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风波的第五日,沈河再一次大病初愈,神清气爽的走进了衙门。
本以为揍了那个驯妖师之后,城主难免会有怪罪,说不定还要彻底丢了饭碗。
但没想到城主大人居然在第二天就登门拜访,不仅给他放了几天假,还送来许多慰问礼品,最后更是泪眼婆娑的抓着沈河手,说什么都不肯放开。
顾南汐只是轻轻问了句“你哭够了吗?”,结果城主大人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哭得更伤心了...
沈河对此当然很欣慰,毕竟画大饼的老板见多了,这么会哭灵的却是第一次见。
他更欣慰的是,因为行动不便,所以在他强烈要求之下,顾南汐终于学会了某种新的武功动作。
若非如此,恐怕伤口在第二天就愈合了。
顾南汐这几天也没出门,虽然怕加重相公伤势没下厨,但仍是每天都看着炉灶念念有词,依稀能听见“无极破空道法”、“玄冥天罡功”、“九天缥缈心经”什么的...让沈河一度怀疑她看话本小说着了魔。
其间也有几个员外千金拿着刺绣过来,只是还没开口,就被娘子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虽然不知那些千金为何会如此惧怕娘子,但娘子凶巴巴的样子好像更好看了啊...
于是沈河的伤势又拖了两天才好。
“我回来啦!”
沈河开开心心的踏进了衙门。
一炷香之后,又被赶了出来。
原因是进门时先迈了左脚,中了城主大人今日所设的头彩——放假一天。
“神经病吧...”
沈河无奈摇头,站在衙门口扶额苦笑。
他不明白城主大人为何对他如此垂青,正如同他也不明白,为何众同僚见他第一面便异口同声的喊他“落红公子”。
无双城的秋天依然很冷,黄花深巷,红叶低窗。
便连不远处那城主府阁楼上的蝙蝠风筝,也半死不活地在空中飘荡。
沈河一时间竟不知何去何从。
娘子今日好像也要外出啊...
罢了,那便去放纵一下吧!
他腰子一扭,便朝着隔壁街走去。
然后一头钻进了一家小小的铁匠铺。
原先的佩刀被王家小姐一脸拍碎,虽然衙门又发了新的,但总觉得没有先前那般趁手,趁今日无事,刚好可以找铁匠调教一下。
无双城的铁匠铺有很多,或许因为时常闹妖祸,几乎家家都藏着兵器,哪怕明知无用,可也算一种心理安慰。
沈河选中的这家铺子却毫不起眼,破破败败,烘炉简陋,炉架边的风箱一拉,像放屁似的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店里也没请伙计,只有一对夫妇在铺子里忙里忙外。
而且这对夫妻很有意思。
东家长得很像“东邪西毒”里的张学友,性格孤僻沉默寡言,一天都嘣不出来半个字;
老板娘长得很像“龙门客栈”里的张曼玉,略有姿色搔首弄姿,一举一动都在对人发烧。
可是他们人都很好。
在沈河穿越过来的第三天,也就是顾南汐给他发簪去当铺的那一天,在回来时不出意外遇到了几个歹人,若不是老板娘大声斥责,铁匠又扛着大刀走出来...兴许他会对这个世界更加绝望吧。
不过沈河喜欢这家铁匠铺的原因,绝不仅仅因为他们人好,也不仅仅因为老板娘会发烧。
而是他们家掌握了一门传奇技艺——修马蹄。
“蹄子就这样架上去,不怕马腿骨折嘛...哦豁,骨折了。”
“小心!你再刮肯定得出血...我说的吧,就是会出血的!”
“老板娘你站远点,小心射你一身...你看,我说的对吧?”
“别挖了别挖了,都要挖到肉...害,看我干啥,换下一匹马呗。”
最后一句话说完,沈河便躲得老远——他分明看见铁匠手中锉刀已不知何时换成了斩马刀。
老板娘则在旁咯咯咯笑的花枝乱颤。
她好像一点都不怕冷,裹着一件恰如其分的薄薄单衣,往下拽能看见天空柔软的云朵,往上提亦可瞧见莽莽林海之上的皎白月色。
“青衣大人还是如此乌鸦嘴呢...”
老板娘轻挑了下眉,樱唇上翘,眼眸如水:“我们东家那么老实都被你惹生气了,你要不要来姐姐怀里躲躲?”
妖女!
沈河没理她,反而很诚恳的对铁匠说道:“如今无双城没了妖祸,打铁不是长久之计,你有没有考虑过洗地毯、掏耳朵、挤痘痘之类的偏门技艺?”
“......”
铁匠仍默不作声,转身回了屋内,再出来时手里便多了一把九龙青衣制式长刀。
沈河握在手里耍了几下,即便没学过武功,却也觉得顺手了许多。
老板娘倚在自家夫君身上,笑吟吟的道:“公子不通武艺,手上连茧子都没有,东家就帮你改了改刀把,刀身也加了一条樋。”
“行家啊!”
沈河竖起大拇指,接着警惕地看着他们:“不会要加钱吧?”
老板娘捂嘴轻笑:“分文不收哦,往后若有什么困难,还希望九龙青衣大人多多照拂呢~”
沈河不悦道:“都是老熟人了,遇到什么歹人直接报我名字好了。”
“报公子的名字...不会被揍的更惨吗?”
“什么话什么话这是!我九劫天尊沈河岂非浪得虚名?”
“公子上次不还说你是天魔道祖吗?”
“是吗?哈哈哈...”
“不过公子都说是老熟人,想不想更熟一点呢?”
“怎么熟呢?”
“多来我屋里聊聊天,日后自然就熟了...”
话音未落,就见沈河拍下一串铜钱,一溜烟的直接跑远了。
老板娘很失望似的耸耸肩,美目流转,落到了自家夫君脸上:“他身上的味道更好闻了呢。”
不知是在吃醋,还是早就习以为常,铁匠仿若未闻似的转身又拿起铁锤,一下一下地敲打着。
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叮、叮、叮...”
......
“当、当、当...”
院子里传来一阵兵器落地的声音,偶尔还有几声求饶似的呼喊。
院子外的沈河脸色古怪,战术性后仰,并撤了一大步。
这里是城中最大的武馆,其馆主自封人间武圣,并曾荣膺无双城扇耳光大赛第一名,有很多外堂青衣都在他这儿拜过师、学过艺。
即便那些青衣后来都死的莫名其妙,但也可能只是他们学艺不精罢了。
沈河来此也是为了学武,哪怕众同僚都说他已过了学武的年纪,但若可以习得一招半式,即便打不过妖怪,平日里巡街也能多份底气。
他不想去麻烦诸位青衣同僚,以那些家伙的尿性,恐怕会打着指点武学的借口,把他摆出各种出人意料的姿势...
至于老李头...他的武技似乎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仅仅坐在那儿,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咸湿的气息。
仿佛刚刚喝了几顿海水似的。
沈河自然更不敢打扰,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来武馆试一试。
但没想到...
“该不会在被人踢馆吧?”
沈河附耳贴在墙上,想听听里面的动静。
“轰!”
一声巨响传来,他身旁墙砖破了一个人形大洞,残砖瓦砾之中,有个大汉在痛苦呻吟。
沈河很好心的把他扶起来,顺手拍了拍对方身上的尘土,好奇道:“你是这武馆的弟子?里面发生了啥?”
大汉表情痛苦,眼眸里还闪烁着惊惧:“那...那小子居然是个修士!”
“修士?你们怎么会惹到修士?”
“大师兄在外面吹牛,说他深得师父真传,便是修士也无法打破他的横练金身。有个小子不信,找上门说自己就是修士,忽然就一拳捣来...大师兄果然没受伤。”
“嗯?”
“大师兄直接死了。”
“......”
“师父勃然大怒,以为大师兄的横练功夫没到家,便带着我们一群人和那小子单挑...师父真的很厉害啊,他死的只比大师兄慢一息!”
“......”
“你...”
大汉反应过来,上下打量沈河一眼:“你来学武的?”
不待沈河摇头,大汉便叹道:“阁下改日再来吧,师父和大师兄都死了,以师娘的深不可测,看来也只有我才适合接任馆主了。”
“......”
“嗯,可惜你不是女子,不然给你打个六折。”
“哈?”
“一波三折嘛~”
大汉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便一瘸一拐的远去了。
沈河神色复杂的伫立良久,觉得这无双城果然藏龙卧虎,随便某个路人甲都让他鞭长莫及。
只是无双城山高水远,又早已没了妖祸,怎会有修士无故前来?
想到这里,沈河便伸出脑袋,朝洞口往里张望。
只见院落里一个很年轻的公子哥傲然屹立,身旁横七竖八男上加男躺着一群大汉,不知是死是活。
那公子哥身着一袭白色剑袍,眉清目秀却神情淡漠,长剑于手,衣诀飘飘,仿佛这世间再无何事值得他为之动容。
不知为何,沈河总觉得那白色剑袍甚为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真是一群废物,还号称什么人间武圣...”
年轻公子冷哼一声,未见如何动作,手中长剑便发出一声嗡鸣,在天空自行挽出几朵漂亮的剑花,这才落入他身后剑鞘之中。
“剑出离山...别说尔等凡人,便是其余六大天宗也要退避三舍。”
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好似二月飞雪,而他神色更冷,宛若三尺冰寒。
就这样默默站了片刻,他嘴角翘了一下,忽的想起什么,又紧紧抿住。
但过了会儿终于终于忍不住了,原地转了三圈,两腿疯狂跺地,单手叉腰,一指朝天,咧着嘴,笑得异常灿烂。
“而我!我则是离山真传的最强者!”
“从此以后,东灵雎算什么,六大天宗又算什么!”
“自我出山的这一刻,整个修行界都将为之颤抖!”
“隐藏在吾体内的神灵之血啊,请聆听吾的召唤,去让世人恐怖,让妖族颤栗吧!”
“这一切都是天道的选择,破碎吧北辰,粉碎吧大圣,我,即将放逐你们的世界!”
“我,人族之光!”
“哈哈哈哈哈...额?”
年轻公子笑容一滞,他咔咔咔缓缓扭动着脖子,脑袋转向了院落中的人形洞口。
以及洞口处,那个探头探脑的身影。
暖阳微斜,轻风拂过,
二人相觑,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