官之姓……”
山伢子见锦棠背转身去潸然泪落,心中顿觉不忍,忙上前劝慰道:“姑娘切莫如此伤感,我也只是随口之言,其实,姓不姓上官,与姑娘毫无关系啊!我女须大姐不是早已说过么,说姑娘虽是生在上官府,但却与那奸……与你那爹爹,全然不同啊!”
“女须姐姐是这样说的么?可锦棠毕竟也是姓上官呀!山哥哥因此会嫌弃锦棠么?”
“嫌弃?哎,姑娘言重了、言重了,怎会提起嫌弃二字呢!”——山伢子不免有些尴尬,便有意岔开话题道:“你看,今日如此桃花美景,我们不说这些了好么?噢,我还忘了请教姑娘,姑娘莫非与我山伢子一样,也是习琴之人么?”
锦棠迅速揩去泪水,回身嫣然一笑道:“与哥哥相比,锦棠又焉敢自称习琴之人?锦棠无非在家母督导之下,自幼粗通丝弦而已。不知哥哥这手琴技,是从何处学得的?”
“哦,姑娘原是自有家学渊源,而山伢子与我大爹相依为命,自幼在秭归那深山里长大,自然是大爹教我读书写字,也是他老人家教我鼓琴学艺的!”
“据锦棠所知,在我们郢都乐府里,那些高明的琴师乐人,讲究的都是师承何门何派,而哥哥久居秭归深山……”
哪知山伢子不以为憾,却自豪地矜夸道:“是呀,山伢子自是无门无派!若说有门有派,也可说是秭归深山派!”——面对心仪的姑娘说起自己心爱的故乡,山伢子顿时又如数家珍:“先前,楚国有位先贤就说过,天地自然为万物之母,天人合一为众妙之门!其实在咱山里,那便是一个天人合一,其妙无穷的音韵世界啊!”
“天人合一,其妙无穷的音韵世界?何谓音韵世界?”
山伢子见锦棠姑娘露出神往的模样,不禁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起来:“在咱们秭归山里,且不说长江之水冲破千山,呼啸而出,即令是飞鸟鸣于翠柳,猿猱啼于深山,鹰隼翱翔蓝天,鱼龙潜游水中,也莫不是起伏有致,有声有韵;还有千仞云烟,万壑松涛,与那变幻无穷的电闪雷鸣,风雨潇潇,细辩之下,都是难以描摹的天籁之音啊!山伢子那三尺瑶琴,又岂能穷其声而尽其胜啊?”
锦棠出神地听山哥哥讲起那些有趣而神奇的故事,竟如醉如痴,由衷地赞道:“山哥哥非但琴技高超,说起话来也是出语不凡,真让锦棠闻所未闻,大开眼界呢!”……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他们俩沿着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漫步,且行又且说,且说又且笑,不由得越说越投机,竟像热恋中的情侣,谁也不忍分手;那小香草跟在身后,一时插不上话,只得撅起小嘴,不住地挤眉弄眼,做蛊做怪!
“喂,喂!你们俩还要逛到哪儿去呀?我可是累坏啦,唉哟!我的脚脖子给崴啦,再也走不动啦!”——香草再也不肯走了,竟一屁股坐在溪旁一块大石上,抱起自己的脚,故意大声嚷嚷起来!
锦棠这才猛省,这一半天尽顾着与山哥哥说话,全然冷落了香草,便转身抱歉地笑道:“你这丫头!才走了几步路,就将脚脖子给崴了!哪里呀,哪里呀?快让我来瞧瞧!……”
见自己的小伎俩果然引起了他俩的注意,小香草又一下子蹦将起来,一脸得意地坏笑道:“咯咯咯!谁说我的脚崴啦?我这不好好的嘛!”
“好你个死丫头!竟敢骗我!”——锦棠也笑着作势追着欲打!
香草故做惊慌害怕,躲进山伢子身后道:“哎哟哟,山哥哥快救我,快来救我!小姐啊!饶了小香草吧!不敢啦、不敢啦,香草再也不敢啦!哎,别站在一旁看笑话呀,快拦住小姐,拦住她呀!……”
山伢子笑着伸手拦住锦棠道:“算啦算啦!暂且饶过香草姑娘这次,如若她再敢戏弄你,再罚她也不迟呀!”
锦棠也收手笑道:“哼,算你这回聪明!若非山哥哥开口替你求情,今日非收拾你不可,看你还敢不敢再戏弄人家?”
小香草仍噘着个嘴,摆出一副无辜受屈的模样:“还怪人家,人家也不是存心戏弄你嘛!你们俩这一见面,就琴呀曲呀的,没完没了,早将我这小媒人丢脑后去啦!我看哪,你们俩的事呀,香草我以后再也不管啦!……”
锦棠更是哭笑不得,又臊红了脸笑骂道:“你这死丫头,又瞎说些什么呀?人家山哥哥好心替你求情,免你一顿打,你也不谢谢人家!……”
山伢子一时也是心慌耳热,忙岔开话题道:“好啦好啦,别斗嘴啦!哎,此地清溪潺潺,桃花流水,你俩歇着,我与你俩再吹上一曲,如何?”
香草拍手叫道:“好哇好哇!那快吹、快吹呀,香草早就等不及啦!”
山伢子捧埙在手,问道:“那,吹曲什么呢?”
“随哥哥之意好啦!”——锦棠赶紧拉香草在溪水边坐好,仰望着山哥哥道:“无论哥哥你吹什么,锦棠都喜欢听!”
小香草也催道:“是呀,随你吹!你看,咱也都坐好啦,正支着耳朵听哩!”
“那好,你俩听着!”——山伢子望着两位姑娘笑笑,便将埙捧至唇边,轻轻吹了起来。山伢子吹的又是一支不知名的曲子,那曲子明白如话,正如溪水里的点点桃花,顺流而去;又如三月缕缕春风,拂面而来;恰似有情人于花前柳下,絮絮叨叨地倾诉衷肠!
一曲终了,小香草仍懵懵懂懂,脱口问道:“你这吹的是啥呀?”
锦棠却兀自心头乱跳,低头沉吟了半晌,方才轻启朱唇问道:“敢问山哥哥,此曲也是兴之所至,信口自度的么?”
“是呀!这也是一时兴起,随心乱吹的,姑娘可听出了什么?”
锦棠稍一沉吟,便动情地道:“锦棠细细体会哥哥埙声,似乎吹的就是眼前这桃林芳菲,就是这身旁桃花流水,就是哥哥此时此刻的心情!锦棠说的是么?”
山伢子含笑点头,忍不住赞道:“锦棠姑娘真不愧为知音之人,锦心绣口哇!……”
“噢,原来如此啊!”——小香草忽作恍然大悟:“这用泥巴做的啥埙,还真有些神奇耶!哎,我说山哥哥,你能将这啥埙,送给咱小姐好么?”
见山伢子心有踌躇,小香草又用话激他道:“咋啦?舍不得啦?”
山伢子赶紧分辩道:“不是、不是的!这有啥舍不得的?这个埙很贱很贱的,没啥稀奇,在咱秭归山里,人人都会做的!”
“既然如此,那就将它送给咱小姐呀?”
山伢子诚恳地说道:“只是咱这只埙已经吹了很久了,又很土气,既然是送给锦棠姑娘,待日后用这满地的桃花和上干净的泥土,再重新做只新的;用桃花做成的埙,在咱秭归山里叫桃花埙,会散出种淡淡的花香,既能玩又能吹,最适合姑娘了!”
“那好!咱就说定了,这只旧的呢,咱这回就要了;日后那桃花做成的埙呢,咱也要!”
“香草,休得胡闹!这可是山哥哥的心爱之物啊!……”
“哟!看小姐说的,当然是山哥哥心爱之物啦!香草不糊涂,小香草呀,心里明镜似的,若不是山哥哥心爱之物,香草也不会替小姐讨的!是吧?山哥哥!”
这一声接一声的山哥哥,叫得山伢子如同坠入五里雾中,他赶紧将那埙递给小香草道:“不碍事、不碍事,只要姑娘不嫌弃,拿去便是,拿去便是!”
香草接过那埙,又顺手将两只荷包递到山伢子手上,殷殷叮嘱道:“这可是咱锦棠小姐一针一线亲手绣的,也是咱小姐的心爱之物哟!哎,快收好啦,可千万别弄丢啦!记住了啊,你可是答应,日后要弹琴给我们小姐听的,千万可别失信啊!”
山伢子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两只传情的香荷包,一只绣有鸳鸯戏水,一只绣有并蒂莲花,顿时张口结舌,窘得不知该放哪里才好!
小香草又是卟吃一笑:“咋的啦?哟哟哟,烫手啦?这可是你亲手接的啊,接了这荷包,那可就一生一世、一辈子不许反悔啦!哎,你可别忘啦啊,你还欠咱小姐一只桃花埙呢!”
山伢子恍若梦中,忙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回去就做,回去就做!”……
“山伢子!山伢子!你在哪里呀?”——方才一阵埙声暴露了他们行踪,桃林那边忽然传来屈原大哥的呼唤!
“哎!我在这里啊!”——山伢子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声,这才对锦棠小姐抱歉地笑了笑:“山伢子该走啦,屈原大哥正找我呢!”
“屈原大哥?”——锦棠问道:山哥哥莫不是落脚城东女须大姐府上?”
“正是,我与大爹此刻都住在乡党女须大姐府中!”
呼唤之声越来越近,山伢子又慌着回头应了一声,红着脸道:“山伢子这回真的要走啦,屈原大哥已经找上来了,让他看见就不好啦!”
“山哥哥请便,锦棠也该回去啦!”
“哎、哎!你可别忘啦,你还欠我小姐一只埙、一只桃花埙咧!……”
山伢子已经拔腿远去了,小香草还冲着他的身后,不住地乱嚷!……
山伢子赶紧将手中香囊揣进怀里,又慌慌张张跨过小溪,转身朝喊声奔去;刚翻过土坡,就望见屈原大哥匆匆走来,屈原近前问道:“咦!方才贤弟与谁说话呢?”
“没与谁呀!哦,是两位游春的姑娘,方才小弟在此吹埙……”
“哦?吹埙?埙呢?”
山伢子浑身一摸,找不出那埙,才猛省已经送给人家了,便抓耳挠腮地对大哥嗫嚅道:“那埙,埙,已经送人了!……”
“送人啦?谁?那两位姑娘?”——屈原疑惑地向那边望去,只见桃林深处,桃花丛中,依稀显出两位姑娘远去的背影,似乎还传来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屈原收回目光,对山伢子道:“罢啦罢啦!方才女须姐姐托人带讯来,让咱赶快回去呐!”
“回去?可有事么?”
屈原摇摇头道:“回去就知道了!”——山伢子随屈原大哥匆匆赶回府中,只见女须大姐在府门口焦急地迎上来道:“唉,你兄弟俩可算回来啦,大爹不见啦!”
“啊!大爹不见啦?怎么会不见了?他没跟我们去祈田会呀?”
“自从你们早晨走后,大爹也说要上街去看看,还说一会儿就回来,哪知到现在也没见人影,莫不是出了啥事么?”
山伢子紧张地问:“出事?能出啥事?”
屈原也问道:“此地乐坊舞坊、酒肆茶楼都找过了么?”
女须摇摇头:“都找过了,还是不见人影!”
“山伢子,走,咱们再上街去找!”
“好,咱们去找!……”
“天地日月光,女儿情意长。何当随风舞,我心任飞翔?”——桃林邂逅心上人山哥哥,还互赠信物,引为知音,这意外之喜令上官锦棠变得容光焕发!
回到府里,锦棠欢天喜地的去与娘请安,小香草却忍不住朝夫人大呼小叫道:“夫人哪!是好事、好事呀!成啦、都成啦!那件好事儿,可是都成了耶!”
赵氏夫人不解:“什么成啦?你这丫头,说的竟是什么呀?”
小香草看了看夫人身旁的婢女,忍不住喜孜孜凑近夫人耳边道:“香草还是告诉夫人吧,他们俩呀,一个多情,一个有意,您说那事儿,可不就是成了么?”
赵氏夫人也明白了,笑吟吟地问女儿道:“哦?果真如此么?呵呵呵!……”
上官锦棠顿时羞得满脸绯红,她笑而不答,扭身跑回自己的闺房!幸福来得如此简单,锦棠恋恋不舍地把玩着山哥哥送她的那只土埙,心中充满一腔柔情!……
上官府宅院一角,家奴胡二正缠着香草大献殷勤:“我说草儿、香姑娘、香草妹子耶!你先别慌着走嘛,哥哥我还有话要对你讲一讲哩!”
“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会有啥好话!”
“真的真的!骗你是小狗!哥哥我真的是有话要对你讲!”——胡二看四下无人,一边赌咒发誓,一边掏出一包红布裹着的东西塞给香草道:“这东西专门给妹妹买的,揣在怀里三四天啦,一直都没机会!快打开来看看,喜欢不?”
“哼!谁稀罕你的臭东西!”——小香草边说边打开红布包一看,忍不住欣喜地叫道:“呀!好漂亮的胭脂水粉呀!”
胡二不无骄矜地夸耀道:“咋样?这可是吴国的上等货哩!哥哥我跑了好多好多个地方,好不容易才与你买到的!你看,喜欢吧!我说香草妹子,该咋样谢我呀?”
香草闻言脸一沉,将那包胭脂水粉往胡二身上一甩道:“什么臭东西!胭脂水粉满大街多的就是,本姑娘不稀罕!”
胡二慌着将落在地上的东西拣起来,又追了上去道:“香草妹妹!等等我,等等我呀!都怪哥哥我不好,不会说话,惹妹妹生气了不是?好啦好啦,别生你哥哥气啦,哥哥我就要发财啦,我们老爷就要赏你胡二哥一大笔钱,那时再给妹妹好好打上一对白玉镯子……”
小香草突然站住脚,回身盯住胡二问道:“你说啥?发财啦?老爷要赏给你一大笔钱?可你一个家奴,老爷为啥要给你赏钱?”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胡二将胭脂水粉重新塞到香草手上,又四下小心地望了望,才凑近香草耳旁,不无得意地说:“你胡二哥刚替我们老爷办成了一件大事呢!嘿嘿!”
“一件大事?莫不是什么坏事吧?哼!瞧你那做贼心虚的鬼模样!”
“哎!怎么是做贼心虚呢?”——胡二又急忙辩解道:“你还记得那日将你捆在柴房的那一老一少么?告诉你啊,这一回呀,我胡二算是给妹妹你,报了大仇啦!”
小香草一听,立时警觉地支起耳朵:“报仇?你说什么?那一老一少?”
“是呀!那一老一少,你晓得他俩是啥人么?”
“你说他俩是啥人呢?”
“实话告你说吧,他俩正是我们老爷一心要抓的人犯呢!”
“人犯?”——小香草不禁大吃一惊:“为啥?”
“那老的叫大爹,小的叫山伢子,他俩私藏钟子仪的天授之琴,我们老爷正要治他罪哩!”——胡二没觉察出香草的脸色,犹自洋洋得意吹嘘道:“不知道吧?这些个秘密呀,都是我,是我胡二哥亲自探来的!”
小香草顿时勃然大怒:“胡二!你这丧天良的东西!你说,你将他们怎么样啦?”
“咋的啦?”——胡二不知香草妹妹为啥突然发这么大的火,眨巴着眼睛说道:“老爷让我带着衙役将那大爹抓抓、抓到、抓到刑尉衙门里去啦!……”
“啊?那山伢子呢?”
“那山、山伢子还没抓住!……”
“好你个胡二啊!你个卑鄙小人,我这辈子都饶不了你!”——香草恨得咬牙切齿,她将手中的胭脂水粉又重新甩给胡二,再顾不上多说什么,转身咚咚咚地跑走了!
“这又咋的啦?又是哪句话让我给得罪啦?我的香草妹妹耶、我的小姑奶奶耶!”——那胡二呆呆地望着小香草匆匆离去的背影,懊恼得直想抽自己的嘴巴!……
闺房内,情窦初开的锦棠把玩着山哥哥那只埙,沉浸在少女无尽的遐想之中!这只土埙虽朴拙无奇,却似乎有着非凡的魔力,直令锦棠爱不释手!忽然,香草一脸惊惶地嚷了进来,打断了锦棠的情思:“哎呀!小姐、小姐呀!别玩啦,快别玩啦,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啦!”
锦棠从沉思中惊醒,不禁嗔怪道:“什么大事不好啦?你看你,又慌成这样!”
小香草回身将房门掩好,气还未及喘匀,便神秘兮兮地将锦棠小姐拉到一边道:“哎呀!不好啦,不好啦,这回真的是大事不好啦!”
“看把你急的!到底出什么大事了嘛?”
“不是我,是山伢子!不,是山哥哥他们出事啦,出大事啦!”
“山哥哥他们出事啦?”——锦棠仍有些不信:“不会吧?他们会出啥大事?”
“哎呀,我的小姐呀!你咋不信哪?”——小香草急得顿起脚道:“我们老爷已经让人将那琴师大爹抓进衙门里去啦!听说,还要去抓山哥哥呢!”
“啊!你说什么?”——锦棠仍听得一头雾水:“你说老爷将琴师大爹抓进衙门里去啦?还要去抓山哥哥?你慢慢说,说清楚,这到底是为了啥呀?”
“为啥?听说是私藏钟大人那天授之琴,我们老爷要治他们罪呐!”
锦棠仍有些将信将疑:“治罪?这话你又是听谁说的呀?方才在桃林里,不还好好的么?咋一下子就大祸临头了呢?”
小香草一把夺过小姐手中那埙道:“哎呀,我的小姐啊,这都啥时候啦!实话告诉你吧,这都是胡二那臭小子带人干的!老爷说,还要给他一大笔赏钱哩!快想办法吧,我的小姐啊!再这样下去呀,只怕山哥哥也要被他们抓啦!”
“啊?”——锦棠这才慌乱起来,她一把拉住香草道:“哎呀呀,这可咋办哪?小香草,你不是最有办法么?快想想、快想想法子呀!”
小香草急得将手一甩道:“哎呀!你拉着我干嘛?我哪有什么法子呀!我是让小姐赶紧拿个主意啊!”
“唉,这火烧眉毛的,你让我一下子,又能拿得出什么主意来呀?”——主仆二人急得长吁短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忽然,香草望着小姐拍手叫道:“哎,有了,有主意啦!”
锦棠眼前一亮,欣喜地问道:“哦,你有主意了?快说说看,啥主意?”
“咱们上官老爷,平日不是对小姐有求必应么?小姐不如去求咱们老爷,就说这山伢子可是未来的姑爷,求咱们老爷看在小姐的份上,网开一面,放他山伢子一马!”
“唉,你这是啥主意嘛?”——锦棠顿时又大失所望道:“不行不行,我与我爹爹……;何况,这样的话,你让本小姐如何说得出口嘛?”
一提起她爹爹,锦棠再也沉不住气了,急着就要开门出去:“不行不行!不能再耽搁啦,我得赶紧去屈府,向山哥哥报个讯,让他们快拿主意救人!”
“哎,使不得、使不得!”——香草赶紧用身子拦阻道:“此刻屈府周围肯定有老爷的人,这样光天化日,大摇大摆去找山哥哥,那咋行呢?不行不行!要去也不能青天白日的,还是等天黑了再去罢!”
“哎呀,管不了许多啦!这救人如救火,若是等到天黑了再去,万一让他们又抢了先,山哥哥被他们抓去了咋办?”
香草忽而又拍手叫道:“哎!有啦有啦!我们换身衣衫再出去,别人不就认不出来了么?”
锦棠也立时恍然大悟:“对呀,乔装改扮呀!好主意,快,快将我那套长衫取了来吧!”
香草慌着将小姐长衫取来,她一面帮小姐卸下钗钿耳环,换去女儿红妆,一面又着急地问道:“可是小姐呀,你这都扮上了,那我呢、我香草扮啥呀?”
“你扮啥?你啥也不用扮!”
“哎呀!看小姐说的,小姐你这身装扮,穿得是又俊俏又潇洒,那我换啥衣衫呀?”
上官锦棠换上长衫,束上儒巾,活脱脱变成了风流倜傥的青年公子,她手持一把折扇,指着小香草笑道:“你呀,什么也不用换,就与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小香草急了:“哎!为啥不要香草呀?每回不都是香草跟着的么?……”
“你以为这是去玩呀?我的好妹妹,你还是乖乖地等我回来吧,说不定万一有个啥事呀,你还能在这里抵挡一阵呢!”——上官锦棠说着躬身一揖道:“香草姑娘!公子我这里暂且别过了、别过了!”……
望着小姐匆匆离去,香草在后面恨得连连跺脚:“哎哎!小姐、小姐呀!讨厌,真没劲!刚过了河,就想将桥给拆了!以后呀,休想再让香草帮你!哼!”……
郢都刑尉府衙门,三重朱门次第开启;刑尉大人升堂审案,两班衙役齐声威武!
高居堂上的刑尉大老爷将惊堂木重重拍下:“将人犯带上来!”
堂下衙役齐声威喝:“带人犯!带人犯!带人犯!……”
两位衙役应声将披枷带锁的琴师大爹带上堂来!
刑尉大人问道:“堂下所跪何人?”
大爹答道:“小民赵安!”
“赵安?哼,大胆赵安!本府看你衣貌装扮,绝非我郢都之人,你究竟从何处流窜而来?此来所为何事?快些从实招来!”
大爹抬头从容答道:“回老爷话,小民从秭归来,此次前来郢都,原只为与乐尹钟子仪钟大人叙旧,恰逢那日白起引兵作乱,破城而入,没想钟大人竟被那秦兵给掳走了!”
“废话少说!你说你从秭归而来,来与乐尹钟大人叙旧?莫非你与那钟子仪沾亲?”
“沾亲!”
“带故?”
“带故!”
“好!既是沾亲带故,那你还是从实招来,你那同党还有何人?”
“小民与那钟大人沾亲带故不假,却并无同党!”
“胡说!与你一起同来郢都找钟子仪的,明明是两个人,怎说无有同党?”
“回大人,那人并非同党,只是老夫的一个徒儿!”
“一个徒儿?那本官问你,你那徒儿姓甚名谁?你又教他什么?”
“老夫这徒儿原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无名无姓,小民收养了他,又指山为姓,称其为山伢子,只是教其鼓琴学艺,以求一技傍身而已!”
那刑尉哼了一声,又道:“哼!鼓琴学艺?这便是了!那本府再来问你,你与那山伢子师徒二人如今落脚何处?”
“落脚秭归乡党,东城屈府之中!”
“好!赵安,本府今日拘你前来,你可知罪么?”
“小民一向安分守己,不知罪从何来?”
那刑尉大人将惊堂木重重拍下道:“大胆刁民!私藏国宝,便是有罪;私相授受,更是罪上加罪!本府现已查明,钟子仪那镇国神器,已落入你师徒二人之手,还不快些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钟大人那镇国神器,不是被那上官靳尚送往秦国了么!”
“胡说!当日送别之时,有人亲眼所见,钟子仪将那天授之琴,亲手交与了你师徒二人!现人证俱在,你这刁民如何又装聋作哑,蒙骗本府?”
“大人哪!钟大人天授之琴,早已让上官靳尚送与了秦国,这郢都城里,已是尽人皆知!大人若想追查天授之琴,只须找上官靳尚要去,又何必问我这个山野村夫!”
刑尉老爷不禁动怒道:“你这刁民,着实奸滑得很哪!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肯招的!来呀!先打他二十大板,看他是招也不招!”
堂上衙役听令,不由分说将琴师大爹摁倒在地,一五一十,十五二十,二十大板打得那大爹皮开肉绽!
可怜老琴师挨了顿毒打,从地上挣扎着还未爬起,只听那刑尉又怒道:“赵安!你倒是招也不招?本府姑念你白发苍苍,如若交出那天授之琴,本府尚可禀明司败,免你死罪!”
大爹尚未回话,只见门外一衙役飞奔来报:“禀刑尉老爷,司败大人驾到!”
“哦!司败大人到了么?”——刑尉急忙起身道:“暂将这人犯收回大牢,待本府前去迎接司败大人!”……
刑尉将顶头上司上官靳尚迎进大堂,靳尚还未坐稳便急着问道:“那人犯都已招了么?”
“没招!那赵安宁死不招!”
上官靳尚拧起眉头问道:“哦,赵安?你说那人犯叫、叫赵安?”
“对呀,那人犯正是自称赵安!”
“嗯,那赵安何方人氏?”
“秭归人氏!”
“哦?秭归赵安?”——上官靳尚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二十年前的那些事情,不由得暗自思忖道:“莫非是他?那小老儿,二十年了,如今他还活着么?”
刑尉在一旁揣测道:“大人莫非认得这秭归赵安?”
“二十年前,本官曾与那赵安有过数面之交,数面之交而已!唔,待本官我前去会会他,看看此赵安是否就是那彼赵安!”
“是否让卑职将此赵安带上堂来?”
上官靳尚沉吟半晌道:“不用!本官还是去大牢会他,你与我前面带路!”
“是!卑职与大人带路!”……
刑尉府牢房黑暗阴森,身穿囚服的琴师犬爹伤痕累累,侧身倒卧在草席之上。上官靳尚示意打开牢门道:“本官有话欲与这人犯私下里讲几句,尔等暂且外头侍候!”
“是,大人!”——刑尉与狱卒等全都退下,上官靳尚独自跨进牢房。
“赵安?你可是秭归琴师赵安?”
“谁?是谁?”——老琴师抬起蓬乱长发遮掩的脸,警觉地问!
“赵安仁兄!别来无恙?唉呀呀!果真是仁兄啊!”——上官靳尚上前假惺惺长施一揖:“哎呀,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仁兄!幸会啊幸会,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你是谁?你你你、你是,上官靳尚?”
“是啊,是啊!在下正是你的妹夫上官靳尚啊!只怪我靳尚晚来了一步,让仁兄受苦啦!”
仇人来至眼前,大爹从草席上爬起来,一把揪住上官靳尚,举拳便打:“呸呀!谁是你仁兄!你这禽兽不如的奸贼!还我妹妹的命来,还我妹妹的命来!”
上官靳尚边躲闪边急忙分辩道:“哎呀呀,慢来慢来!仁兄误会啦、误会啦!令妹赵娥现如今活得好好的,又还什么命来?”
“休在老夫面前花言巧语!当年是你逼死了我妹妹赵娥,又害死妹夫伯溟,这血海深仇老夫岂能与你干休?”
“哎哎,仁兄此言大谬不然、大谬不然哪!谁说赵娥死啦?谁说令妹死啦?当年令妹赵娥她没死,真没死啊!现如今赵娥她……”
赵安依然横眉怒对:“哼!没死?谁信你的鬼话!”
上官靳尚整整衣衫,又呵呵笑道:“过去了二十年,不想仁兄的脾气,还是一点未改呀!实话告你吧,赵娥现如今已是堂堂正正的上官夫人啦,岂不比嫁与那伯溟强似百倍!”
“呸!我妹妹与那伯溟情深意重,又岂肯与你这狗贼为妻?”
“呵呵哈哈!”——上官靳尚抚掌大笑道:“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世上还有啥情深意重的?赵娥如今贵为上官夫人,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人前人后,呼奴喝婢,富贵得很呐!难道你还不肯信么?”
“哼!见不到赵娥,任你说得天花乱坠,老夫又岂肯信你!”
“好好好!想要与令妹见面么,这个容易、容易!只要你肯交出那天授之琴,靳尚不仅保你平安无事,兄妹团圆,而且还保仁兄下半辈子荣华富贵,一步登天!”
“呸!你这奸贼,白日做梦!你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贪图富贵?别说老夫如今没有那琴,就算那琴在老夫手中,也绝不交与你这奸贼!”
上官靳尚摇头晃脑,得意地说道:“哎!我说仁兄啊,你这又是何苦呢!其实本官早已查得清清楚楚,不说本官也知道,钟子仪那天授之琴,如今就在一个叫山伢子的少年郎手中!你说是也不是呀?”
大爹哼了一声,转过脸去不理他!靳尚仍自喋喋不休:“是不是以为有屈辛那个老东西与你撑腰,就可以将国宝据为己有么?哼哼!你知那天授之琴是何人想要么?那是我们怀王、是我们怀王呀!你私藏国宝,那犯的便是欺君之罪!这欺君之罪嘛,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呀,那是要满门抄斩,要砍头的呀!”
“哼!休想威胁老夫!老夫我二十年前,早就被你这狗贼害死过一回,还罗唆个什么?如今要琴没有,要命还是那一条!”
“啧啧!想不到过去这么些年,仁兄还是这般冥顽不灵,好好好!本官宰相肚里能撑船,暂且不与你计较,等日后见到令妹之时,看你还有何话可说!”——上官靳尚转身走出牢房,大声喊道:“来人呀!”
刑尉狱卒一干人等应声而至:“大人有何吩咐?”
“与这人犯换间好些的监房,可要小心侍候着!若出了什么事,本官可要唯尔等是问!”
“是!大人放心,大人放心!……”
“呸!你这狗贼!不用你这狗贼假惺惺的,要杀要剐快点!”——那上官靳尚已走远了,身后仍传来琴师大爹的声声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