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刘将军穿杨射柳,百发百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甄五臣拱手笑道:“刘将军既然来了,还请在外面跟咱们一起等候,郭公还在里面和人说话。”
刘陵微微颔首,好奇地朝里面看了一眼,随口问道:
“和谁?”
“听说就是你治下的人,一个老家伙。”
甄五臣大概也不待见那人,冷笑道:“他原先也是辽国的官儿,先前似乎是去投了张觉,而后又回到涿州老家,不知道在哪儿待着,大宋朝廷那边一直派人过来请他做官,这老货给脸不要脸,现在若非郭公派人去请,大概他也是不肯过来的。”
“郭公派人去请来的?”刘陵心里更加感兴趣,心里寻思着自己涿州那穷乡僻壤的地方哪有什么“高人”,居然值得郭药师亲自派人去请。
站在外面的还有几个将领,除了甄五臣外,瘸了一只手的赵鹤寿对刘陵友善的笑了笑,其他几人都是打量的神色,颇有些不屑。
郭药师总是把甲胄战马送给刘陵,一次两次还好,但次次都这么偏心,谁手底下还没上千兵马要养?自然就不待见刘陵。
正说着话,一名婢女走出来,没敢看众人,低着头道:“几位将军,同知请你们进去说话。”
刘陵眉头一皱,故意退至众人身后,在婢女面前微微停顿,咳嗽了一声,后者抬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刘将军?”
“是我,在里面和郭公说话的是谁?”
“听说叫时立爱。”婢女立刻回答道。
刘陵嗯了一声,加快脚步,跟在众人身后进了大堂说话。
这儿似乎是先前辽人设置的某处官衙,被当做宣抚司议事的地方。燕京是有皇城的,但刘陵估计无论是郭药师还是王安中都没胆子把自己的官署设置在皇城内,心里有些遗憾。
“都坐吧。”
郭药师面色平静,等众人落座后,沉声道:“诸位兄弟,来见见时都统。”
刘陵循声看去,一名着绿色锦袍的老翁站起身,虽然白发苍苍,但眼神凌厉,身上那股子气势,倒像是多年领军的人物。
“时立爱么......”
刘陵对这人倒是有点印象,但不是好印象;他看宋史的时候,这人本是辽国大臣,在张觉之前统领平州,任兴平节度使兼汉军都统,而后金人攻来,将平州作为南京,任用张觉,时立爱便罢官回乡。
他老家在涿州新城,和刘陵所在的涿州城不是同一个地方。
而后,大宋朝廷屡次派人让他出来做官,据说他是因为看出大宋政治腐朽紊乱,不肯在宋国做官,而后投降金人,一路青云直上。
时立爱确实是相当有能力的,但在刘陵眼里,这人算是范文程之流的人物。
先前他也想起过这人,知道他老家在自己治下,但思索一番随即放弃——时立爱本身在辽国多年为官,德高望重,而且原来也是一方节度使,本身也极有主张,个性鲜明,在萧干称帝南下的时候,这人似乎也曾想过要投奔萧干。
简而言之,这种人就不是自己能尝试驾驭的。
对着在座几个将领随意拱拱手,时立爱开口,声音沙哑道:“听说镇守涿州的刘将军也在这,还请见一见。”
几人目光当即看向刘陵,心里有些羡慕。
这老家伙眼看着和郭公相谈甚欢,现在似乎也是对刘陵另眼相看,啧,这厮运气还真......
不得已,刘陵只得当一回显眼包,站起身对着时立爱施礼。
“刘某,见过...长者。”
“时某如今无官身,见到诸位还得口称将军,不敢受刘将军这一拜。”时立爱嘴里说着,依旧站在那不动,刘陵只得把礼施完,正准备坐下的时候,就听时立爱问道:“听郭公说,计策是刘将军帮忙定下的?”
刘陵看向郭药师,后者坐在太师椅上,见刘陵目光看过来,便点点头,露出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末将先前确实和郭公谈过几次,但若说是计策的话,自然全都是由郭公提出,末将,也不过是奉命抄写记录,哪里能提出什么建议来。”
刘陵心里暗骂一声,他现在还不知道郭药师已经真的把王安中等人给拿下了,还以为郭药师为求稳妥,依然要征求其他人的建议。
当然是不可以!
脑子坏了要跟金人硬碰硬,万一金人真的打过来怎么办?
时立爱不置可否地看着刘陵,似乎是在思索,接着,他对着旁边侍立的兵卒挥挥手,道:“把我老夫带来的舆图取出来。”
“喏。”
舆图摊开,上面绘制的应该是辽国以北部分地区,靠近燕云之地,刘陵手边只有燕地的舆图,因此只能看个大概。
众人都围拢过来,时立爱伸手指给他们看,解释道:
“十二月初的时候,金蠲民间贷息。金主诏以咸州以南,苏、复州以北,年谷不登,其应输南京军粮,免之。而后又诏曰:“比闻民间乏食,至有自鬻其子者,其听以丁力等者赎之。””
南京,刘陵知道就是平州,现在那儿已经打的一片糟乱,死了不少士卒,金人虽说打赢了,但接连几场大战,本身也必然会有相当的伤亡。
时立爱这话的意思大概就是:金国免去民间借贷的利息,皇帝因为大部分州地缺粮,后者本应该向南京运输粮食,但这次不用再运,同时民间缺粮闹饥荒,卖儿鬻女的人比比皆是,可以通过做劳役抵债赎人。
时立爱点出这么一句,期待地看向他们,奈何周围这帮将领们带着丘八砍人还行,有一两个,连时立爱刚才说的话都听不懂,愣愣的看着他。
郭药师看到这一幕,也不由觉得有些丢脸。
就在他准备开口解释的时候,刘陵眼睛一亮,道:“金人也缺粮了。”
“不错!”
时立爱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他刚才看刘陵的时候眼里没有笑意,现在多了些许欣赏,就像是苍蝇难得找到一坨喷香的**。
“刘将军所说的计策其实大为可行,金人缺粮,若是常胜军真的做出要开打的姿态,金人有九成的可能会罢议休战,郭将军,也可趁此时图举大业。”
“那就没必要再去攻打雄州了吧?”刘陵还记得自己先前胡扯的那些话,心想着趁金人懒得还手的时候口嗨两句也就罢了,确实没必要再去跟宋人作对。
但这时候,郭药师开口道:“月初的时候就有消息,宋国境内各处有旱灾饥馑,现在我军若是有所异样,大宋朝廷不聚集兵马北伐也就罢了,但钱粮短期内肯定是不会再运来。
我军亟需雄州囤积的钱粮,若是雄州不够,可能还要再去抢霸州。”
“所以说刘将军考虑的真是面面俱到,先是诈称金人败盟开战,然后又南下夺取雄州的钱粮,此举当真是神来之笔!”时立爱一直觉得刘陵看着的目光不友善,因此见面的时候也没给什么好语气,可现在不仅只有刘陵能跟上他的思路,先前他跟郭药师说的那些计策,时立爱一边分析一边复述,也觉得大可为之。
他本来觉得宋人软弱,看出宋人的势头不好,因此不想做宋人的官。
对面金人练出了一群王者,宋人这边是还是一群青铜黄金互啄,到底该跟谁玩自然一目了然。
现在,时立爱心里叹息一声,终归是小觑了天下人。
他看着刘陵,
刘陵看着他,
不是,我真的就是胡说八道,你们到底在想什么?
听这口气,竟然是真的要去做了?
你们搁这做阅读理解做傻了吧?!
“刘将军,等此间事了,老夫希望能跟将军仔细谈谈。”时立爱见刘陵目光沉稳,心里忍不住再度赞叹一声,主动露出了友善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