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绘梨》的主人公叫做优太。
优太是一个高中生,每时每刻地都在举着摄像机拍摄着自己一家人的生活,在画面中,每一个人脸上都总是露出微笑。
生活非常温馨,但优太却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因为母亲已经癌症晚期,很快就要死去,
而她却乐观地表示,只要从现在开始把他们一家人的生活拍摄下来,那么以后无论是父亲还是优太,都可以随时随地地看到她。
母亲认为,一个人只要能够被家人记住,那就不是死去。
然而,母亲可以乐观地接受这种现实,懦弱的优太却不能。
虽然在生活中,一家三口的生活还是那么的温馨,吃饭或者在客厅聊天的表情依旧那么温暖,但一切仿佛都在破碎。
优太经常忍着不落泪,不去在意母亲一点点的死去。
“好厉害的情感渲染能力。”小鹤未央忍不住在心底评价道。
她审稿有一个特点,就是每发现一个优点,就会从故事中脱离出来一次。
而这次,眼前少年的作品《再见绘梨》,就通过人物表情的刻画,和画面分镜的设计,表现出了极为优秀的情感渲染能力。
如果只是普通的读者,此刻肯定代入到剧情当中,甚至幻想起如果自己的母亲也得了癌症,自己是否也会变得如此懦弱。
用更为通俗易懂的方式就是,这就是刀子,能够让读者心头一紧的刀子。
而在日本漫画界,通常都有这么一个说法,不会发刀子的漫画家绝对不是一个好漫画家。
写出一个好角色不算是本事,写出来一个好角色之后再刀了,那才是真正的手法上佳。
这就是她想要的漫画天才!
小鹤未央快速审稿,准备把这个稿子给定下来,或许这个稿子有机会争一下短篇前三。
但下一秒,她就僵硬住了,过了一会猛地抬头怒目而视橘井司。
无它,单纯是因为她刚开心完,剧情就给她来了一击重击,
不是刀子,不是反转,漫画也还没有到结局,而是严重的剧情崩坏。
优太在得知母亲即将死去的时候,父亲载着我到医院门口。
但懦弱的优太并没有选择进去,而是逃跑了。
并且,逃避的优太把医院顺便给炸了。
炸了...炸了,对,把医院给炸了,连带着自己的母亲的那种。
小鹤未央看着这段剧情,当场拳头都硬了。
此刻小鹤未央一肚子的火,如果这里不是审稿现场而是出版社工作室,她肯定要把眼前的少年痛骂一顿。
漫画是一份认真的工作,这种对自己的作品的糟糕态度,实在是令人恼火。
“这样的故事,实在是让人看了之后感到心理不适。”小鹤未央皱着眉头起身,重重地把稿子丢到桌面上。
“难道你觉得这样的故事反转会让人觉得很有意思吗?
在自己母亲即将死去的时候,把医院给炸了,就像是放烟花那样?
你是觉得很刺激,还是觉得这是没有人画出过的剧情?自己很聪明?”
无论是再黑深残的故事,小鹤未央都认为剧情都必须存在合理性。
一个人可以报复社会,但是前提必须是这个人是“报复”,是受到了委屈和折磨才变成残忍黑暗的坏人。
单纯只是让人看了恶心的情节,单纯让读者看了觉得自己被戏耍的剧情,那不叫反转,那叫做恶心人。
而小鹤未央此刻就觉得认真沉浸到故事当中的自己被恶心到了。
她看故事时模仿的完全是读者阅读的心态,沉浸到剧情当中,好奇着故事的发展,期待着结局情感一路深度挖掘,达到高潮。
可是,一场爆炸让她之前的所有沉浸感都化为了乌有。
“呃。”橘井司表情有点小尴尬。
《电锯人》的作者藤本树一直被称之为精神病天才漫画家,而最为天才的领域,却恰恰不是长篇漫画,而是他的短篇漫画。
他在短篇漫画的天赋,放眼整个日本漫画家都找不出比他更优秀的。
而《再见绘梨》就是他的短篇漫画代表之一,一个令人惊艳无比的故事,一个开头让人三观崩裂的故事。
藤本树被称为精神病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的漫画极度抽象,
如果是短篇漫画,那更是抽象到夸张的程度,也就是差不多能够把读者创死的级别。
而开幕雷击一般的“亲妈爆炸”也只有是藤本树能画出来的剧情。
但《再见绘梨》的故事并非结束于优太炸毁医院,恰恰是这时候,故事才刚刚开始。
毕竟连女主角绘梨都没有出现,故事压根还没开始。
“如果这里是出版社,我很想要把这份稿子塞进垃圾桶里,然后瞬间再叫人把你赶出去。”小鹤未央黑着脸冷声说道。
而旁边的同时看到她这样子,无奈地摇起头来。
他们这些编辑都知道,
虽然小鹤未央编辑只是新人编辑,但她对于工作认真达到了着魔的地步。
她虽然年轻,但认真工作的态度可不亚于许多老编辑,她是真的会因为手下漫画家的态度而生气的。
“毕竟这个故事还没有看完,可以请你把这个故事看完吗?”橘井司表情没什么变化,气势上也没有弱。
而一个是站着的一米八高的高中生,一个是坐着的仅有一米六的女编辑,小鹤编辑也很难从气势上压过他。
“好,我看完。”小鹤未央有些狐疑地打量着橘井司波澜不惊的眼睛。
她倒是不清楚,剧情都已经崩坏成这个样子了,到底还能怎么弥补?
总不可能眼前的人是顶尖的天才吧?开头的故事只是天才的小把戏,后面还有更具有深度的剧情,但这怎么可能?完全不可能。
后面的衔接居然是...前面的剧情都是优太在文化祭上播放的电影。
真实的医院自然没有爆炸。
原来如此,在现实之中,优太逃避了之后按照母亲的意愿把视频制作成了电影。
只不过为了表达自己内心的不满,
优太把医院自己逃避的剧情,改为了爆炸的剧情,并且还在文化祭上播放这部电影给同学看。
小鹤未央松了一口气,同时脸色忍不住通红起来,一种忍不住找个洞钻起来的冲动让她肩膀畏缩起来,
桌子下裹着黑色裤袜的膝盖也夹在一起,难为情地磨蹭起来。
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好了。
她对新人也有很多的偏见,所以导致她以为这是剧情写崩了,可现在就很羞耻。
实际上,这只不过是对方玩弄手段的一点小把戏,
而她就这么愚蠢地被欺骗了。
“爆炸”很突兀,放到现实的剧情自然无比虚假,可是当“爆炸”本来就是发生在优太制作的电影当中,就很好地区分了前面和后面的剧情。
事实上,好莱坞的导演就使用过这种手法。
但往后看,小鹤未央却发现眼前少年的天赋远远不仅如此,她所看到的依旧是冰山一角。
就像是母亲让优太拍摄电影一样。
优太在文化祭播放电影被同学们嫌弃后,一个女生找到了优太,要优太再次拍摄电影。
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拍摄电影这件事刚刚离开优太的生活,又再次到来。
只不过,这一次少女的说法是“当时在文化祭只有我一个人感动地落泪,这太不公平了,请你务必拍摄一部新的电影,让那些笨蛋全部像我一样哭泣起来。”
少女名叫绘梨,也正是短篇漫画的女主角。
一个看起来非常洒脱的少女,行事神秘,很喜欢看电影。
她在阳台上看到因为文化祭遭受重大失败而准备跳楼的优太,拉着优太去秘密基地看电影。
她也在说出要求后,逼迫时地要求优太看很多很多的电影,因为只有看够足够多的电影,优太才能拍摄出真正好看的电影。
绘梨就像是精灵般的少女,突然出现在优太眼前,突然和优太在一起,突然陪伴着孤独的优太。
小鹤未央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之前所感受到的“情感渲染能力很强”并非是错觉。
就像是之前的母亲不仅仅让人觉得是主人公的母亲,而很容易让读者认为是自己的母亲一样。
绘梨的形象也不仅仅让人觉得是一个普通的女生,而很容易让读者认为这是“初恋”的形象。
这是一个可以成为好兄弟一般的女孩,
也是一个可以贴着肩膀走在大街上的女生,
更是一个长相好看但不疏远你的初恋。
绘梨这种女生天然就会很讨喜,尤其她是在主人公准备跳楼的时候照进生活里的一道光。
小鹤未央在看到结尾之后就知道,橘井司给的这份稿子并没有把结局画完,他只花画了一半。
但就是这一半的结局,差点没让小鹤未央哭了起来。
这人真的是没完了是吧,怎么又是刀子。
发刀子的漫画家一旦发了一次刀子,就不可能会停下来,
等到优太一遍遍提出拍摄电影的想法,却一遍遍被绘梨认为没有意思后,优太决定把自己和绘梨的相遇拍成电影。
为了一点奇幻性,在故事中绘梨将会是一个吸血鬼,而他则是偶遇吸血鬼的高中男生。
优太会用这个故事,把那些看不起我的家伙,通通感动到哭。
让他们这些庸俗的人道歉,让他们看着优太的电影落泪,让他们为未来日本最优秀的电影导演道歉!
但优太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绘梨就倒下了,
她就是和往常一样简简单单地站在面前,阳光照亮了她的微翘的发梢,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却毫无征兆的倒下,就像是优太的母亲病倒时一样。
躺在医院病房的绘梨有些愧疚的看着优太,而优太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
优太已经知道了真相,但我想听她说,真相到底是什么。
绘梨望着窗外,轻声说,她当时之所以在文化祭看到那部电影会流泪,是因为她代入到了优太的母亲身上。
她,绘梨,也患上了绝症。
但孤身一人的她没有家人陪伴。
所以她很羡慕优太的母亲,而她也希望,优太能够拿起摄像机,拍摄下她临死前的所有画面。
她也相信,一个人只要能够被身边的人记住,那就不算真正的死去。
“请你,把我拍成一部能够让大家留下眼泪的电影吧,胶片的厚度就是我一生的厚度。”
听完这一切的优太,崩溃了。
像曾经那样,疯了一般逃出了医院。
优太走出了电影,但优太也从来没有走出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