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百岁那年,发生了一件改变他一生的事。
是夜,红枫瑟瑟,西风带走腥臭的血腥吹向恶魔的鼻腔,枯枝上盘落着诡异的乌鸦,歪着头默默注视一切。
“啊——”一声凄惨穿破云霄,像是风华的少女不甘吐露生命垂危的绝望。
一群人乌压压的从屋檐下冲上山顶,稀稀拉拉的忧虑声惊走了头顶的黑鸟。
“我宗戒备森严,怎会有妖邪作恶?”
“嘘,未见得是妖邪,说不定……”微弱的低于随风散入沉沉的黑夜里,未见后话。
等众人走进案发地,所有人都定在原地,鸦雀无声。
在这个半入山体的岩洞里,一具半截身体以一种常人无可及的诡异姿态仅仅贴在地面。
灰淡的岩壁上淋上鲜红的血水,枯黄的柴草浸泡在浓稠的血肉里。
而女子的四肢七零八落,被随意丢弃。
许久,一个魁梧的少年大着胆子往前挪,想要看清死者的面目。
脚下不留神被不明物绊倒,他载到在血肉里,顾不得面目腥臭,他似乎意识到什么,伸手颤抖着朝脚边摸去,圆滚滚,硬邦邦……
是头!
“啊”他低声喊了声,把那只头颅扔到远处,久久栽在地上,难以回神。
“哼,废物,区区一个头颅。”
姗姗来迟的白月行不屑地抽出剑来,顺势挑起了滚落在脚边的凄惨头颅,可怜那只头被剥了皮,血糊糊的辨不清死者是谁。
“珺珣长老昨日刚下山游历,说是要百日后回宗。”季冰在一旁提醒道。
珺姰是宗门戒律堂长老,掌管宗门侦查,日常戒律。
白月行沉思着,眉头紧皱,沉声道:
“审查今晚在后山修炼的同门弟子,纸笔记录。”欲要搜寻死者身份以及目击线索。
“是,是莲梦。”
龙二艰难开口,手里死死捏着一枚糊着血肉的韘形佩……
次日,宗门后山。
红枫被秋阳烤的依然艳丽,段青涯身赤红色直裾深衣走在山间羊道上,墨色长发绑在身后扎成了随意的髻,垂下的黑发披洒在腰间。
他周身笼罩着灰暗落寞,明明是张扬明媚的衣色却尽透露着恨劣阴暗。
今日,问师堂有一节符箓课。
很快,段青涯走进宗门后山的玄武门,来到问师堂前。
他脚跨过门槛,站在烫金刻阳的“尊师重道”的门楣下,头顶照耀金灿的阳,身后是阴森的暗。
宗门长老说,他这种离经叛道、嚣张跋扈的废人没有资格住在宗门。
所以段青涯就在后山安了个木屋,倒也落了个清净。
但在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下,从小到大,但凡他出现的地方都成了众人口诛笔伐衙堂。
这次他再次顺利成了众人讨论的话题中心。
“呵,你看,那家伙又来了,晦气!”一位银发矮小的弟子刻意高声唾弃道,引起其他弟子纷纷附和。
“走走,李彪咱俩离他远点儿,别让他记恨上了,小心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身边弟子拉着李彪要走,却见人面色古怪地走向人流,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开,脱离人群,加入兢兢业业地过路人队伍中。
而八卦的人群只是庞大人海的小潮流。
“怀有神髓又怎样,没有灵质空间凡人都不如,咋还有脸求师问道。”李彪再次开口。
“对对对,一个废物罢了,来这问师堂干嘛。”石梦顺势附和一句,目光在李彪身上停留片刻。
“呵,整个宗门谁不知道咱们段大神仙痴迷符箓阵法,说不定还能成了符阵大能呢。”
“可惜今天言长老有私事告假了,他怕是又要灰溜溜地躲进老鼠洞里去了!”
“哈哈哈哈哈”,众人哄笑一堂。
“欸,你就是段青涯?”人声中,一道犀利的语气格外欠揍。
魁梧的龙二嚣张地拦住前进的段青涯,“问你话呢!你聋了吗?”
龙二见段青涯依旧不理睬自己,径直走向某间教室,一贯的目中无人。
瞬间龙二气血上头,将原先季冰交代的话抛之脑后,大跨步上去,一拳流星锤把段青涯砸到在地。
二话不说揪起段青涯的领子,恶狠狠道:
“你这杀人不眨眼的杂碎,连小梦你都下得去手,你他娘的枉为人伦!”
说罢,频繁的捶打落在段青涯的身上。
龙二的话引起周围弟子的轰动:“什么?莲梦师姐是他害死的?”
高浪剥走了人海中的几注泉水。
“我昨夜可亲眼见他鬼鬼祟祟离开仙丁洞,定是他杀了莲梦师姐。”一位弟子煞有其事道,他头顶云朵绿帽,甚是滑稽。
“真有其事?”
“我亲眼所见,怎会有假?昨夜莲梦仙子可是被大卸八块,血染十里,那场面惨的呦!”
“莲梦仙子向来温柔善良,平日里救济弱小,帮扶羸老,这山下的红霞镇多的是被仙子接济的凡人,怎会落个这般下场!”道听途说人咬牙切齿。
“可恶的段青涯,此人不死天理难容!”
“仙子功德累累,如此善人造此劫难,若不让恶人下地狱,天理何在!?”
众人怨声载道,一时人声鼎沸。
突然人群里传出一声违和的高呼:“莲梦仙子就是此人所害!此奸邪不除,难立宗门!打他!!”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悉数涌上前,所有拳脚都落在段青涯身上。
像雨点一样的铁拳很快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青紫,群殴的人边打边骂,不断向他身上吐口水,好似他就是一条匍匐在地的恶犬。
“你这样的人,早该烂在屎坑里,宗门怎会养了你这个废物?”石梦说着还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他撒完气后,精准地拉住了那顶偷偷溜走的绿帽,惹的任绿满面焦急。
突然人群外围传来清脆的厉喝“住手!”
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踏风而来,面色不虞地走到群殴漩涡,利落地踹倒几位始作俑者。
“问师堂前寻衅滋事,成何体统,平日里孝悌尊长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吗?”
众人寻风望去,只见来人便是不久前风光无限的神尊后世弟子思童。
宗门弟子向来捧高踩低,自是不敢招惹这位及笄便结出仙骨的元婴大能,更何况人还是与宗主同辈出入的小师叔,又是如今的戒律堂代长老。
女子训诫弟子的空挡,段青涯从地上爬起,不甚在意的掸了掸身上的泥土。
心里想到昨夜细雨的刺骨。
“无事散去,怎得在这里乱嚼舌根,可是剑谱习的漂亮?”清丽不失英气的嗓音传入耳朵。
叫刚移步到人群外的段青涯顿了顿脚步,忍不住回头望向思童那张柔嫩的脸庞,秀丽的眉眼上还萦绕着未脱的稚气。
“幼稚。”他淡淡地冷呵一声,转身向后山走去。
今日教符长老告假了,他留在堂里也无所用处。
身后再次传来女子教训弟子的呵斥:
“石梦,你说,弟子戒律第三条是何?”
女子正值桃李年华,声音稍有稚嫩,却神色严酷,不容置疑,倒和铁面阎王——珺珣长老有所相像。
石梦自视正义,面色坚强道:
“明明是段青涯有错在先,小师叔为何指我为寇啊?”
“呵,不说别的,这堂前滋事之嫌可是要领三十戒鞭的。”一语点在七寸,噎得石梦进出不是。
“背。”
石梦此时唯唯诺诺,勉强正襟道:
“戒律第三条有道,上尊师长,下善弱小,孝悌同门,互助共益。”
“既是上尊师长,那你们这般妄议自家师兄,可是犯了戒律?”
阳武宗戒律严格,凡触犯者轻则罚跪三日,重则鞭刑二十。
听到犯戒二字众人都心下一抖,石梦更是急不可耐地辩驳,“别别别,小师叔可别呀!妄议尊长我们平时是断不会干的,可是如今事出有因啊。”
“对对今日我们犯错有因,师叔您就别计较了。”
人群中有人随风动摇。
石梦又为难道:“毕竟昨日莲师姐死的凄惨,段青涯他实在可疑。”
说完与思童交换了下眼神,面上有微不可察的挣扎和祈求。
“你也说了,仅仅是可疑。”说完无奈叹息,心中对段青涯一事更加心疑,顺势道:
“若此事真是段青涯所为,宗门定会行侠义之事,九重碑前请神明,将其挫骨扬灰,可事情水落石出前,你们当耳清目明,不做以讹传讹的随风草,别叫人搅了浑水。”
说完强硬地递了个眼神出去,暗自威胁了下石梦。
石梦咬了咬后槽牙,高喊道:
“难道小师叔也要做包庇此等杂碎的小人之流?”模样状作义愤填膺。
随即又振臂高呼道:“今日我们视而不见,来日便能深陷泥泞,我们定要为莲师姐讨回公道,还她一个真相,熄其冤屈,令亡魂安息!”
说着暗自攮了攮身旁战战兢兢的绿帽,绿帽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忽地状似醍醐灌顶,心想原是自家人,不过这手段,这胆量,高手!佩服!
下一瞬任绿立马敬业高呼:“段青涯丧尽天良,残害同门,为何不能能骂?为何不能打?”
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众弟子起哄议论,其中不乏受人指使,专门挑事的人。
“他仗着自己神族身份肆意妄为却苟且至今,恶事做尽却无人惩处,难道还不准我们谈论几句不是了?”
“百年来段青涯相安无事,莫不是有何内幕让宗门不敢惩治这恶人?”
“虽然段青涯是宗主的入门弟子,也不能如此包庇啊,如此之我们这些普通弟子于何地啊?”
……
人群里李彪和任绿几人来回交换眼神,随后李彪起哄大喊,高喊起口号来:“除奸邪,报血恨!”
接二连三的应喝,渐渐的,人流群情激奋。
“除奸邪,报血恨!”
“除奸邪,报血恨!”
喊声震天响。
思童凤眸微动,眼底尽是冷意,沉默地盯着人群里煽风点火的家伙。
她挽手一扬,瞬间无数银针布满半空,闪烁着锋利的芒光,似是满天繁星,根根分明,蓄势待发,仿佛下一秒就会万箭齐发。
见此景,石梦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面对冷嗖嗖的杀意,人潮的高呼霎时偃旗息鼓,个个心有余悸。
“聚众闹事者,鞭笞三十。”思童沉沉宣说着,刚正不阿。
听罢,石梦瞬间坐不住了,连忙讨好道:
“可别呀,小师叔,这段青涯此等十恶不赦之徒,我们不满几句也无何不可,用不着为了这种人责罚我们这些师兄弟吧。”
说完委屈地看着思童。
那眼神仿佛是说,我可是你指使的人,你可不能敌我不分啊。
“法不责众,你们今日之举当轻责处之,但即日起别让我听到一句妄议,否则我亲自领去戒律堂!”
一句话掷地有声,四座无人喧闹。
“啊呀呀!他?!”一旁时常静默意图逃脱责罚的龙二瞧见段青涯拖着伤腿,艰难挪动到山脚,实在忍无可忍指控,神色激动:
“那小子混不吝的,竟然偷偷溜走了啊?啊呀呀!段青涯哪里逃!”
说完粗鲁扒开人群,欲要捉人去,生怕叫人跑了。
却猛然被一道大力扯了回去,抬眼看到思童满眼笑意的盯着他,顿时头皮发麻。
“呦,憨二啊,告诉师叔是谁让你来走这一遭的。”说完眼神瞥向石梦。
石梦立马会意,招呼围观弟子散开。
“快走快走,别挡着师叔呼吸新鲜空气了。”
“去去去,快上课去。”
“好嘞好嘞。”
“诶,你别走啊,李彪,事儿完了咱们喝几杯去啊。”
“不……不用了师兄。”
“可别啊,还有你任绿,过来!”
说着手里毫不留情的将人拽的踉跄。
“还有你们仨,一个都少不了。”
“嘿嘿。”
周遭嘈杂的人生下,思童面色戏谑的盯着龙二:
“告诉师叔,是不是白月行那家伙叫你来押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