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最重要的是,拿下平州后,大宋可以再度得到无数北地战马。
自从归义军被西夏彻底攻灭,来自西域的宝马良驹也越来越难以进入大宋境内,后者国内不是没有马政,但肯定没法提供足够数量的战马。
燕地这边,金人虽说答应还地,但部分土地还欠着没还不说,临走时恨不得把燕京和几州土地内刮地三尺,怎么可能好心给宋人留下大量战马?
朝廷,甚至还得给郭药师不断输血喂奶,确保其迅速成长起来,也算是勉强构筑北面的防线。
将平州拿到自己手里的好处肉眼可见,因此连赵官家也忙不迭地选择答应,童贯等人想着在这件事上捞好处,又岂会在这种事上阻拦?
但最先和张觉私下往来的人,其实是王安中。
“王安中这人是小苏学士的弟子,但当官后却一味阿附权贵,先前是蔡京,而后则是童贯王黼梁师成等人,”刘陵一边替郭药师倒茶水,一边解释道:
“这人功利心很重,贪功名好财色,欺软怕硬。”
听到这,郭药师恍然道:“大宋的文官,都是这般?”
“也不好一概而论。”
刘陵淡淡道:“只不过能做事的,忠贞不二的,大都被排挤了出去,在地方上做官、”
“那宋国境内,不是还有刑不上士大夫的说法么?”郭药师有了点兴趣,追问道:“只有贬官,绝不杀人?那在大宋做文官倒也是不错的差事啊。”
“郭公,把人从汴京一路贬到岭南,估摸着他已经走到了岭南,再写一封公文把他改任到广州或是四川,路上千里之遥来回地走,是个人都得被活生生磨死,
这死法,可比一刀剁掉要折磨人。”
郭药师觉得很有意思,笑道:“你手底下的商队倒是替你打听到了不少事情。”
“也不过是就是四处做买卖,侥幸听到了点消息罢了,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刘陵回答道。
刘陵耐心组织言语回答郭药师的一个个问题,因为明天,郭药师和宣抚司就要卷铺盖去燕京了,到时候,涿州就是他的天下。
在街上的时候,王安中曾指着街上的店铺,说那些都是陈氏商会的产业,但实则,它们的收入,最终会流入刘陵手中,陈凉只是个名义上领头,实际上做事的会长。
没有刘陵的权势,他的生意铺不起来,没有陈凉的钱,刘陵也很难迅速跟这群宋人官僚打好交道。
银弹攻势确实好用,在燕地的宋人官员几乎口径一致地说刘陵的好话,糖衣炮弹砸的他们满心欢喜,再加上刘陵说话又好听,送的又都是些稀缺物件,他们自然高兴。
尤其是那个天使,刘陵送了他三块据说是辽国宗室戴过的玉饰,以及一幅据说是唐人韩愈留下来的字画,天使当场乐得要跟刘陵烧黄纸拜把子,两人一阵称兄道弟,极为亲热。
天使回去以后也是知道如何回话才能让朝廷高兴,便将刘陵的那些事迹编编改改,以至于他的形象在朝廷里越发完善。
燕京城下,引骑南走,开弓射杀萧太后,
渔阳关口,挥军北扫,悬棺死战刘将军。
听着多么顺耳。
再加上张令徽刘舜仁两人身死,郭药师毫不费力接管了全部常胜军,朝廷那边,其实也亟需一个能分化郭药师权势的人物。
先前哪怕郭药师打赢了萧干,朝中也还是时不时有对他的非议弹劾,连带着一向以郭药师心腹对外示人的刘陵也跟着遭殃,台谏官骂郭药师是安禄山,那他刘陵也自然被骂成史思明。
朝堂上,官家才决定封赏刘陵,底下的谏官们就有些不乐意了。
他们觉得相比于郭药师,刘陵先前不过是军中小卒,一再加封已经是朝廷破格擢升,若是对他格外宽厚,那些常胜军的将领士卒又如何能服气?
朝廷的天恩,哪是那么便宜就能得来的?
童贯微微皱眉,出列躬身施礼。
当他站出来后,台谏官们立刻收声,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嚷嚷。
赵官家却什么都没察觉到,看向童贯,笑道:“卿可是有什么言语?”
童贯微微躬身,道:
“臣听闻,郭药师与其亲信将士在燕地常着辽服,而刘陵身虽低微,却和其部下都着汉服。除却上阵出门着甲,在内时,则是穿着我大宋官袍坐衙。
此等心迹自是与郭药师不同,
官家若不厚赏笼络,难道一定要看到他着辽服才觉得放心吗?”
此言一出,听起来竟像是在讽刺官家,可赵官家只是笑了笑,回答道:“卿的言语颇为有理,倒是朕迟疑了,那么,若是无异议,就照你说的去办吧。”
散朝后,
一名内侍宦官走到跟前,低声说了几句,童贯微微颔首,跟在他身后进了后苑。
一处侧殿门外,郓王赵楷正站在门口,童贯走到跟前,笑容可掬道:“殿下近来可好?”
“劳烦童公关切,小王一切都还过得去,赶紧进去,官家在里面候着呢。”
“是,是。”
童贯笑了笑,随即走进去。
赵官家斜靠在龙床上打着哈欠,旁边龙案上摆着一副未完的画作,几处潦草的墨迹尚且未干,显出作画的人心绪不宁;童贯趋入殿内,随即跪在地上。
“臣童贯,拜见......”
“罢了,起来吧。”赵官家头也不抬,懒洋洋道:“咱俩之间也不用那些虚礼。”
“谢陛下。”
童贯喊完话后才慢慢爬起来。
“方才朝中所议之事,无非是要不要重用那刘陵,朕想听听你的话。”
不等童贯回答,他就自顾自道:
“听王安中等人密报,刘陵这人十分老实,平日里憨厚忠诚,
最为重要的是,
他,
为咱大宋流过血。”
说到这,官家动动手指,一名宫女立刻走到跟前,替他慢慢揉着眉心。
“但我却总觉得不放心。”
“官家,”童贯平静道:“刘陵不过是个修武郎,区区团练使,芝麻点大的官,也是有朝廷在他背后,勉强支撑着他掌控涿州,这次虽说是给他升了官,但他也不是知州,最多抓住整个涿州的兵权,但这就也就足够了。
不用咱们特意压制,郭药师就第一个不会饶了他,到时候,他还得求着官家您再恩旨给他帮衬着,不然迟早得被郭药师那厮弄死。”
“郭药师啊......唉,”
听到这个名字,赵官家觉得更加头疼,示意另一个宫女也走过来给自己慢慢按摩着头。
“罢了,眼下还得靠他平定燕地,还有那张觉的事,到底怎么样了?”
“官家,”童贯认真道:“定然万无一失,金人也最多就是闹一闹,要点钱粮,平州,最后一定还是咱们大宋的!”
殿外,赵楷百无聊赖地抬头望天,忽然有个女声在他面前响起。
“阿兄!”
赵楷吓一跳,眼神迅速收回,才发觉妹妹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跟前,当即低声呵斥道:“你是堂堂帝姬,怎的这般不知礼仪四处乱闯?”
妹妹挨了训斥,好看的脸上顿时添满委屈。
“你在外面才回来,也不陪我说话,一天天就知道往官家身边凑。”
“快闭嘴。”赵楷眼珠子转了转,低声道:“你可知道里面在说着什么?”
妹妹没回答,眼睛却朝他看来,显然被勾起了好奇心。
“当然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刘将军,官家说,要给他封大官呐。”
“真的?”
眼见着愚蠢的妹妹上钩,赵楷笑了笑,道:“我本来呢,想顺势劝说官家,把你这个帝姬嫁给他,但你知道官家怎么说?”
“人家啊,有正妻了,谁还要你?”
妹妹俏脸陡然煞白,推开旁边的内侍,一路擦着眼泪跑开了。
把捣乱的妹妹赶走,赵楷很是欣慰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后苑内。等到童贯出来后,两人互相寒暄几句,随即官家也走出来,叹息道:“这画的最后几笔,总还是觉得不知道该朝哪儿落笔。”
郓王赵楷连忙谄媚道:
“官家的画一向都是最好,无论何处都是锦上添花,正如咱大宋如今气象,好上加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