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空仍然灰蒙蒙的一片,秋风卷着牛毛细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一路上,除了山顶上一只公狼和一只母狼调情的怪嚎声,给这个寂静的旷野带来了生机,也带来了恐怖!
透过雨幕,绕过前面的山梁就能看见刘家坳了,怎么到现在路上还看不见丈夫的踪影……?
奶奶的心跳在加速,她后悔不该亲自到刘家坳来寻找爷爷,她心里比谁都明白,只是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
老李在后面看见奶奶的背影,在风雨里摇摇晃晃不能自持的样子,他见路边的石崖下有几块干石头,便说:“弟妹,咱们歇一会儿再走吧,你看贤义的鞋子都快走掉了!”
奶奶现在是前怕老虎后怕狼,已经是骑虎难下,向前走怕的是人去楼空,往回走又有些心不甘!不由得她眼前发黑,两腿发软,神情恍惚——
听到老李呼唤,她头也不回的一屁股坐在石崖下的一块石头上,双手拄着木棍低下头暗暗流泪……
老李见奶奶半响也不回头招呼大伯,他只好蹲下为大伯重新收拾脚上的鞋子……过了一会儿,老李见奶奶的情绪稳定多了,便说:“弟妹,咱们走吧!”
此时,已经下了山,来到了三岔路口的大路上,老李起身拉着大伯走在前边,奶奶起身随后紧跟,转过前面的山梁,刘家坳便清清楚楚展现在眼前——
雨,还是在不紧不慢地下着,刘家坳坐落在山梁对面的山坳里。
雨雾中,远远地看见有炊烟袅袅升起,已经快到午饭时分了。
村子里传出了一阵阵母鸡下蛋后,那种夸张性的叫声,紧接着左邻右舍的母鸡,也跟着帮腔炫耀,给这个寂静的小山村,曾添了不少生机。
老李领着大伯贤义,刚刚在村口的慢坡处露了个头,恰好被趴在窑门口打盹的大黑狗看见了,抬起头来朝这边“汪汪汪”狂吠了几声,看清楚是老李带着客人回来了,便懒洋洋的又低下头打盹。
叫声却惊动了房后老李家的小黄狗,“汪汪汪”的叫着跑出来,它见是主人回来了,亲昵的摇着尾巴围着老李转圈子,吓得大伯抓住老李的衣襟不敢动。
老李赶紧用手拍拍小黄狗的头,告诉大伯说:“贤义,不用怕!这是我们家养的狗,它不咬人,别怕!”
老李没回家,他领着大伯和奶奶直接往刘家走。
刘家的女人听见狗叫声,从窗户上粘的玻璃片向外看,看见是老李领着奶奶找来了,知道他们是来找爷爷的,急忙下炕开门迎出来,把奶奶和大伯他们让进屋里。
奶奶进门一看,屋里只有刘家的几个儿子在炕上玩,看不见丈夫和外甥女采莲的影子,便急切切的问:“嫂子!采莲哩?她三舅来找采莲你见到了吗?”
女人急忙说:“见到了,见到了!是和几个陌生人来的。那几个人凶巴巴的,还把采莲的舅舅用绳子绑着哩,她舅舅说是采莲的婆家人来接采莲回去,我一看那阵势吓得直打哆嗦,也不敢多问一句话,生怕说错了话,惹出乱子,只好帮采莲收拾东西放她走。彩莲哭着抓住她舅舅的衣襟不撒手,后来不容分说,舅舅外甥都被警察带走了。”
奶奶一听,肺都气炸了!狠狠地跺着脚骂:“这个该死的采莲,她非得把她舅舅害死不可吗?”奶奶便大声哭了起来。
那女人劝她说:“她妗子,你也不要难过了,这事情也不能全怪娃娃,你想让她跟着陌生人走,她舅舅也放心不下啊?再说那些人,已经是铁了心要把他带回去的,咱能扭得过人家吗?”
奶奶哭着说:“你不知道,他这次回去,不被当官的打死,也得被活活的饿死在老家啊!”
却说,当爷爷被两个警察用绳索捆绑着来到刘家坳,他向刘家女人说明来意,那两个警察问那女人说:“王诚志是不是把焦彩莲卖给你家当童养媳了?”
那女人见状,吓得战战兢兢地说:“没有,没有!我是见娃饿的可怜,留下她只是帮我哄娃换饭吃,娃娃都小,我没有那个意思!”她二话没说,就在警察拿出的公文上,稀里糊涂的按下指印,进屋为采莲收拾东西打发上路。
爷爷便对他们说:“人,我带你们找到了,你们也听见了,彩莲在这里只是帮人家哄娃娃换饭吃,你们应该说话算数,放我回家。”
谁知,那两个警察说话根本就不算数,那个黑脸大个子李忠,狡黠的嘿嘿一笑说:“你想得美!你以为你把焦彩莲交给我们你就没事了?你害得老子几个人,忍饥挨饿跑了几百里,就凭你几句话,说放了就放了,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低胖子警察也“嘿嘿”一笑说:“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情,既然是有人把你告下了,好歹也得回去在堂前录个口供结了案,才能放你回去。”
爷爷一听傻了眼。加之不懂事的外甥女,抓住舅舅的衣襟又哭又闹,死活不愿意跟那几个陌生人走。那两个警察不由分说,便把爷爷和表姑姑一起强行带走。
一路上,爷爷又冷又饿,受尽了这两个警察和强文信欺辱虐待,好不容易才回到了离别多时的家乡,举目望去,两边的黄土高原,还是寸草不生,光秃秃,灰塌塌的一片凄凉惨景,大路两旁横七竖八的逃荒人的死体屡见不鲜,最为惨烈的是在路过一座魁星楼下,一家四口饿死在一起的惨状,更让人触目惊心!
一具男尸身上趴着一具老妇人的死体,身边斜坐着一个年轻少妇,一只手扯住男子的衣襟,一只手搂着怀里挣扎的婴孩惨死的模样,被风干后的死体,就像一组雕塑似的直愣愣的僵在那里,无人掩埋,连野狗也被饿极了的灾民追杀光了。
爷爷被押进县衙时,有人搓着三个指头索贿,爷爷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心想:你们也不睁开眼睛看一看,我像有钱的人吗?
爷爷原本是一位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只想着到了堂上,见了县长实话实说,等到强家人和表兄来了,三对面把事情说清楚,自己也就没事可以回家了。
他知道当初二哥上山时,驮走的粮食不少,足以维持两三年时间没问题。他打算找二哥多少讨要些路上吃的干粮,自己便可以很快回到妻儿的身边。
他知道奶奶和大婆他们,都在望眼欲穿的盼望着他早早回去!
此时,已经是民国时期。
可是,旧县衙遗留下来的规章制度,还没有彻底被废除。
爷爷被稀里糊涂的带到堂口过堂,一上堂不问青红皂白,先打爷爷二十大板的杀威棒!
爷爷他哪里懂得,官场还有这么个规章制度。
可怜的爷爷本来是又冷又饿,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二十大板的杀威棒,打了还不到一半时,便一口鲜血喷出梅花数朵,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了。
未等年轻县长看完公文——怎么人犯受刑的哀叫声停止了,他抬头一看,吃了一惊?怒拍惊堂木,大喝一声:“住手!你们下手也太狠了吧?怎么几下就把人打成了这个样子?”他抬头一看,采莲姑姑扑到爷爷身上,跟疯了似的冲着他声嘶力歇的哭喊着:“你们还我舅舅!你们还我舅舅……啊——”
李县长知道是强文信这个恶棍,为逞能诬告了爷爷,见爷爷瘦骨嶙峋的可怜样子,比那万人坑里饿死的灾民强不了多少,便动了恻隐之心。
他恨强文信是个卑鄙下流的小人,为了一己私利逞能,险些儿坏了此人的性命和他的清誉。
李县长看了一眼,身如筛糠的原告,便生气的说:“强文波,你既然有钱打官司,为什么不能把焦彩莲提前接到你家抚养?”
强文波一看爷爷被打的昏死过去,吓得他魂飞魄散,听见县长叫自己名字,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似的求饶说:“大人,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饶了我吧!我不该听小人谗言,诬告亲家舅舅。”
此时,打发去焦家沟的警察回来说:“报告县长,焦彩莲的父兄没找到,在焦家沟没有找到一个人,可能全都出去逃荒去了。”
李县长略一思忖,生气的对强文波说:“本县本应定你诬陷罪,收监坐牢,现在灾情严重养不起,我轻判你杖刑二十大板;另外罚你两块大洋给王诚志疗伤,再雇一辆车子,送王诚志回老家养伤!现在焦家无人,判焦彩莲归你儿子的童养媳,你领回去等她长大成人,再给他们完婚。”
强文波受刑完毕,拖着双腿,领着小姑姑出来,交给大门外等候的家人领回家。在警察的监督下,他瘸着腿,雇了一辆平板车,送爷爷回家养伤。
李县长一怒之下,便判尖嘴猴腮的强文信:信口雌黄,无事生有,掌嘴四十,作为警告!杖刑免了,重罚他五百块大洋充公救灾,勒令强文信不得再到县衙口,设案替人写状子打官司,扰乱社会秩序。如若发现,二罪归一,严惩不贷!
精明过人的强文信,这回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也是他行为不端,应得的下场。
强文信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放着好好地教书先生不做,偏偏地要在县衙门口,设案替人写状子告状打官司,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戳三道四,招摇撞骗,这几年在衙门口挣了不少的黑心钱。
可是,他的钱再多,在这些官差的眼里,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混混。
却说,这位年轻的新任县长,本来胸怀大志,一心想干出一番政绩。没想到自己上任不久,偏偏地赶上了这个千年罕见的大饥荒,乡下的饥民都往城里涌,这个小小的弹丸之城,每时每刻都有饥民饿死在街头巷尾,上面的救灾粮却迟迟下不来,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搞得他这个父母官焦头烂额,整日汗流浃背的东奔西走,视察灾情……
偏偏地就在这个时候,强文信这个无赖却领着堂兄强文波前来报案,说是侄媳妇被人拐卖了,那个强文波哭哭啼啼,跪在地上求他做主,身为县长的他,既然有苦主告状,他不管也说不过去,便推说没有经费出长差。
这个强文信便拍着他的鸡胸大包大揽,一切费用都由他自己掏,只需要两个官差和一纸公文,随他一同去西山解救侄媳妇。
李县长打心眼里就厌恶这个强文信,长得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整天就像一只绿头苍蝇旋在县政府门口,嘚吧嘚吧的惟恐天下不乱!
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一个人恨不得能当几个人用,偏偏地又出现了这档子事!
无奈之下,既然有强文信拍着胸部大包大揽,我倒要让你一包到底!趁此机会,他要好好整治一下这只绿头苍蝇的坏毛病,免得他再到县衙门口聚众闹事。
结果,等李茂、张小五把爷爷带到堂口,二十个杀威棒打了不到一半,爷爷就当堂吐血,昏死过去……
李县长见状,急忙一拍公案怒喝道:“住手!你们怎么下手这么狠啊?几下子把人打成了这样?”
“大人,不是我们下手重,这个人也实在不经打啊!”一个掌刑差官的嬉皮笑脸的强辩道。
李县长生气的一拍公案骂道:“你狡辩什么?我不是瞎子,还看不出你们心里的那点小九九?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这个月在你两个人的薪水,每人扣除你两块大洋,其他人也别幸灾乐祸,每人扣除一块大洋作为赈灾费用!”
等爷爷从昏迷中醒过来,已经是在回家的路上,趴在一个平板车上,平板车在石子路上剧烈的颠簸震荡……他浑身的棍伤像刀割一样剧痛难忍,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被送回了老——牛寺庙。
当他再次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见自已经躺在了自家窑洞里的土炕上。
已是黄昏时分。
此时,身边只有二哥和邻居白福老汉,两个人坐在炕边对着抽旱烟,烟锅随着吧嗒声闪动的红光,就像一双幽灵的眼睛,在烟雾缭绕的黑暗里,不停地闪动……
爷爷看见久别了的亲人,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可刚刚的一扭动身子,身上的杖伤钻心的疼痛难忍,他只好无可奈何的重新趴下。
昏暗中,白福老汉见爷爷醒了,安慰了爷爷几句,便起身回家去了。
一会儿,白福老汉的老伴儿在儿子的搀扶下,为爷爷端来了一碗面糊糊来看望爷爷,一看爷爷浑身是伤,心疼的老太太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流……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安慰爷爷的宽心话,起身回家去了。
却说关中地区盛产小麦,芒种时节,渭河两岸,一望无际的黑土地麦浪翻滚,享有麦面瓦缸的美誉。
却不知到底是父亲生不逢时,是个克星!还是表姑姑焦彩莲是个克星?或者说是爷爷自己生不逢时,偏偏地遇上了这个罕见的十八年年馑,使这片美丽富饶的八百里大秦川,变成了赤壁千里,尸骨遍野,甚至是人人相食,惨绝人寰的年代。
假若不是表姑姑的追随,也就没有强文信这个人渣的出现,爷爷也会和奶奶、父亲、大婆他们一起在西山,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个大饥荒是没问题的!
二爷得知三弟吃了官司,被打伤送回来了,便来探病。
一看爷爷遍体鳞伤的样子,也伤心地掉了几滴同情的眼泪……每天送半罐子面糊糊来只能吊命,怎能养伤?
爷爷的伤势越来越重,不停地呻呤咳嗽,内外伤交加,疼痛难忍——
无奈,爷爷从兜里摸出了公差交给他的一块大洋,让二哥给自己找大夫。
现在,哪里还有大夫?大夫也逃荒去了。
二爷原本是一个瘾君子,他知道鸦片烟能止痛,他见爷爷痛苦难忍的样子,就把爷爷让他请大夫的一块大洋,不知从什么地方弄了几个大烟炮,让爷爷试着止痛,结果一试,效果不错。
没几天,几个烟泡抽完了,二爷见爷爷病情还不见好转,便就动了歪脑筋,劝爷爷说:“诚志,你看你现在痛苦的样子,恐怕你这命是难保了。你不如卖了这只北窑,换些口粮和鸦片烟抽,舒服一时是一时,不用守着这只破窑活受罪。”
“不行!不行!二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把北窑卖了,让翠萍母子回来住在哪里?此事万万行不通!”
“你现在都成了这个样子了,她人在哪里?你还为她想那么多?到那时,你连命都没有了,你能保证她二十来岁的年纪不改嫁,能为你守一辈子寡?你别做梦了!”
“这窑还是卖不成,就是翠萍将来走了,还有我的周儿哩,你叫他回来怎么办?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吧?”
“哎呦,要不是我的西窑紧靠佛爷殿没人肯要,我早就把它卖了!”
爷爷听了,没好气的斜了二爷一眼说:“二哥,你的西窑可是卖了个好价钱啊!就是为了那一只窑,你一家大小四口人分家,你就驮走了家里三分之二的粮食,山上的粮食和土地都归你有,你还不知足啊?要不是那些粮食,你们一家子,凭什么还能在家挨到现在呢?再说你们现在住的窑洞,也是祖上留下的仓房窑啊?”
二爷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说:“唉,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咱们不提了吧!你看咱们这里的光景,沿途你都看到了,连树皮草根都吃光了,也不知这个旱情到底要延长到啥时候才是个头啊?再不下雨,我们也只能熬过今冬,等到明年开春,天稍暖和一点,我们也得进山讨饭去。”
爷爷望着院子里红彤彤的大太阳,无奈的叹息了一声,翻身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会儿。可身上的棒伤已经溃脓,钻心的疼痛难以忍受,不由得他又“哎呦”的叫了一声。
“诚志,你也别硬撑了!看着你受罪,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可我也无能为力啊!”他用大拇指搓着食指和中指,表示自己没有钱了,随即又点了点下巴说:“如今唯一的办法,只有卖掉这只窑,先解决你眼前的温饱问题。你二嫂已经下令不让我给你送饭了,因为我们家也快要断顿了,几个孩子也饿得嗷嗷叫啊!再说,周儿过几年长大了,他若在山里找个媳妇,说不定他还不愿意回来呢,你这是何必呢!”
“不行!不行!”爷爷苦笑着还是摇摇头不答应。
二爷有些生气的说:“我说兄弟,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啊?常言道:好儿不瞅家当,好女不瞅嫁妆。你看你现在都半死不活的样子了,还死守着这只破窑洞有什么用?既然你二嫂发话要断你的水火,我看她已经是铁了心了,那我也没办法,不送饭我跑来干什么?看着你活活饿死啊?你再考虑考虑吧!”
爷爷起初,说什么也不愿意卖掉北窑;但他也知道,自己是再也回不到妻儿身边了。这只窑洞是他唯一留给儿子安家立命的所在。
可是,爷爷一听二嫂不让再给他送饭了,不由得悲从心中来,他伤心的哭了……
最终,爷爷还是逼迫无奈的点头答应了二爷的建议。
随即,二爷就像刮旋风似的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二爷领着白福老汉和长子白志杰来到爷爷的炕前,客气的问候了几句爷爷的伤势,白志杰就拿出来一张事先写好的卖窑契约,让爷爷按指印,爷爷由于伤心过度,也不问卖的是个啥价钱,稀里糊涂的按了个指印,就算是把窑卖了。
人生在世,的确是世事难料!爷爷做梦也没有想到,到头来他成了王家的败家子。他身上的棒伤,被二爷用窑洞换来的鸦片,烟捣鼓的麻木不疼了,可他的心却在滴血……
其实,二爷早已经和白福老汉说好了价钱,一只窑洞仅仅的只卖了两升高粱和几个大烟泡,两升高粱大约就是六七斤,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那个换算方式。
爷爷一个指印按下去,卖掉的不仅仅只是一只窑洞,卖了窑洞也卖了窑洞前边的院子,也卖了院子外边的一溜打麦场。
我家原本四四方方的大院子,随着窑洞的出卖,变成了三分之二的长方形的院落;四方形的打麦场也变成了长方形。我们正好和隔壁白家打了个颠倒;白家原本只有两只窑的小院子,他们却因祸得福,用二升高粱就换了一只大窑,也扩大了院子也扩大了打麦场。
爷爷趴在炕上,望着这个已经不属于自己的窑洞,心里难受极了!
没过几天,把那几个大烟炮也和二爷吸完了,两升高粱也吃的差不多了,在一个寒冷的夜晚,爷爷终于艰难的走完了他那坎坷不平的短暂人生旅程——
自从爷爷被警察抓走以后,一家人在期盼中熬过一天又一天,始终不见爷爷回转。为了生存,为了养育年幼的儿子侄子,奶奶白天要为孙家大小几十口人洗衣做饭,刷锅扫院,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她还得咬紧牙关硬挺着干活,不敢露出一丝的懈怠,这样一天脚不挨地从早忙到晚,累得腰酸背痛。
为了照顾只能坐在炕上,转圈子的三伯和满院瞎跑的父亲,大婆也得各尽其能,施展自己的特长,给东家做些女工针线活。
晚上,奶奶望着熬的两眼通红大婆,再看看炕角那一大摞的针线活,奶奶在无可奈何地叹息中,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只得默默地帮着大婆熬夜,为东家一家人准备过冬的棉衣。
自从爷爷出事后,平日最为活跃的二伯,也收敛起了他那银铃般的笑声和歌喉,也开始体会人生的辛酸与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