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离速策马来到城墙前,抬高声音。
“刘将军,咱们先前白日里相见,你那时候提防我,现在都是晚上了,你还吓成这样子,是不是兄弟那日走后,你就一刻也没敢下城墙,专门在这涿州城城头等着我呢?”
拔离速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骑兵们,用辽话大声喊道:“你是不是成了宋国将军后,脾性也变得跟宋人一样了,哈哈哈......”
在他身后,金兵们很配合的发出一阵哄笑声。
正如同后世习惯性的乳法,在这个时代,辽国乳宋的传统也被金人继承了下来。
按照海上之盟的约定,两国共同对付辽国,谁打下的土地归谁,所以从先前的盟约来讲,别说这涿州,就连大宋朝廷新立的燕山府,也是理所当然归金人所有,而后被宋人花钱买了回去。
先前金太祖在世时,许多金军将领、统帅就极不赞成把土地交割给宋人,拔离速也是其中之一。
现在完颜吴乞买上位,更是助长了此风——拔离速奉命去燕山府送信,但却是带了数百名骑兵傍身,既是警告,也是炫耀自己作为金人,却还是能在宋人的土地上横行霸道,随意往来。
张武骂了一声,抬起手里的神臂弩对准拔离速,刘陵摆摆手,高声回答道:
“完颜将军你本是金国猛士,现在却喜欢逞口舌之利,莫不是学成了辽国人的模样习性?”
“刘陵,我******!”拔离速听到这话勃然大怒,刘陵说他是畜生都能笑呵呵地还口骂回去,现在他居然说自个是辽人?
刘陵任由他在城墙下面用带着浓浓的口音骂脏话,又朝旁边勾勾手指,让两名持盾的兵卒站在自己身前,防止金军里面有人放冷箭。
先前看拔离速带着金军骑兵朝着燕京的方向过去,而后刘陵派出城的哨骑也确认他们去的是燕京。
现在他们大概是要回平州去?
完颜宗望的兵马应该就驻扎在那儿吧。
拔离速骂完了话,悻悻地喊身后的骑兵离开,只留下一地烟尘。城头上,另外几面城墙的守军都派人过来汇报,并没有发现其他金军兵马的踪迹。
张武站在刘陵旁边,低声问道:“这燕云之地不是还给咱大宋了吗,怎么金人还是把这儿当自己家里一样来去自如?”
“萧干叛乱,把景州、蓟州一带都打烂了,金人的兵马又早就越过北面长城,现在更是攻下了平营二州,等于是可以随时指派兵马绕过燕京,直抵后方的州地。咱们涿州,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其实还有个原因,宋军虽然弱,但常胜军毕竟自成体系,若是他们敢打的话,金人的动作也不会如此挑衅。
主要还是常胜军的特殊出身,上到郭药师下到底层的军头子们还都想要保存实力,除非逼不得已,要不然不会贸然开战。
再者,眼下是宋人捅出来的篓子,难道要他们常胜军帮忙擦屁股?
刘陵对此意见很大,当然并非是对郭药师,而是又找到蔡靖,连夜诉苦。
“知州啊,这金人的兵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知道哪天就又兵临城下开始攻打涿州城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蔡靖穿着一身白色单衣坐在庭院中,刘陵才离开城头,还穿着那身甲胄。
刘陵搓搓手指,笑道:“那城外的金人骑兵可是嚣张的很,末将若是能有成百上千的铁骑,别的不说,保证能给咱大宋御敌于国门之外,岂能有今日城下之羞辱!”
“不可能!”蔡靖断然拒绝道,“前日才帮你写信索要过,钱粮兵甲足以供应你这三千士卒!刘陵,你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把民夫辅兵全都算作百姓,以至于上头一直以为你这儿兵马是诸处州地里面最少的,你这便宜占得也忒多,不怕他人嫉恨你么?
你还想要战马?你不如要老夫的头!”
“这是末将想占便宜么?”
刘陵见蔡靖这次语气坚决,只得坐在他对面,叹息一声,“人无头不活,将无兵必死,您瞧瞧,那燕山府有郭公大军驻防,后方更是有专门的钱粮兵甲输送,坚固无比。但蔡知州啊,你也瞧见了,金人骑兵完全可以绕过燕京,直抵咱们城下。
涿州一破,莫说是百姓,咱俩这一文一武的大宋将官,就得被金人拿去拴着当狗玩。若是能多些骑兵,也就能跟金人在城外多周旋一阵子,这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啊!”刘陵拍着胸膛,情真意切道。
“末将真不是为自己要的,蔡知州,您完全能理解吧。”
“你快闭嘴吧。”
蔡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被刘陵一通天花乱坠说的思绪都乱了,咽下几口茶水,他才觉得舒缓些,站起身来在庭院里踱着步。
“刘将军,你若是要钱粮之类的物件,本官还能腆着脸,替你向朝廷再要一些,但你现在偏偏要战马,”说到这,蔡靖都忍不住想骂一句。
你一个地方守将敢要,其他人一看自然也跟着要,到时候朝廷给还是不给?
不给,容易得罪人。
可大宋现在哪里还能随意拿出那么多战马?
开国之初,大宋其实是不缺战马的,甚至比先前几个朝代都多;但随着一代代传下国祚,先是归义军被西夏攻灭,大宋就再也得不到西域的良马,其余有马场的军镇地方,譬如河东河湟之地,也大多因为类似的原因而丢失,其他有草原的地方还会被拿去养羊;
同时国内的马政,更是被宋人自个硬生生地玩废了。《续资治通鉴长编》曰:以中书、枢密院言:河南北十二监,自熙宁二年至五年,岁出马千六百四十匹,可给骑兵者二百六十四,余止堪给马铺。
简单说一下就是河南河北十二处地方,四年加起来产出马匹一千六百匹,其中能给骑兵当做战马用的甚至不足三百匹。
熙宁是宋神宗的年号,而在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三月的时候,也就是在宋神宗之前,皇帝查阅案卷后发觉今年产马数量比去年要少二万匹,拿这事来询问底下人,制置使陈尧叟鬼话连篇,说去年大雪,这些马大概都被冻死了,这次臣自罚三杯,下次一定注意。
而且还不止是这一件事,制置使陈尧叟和他管的淳泽监马政官员们把拆东墙补西墙和巧立名目等一系列手段玩出了花,宋真宗不是蠢货,但一直到最后也没管。
继陈尧叟之后,又有向敏中,他比前辈更狠,上疏说咱大宋马匹太多,建议大量卖马。
如此几代人的折腾,到了现在,哪里还能拿出多少马匹?
就算是有,也得优先供应郭药师那边。
蔡靖慢条斯理地说完解释,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认为刘陵这下也该自讨没趣了,没想到,刘陵还是腆着脸坐在那,笑道:“没有战马,那弓弩火油之类的东西不算是稀罕物件吧?”
蔡靖倒吸一口凉气。
刘陵回到家的时候,晚娘已经歇息,耶律淮仙凑过来,被刘陵一把推开:“去替我磨墨。”
蔡靖的意思是战马都得优先供应郭药师,到了刘陵这儿,脑子反应过来的是郭药师那边有马。
凭着他的面子,跟郭药师再要两三百战马应该没问题。
写完信,刘陵忍不住叹息一声。
“不知道拔离速兄弟下次什么时候来啊。”
他一来,自己就能让蔡靖打报告朝后方索要钱粮物资,有他出面,后方大概率都会给。
这日子,实在是太过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