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整全的端倪

2015年联合国全体会员国一致通过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呼吁全世界共同采取行动，消除贫困、保护地球、改善所有人的生活和未来。作为对SDGs的积极反应，投资界特别是创业投资领域，开始把SDGs作为投资导向，设法将可持续发展目标融入自己的投资框架之内，于是在投资领域兴起了影响力投资、社会责任投资、ESG投资等新范式。在总结这些实践经验的基础上，投资理论开始出现整全投资的新范式。

在中国，2012年党的十八大报告提出“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即全面推进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生态文明建设，实现以人为本、全面协调可持续的科学发展。2022年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中国式现代化，强调中国式现代化的五个基本特征，即：人口规模巨大、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走和平发展道路。本质上，中国投资必须围绕“五位一体”总布局和中国式现代化进行布局，客观上需要整全投资的新范式。

一、博泽桑的报告

博泽桑（Mariana Bozesan,2020）通过总结自己近30年的私募股权（PE）投资经验，提出整全投资的范式，出版《整全投资：从盈利到繁荣》一书，作为献给世界艺术与科学学院、罗马俱乐部的报告。她认为，财务回报必须与对现实的社会、环境、文化和行为方面的深刻影响以及可持续的人类发展和进化密不可分。整全投资的核心是一个强大的三百六十度的降风险工具——Theta模型，该模型将财务标准与环境、社会和治理标准以及行为、文化甚至个人评估指标相结合。博泽桑认为，通过对团队进行全面的尽职调查，可以解决80%以上的风险。她使用威尔伯（Ken Wilber）的整全理论（Integral Theory）界定了整全投资的21项原则，以及关于如何通过企业早期阶段投资和创业在2050年之前实现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

1．理论基础：威尔伯的整全理论

根据威尔伯的整全理论，现实的所有主要组成部分可以浓缩为五个简单元素：象限、级别、领域、状态和类型。象限是以实践主体（个人）为原点，根据内部-外部、单数-复数划分的四个象限，分别代表：自我意识和主观体验（讲究诚实）、大脑/生物体和客观行为（讲究真实）、文化/世界观和主观际（讲究公正）、社会制度及环境和客观际（讲究功能适应）。每一个象限都受到进化发展的影响。在《万物简史》中，威尔伯认为，意识的进化有一个方向，沿着不同的路线发展，通常会朝着“更大的深度和更小的跨度”演化，发生在“嵌套的球体中，每个更高的层次都超越并包括其前身”。博泽桑认为，威尔伯的AQAL（All Quadrants All Lines，全象限全领域）特别适合作为构建整全投资的基础，因为它是大量可用意识模型的储备库，不仅可以帮助投资者引导自己的个人发展、为更美好的世界作出贡献，还可以引导投资者为商业建设和投资活动建立更完整的降风险模型。威尔伯在《整全投资：从盈利到繁荣》的序言中评价道：“玛丽安娜做得很好，几乎囊括了整体元理论的一切元素，并非常直接地展示了她们如何为高影响力、高回报、自我实现、社会责任、可持续投资的模型增添了宝贵的东西。”

2．整全投资的21条原则

这些原则分别是：具有大规模变革的目标；有转型方案；使变革可行；遵循投资策略；拥有投资理念；拥有已被验证的投资框架；高效沟通理想；明智地降低风险；投资科学验证技术的发展；现在就大胆行动；永不屈服；在有疑问的地方提供确定性；认识到资本在变革中的关键作用；投资于人，而非投资于想法；构建整体可持续的组织；以长期投资为荣；你只能实现你衡量的目标；你不能不投资；权利带来责任；通过投资实现自我；永远谦逊。

3．Theta模型：降风险的工具

Theta模型是一个尽职调查、降风险的过程，它将整全投资的工具和方法应用于降风险投资，目的是从一开始就建立整全可持续的公司。Theta模型包括五个尽职调查步骤，分别是：财务和法律尽职调查；环境、社会和治理评估；创业者个人评估；团队评估；差距分析和报告。它将财务和法律尽职调查指标与环境、社会和治理以及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标准以及文化、行为和意识测量相结合。Theta模型旨在为全体利益相关者带来卓越的金融市场回报和优质影响力回报。

4．六要素格言：6Ps

6Ps是指实现人类（People）、地球（Planet）、利润（Profit）、激情（Passion）和目标（Purpose）的平衡（Parity）。平衡（Parity）是指同等程度地关注人类、地球、利润、激情和目标，其中任何一个不优于其他另外一个。人类包括联合国负责任投资原则（PRI）定义的社会和治理标准，并增加了文化、幸福和更高意识方面；它包括行为和社会态度等外部因素，以及情感、价值观、需求和其他意识方面的内部维度。地球指的是联合国PRI定义的环境标准，并增加了整体生态的各个方面。利润解决了严格的财务计量问题，以确保财务和经济的可持续性。激情确保在投资过程中考虑到参与主体的个人和集体内部因素。目标指指数型增长、指数型技术、气候变化和地缘政治挑战背景下的投资。

二、创投人的总结

王福利（Foley Wong）经过5年的酝酿和思考，于2016年出版《整全投资：用头脑、内心、身体和灵魂进行影响力投资》一书。此前，她在金融、投资银行和创业投资领域积累有二十多年的经验，并于2014年创立了Pique创业基金，直接把她自己的投资理念付诸创业实践。她关于整全投资的想法和方法，萌生于她深入地思考“影响力投资”中的“影响力”到底是什么。由于对自己最初的想法因缺乏衔接和连贯而深感沮丧，于是她就开始了辛苦探索，结果发现：整全投资是一个用于做出照顾村落的投资决策框架。照顾村落是一种思考和生存方式，它确保自己、家人、邻居、社区、地球和后代能够获得生存、繁荣和幸福所需的基本资源。整全投资可以作为投资决策基础，投资者在此基础上更容易作出有利于为全人类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和未来的决定。整全投资提供一种富有洞察力的方法和实践，用于作出既能获得财务回报又能与价值观相匹配的投资决策。

王福利把整全投资总结为七个部分。（1）满足需要的基本资源。基本资源是我们为了生存、繁荣和幸福而必须找到、获取、处理和合成的东西。基本资源分为六类，分别是：维持生计、表达、连接、管理变化、决策、交换手段。用一个基本资源框架来思考有助于投资者专注于那些旨在为受益人提供基本资源的企业，以及确定从获得基本资源中受益的人或社区。（2）投资的原因。人们投资的原因有11个，分别是：地位、权力、领导力、联系、安全、未来消费、过时准备、创新、遗产、决策和交流。（3）影响力的内涵。照顾村落是一个影响力概念，它传达了确保我们自己、我们的家人、邻居、社区、地球和子孙后代获得生存、繁荣和幸福所需的基本资源的理念。（4）价值观的一致性。确定投资者自己的价值观以及创业企业或投资机会的价值观，并在选择时考虑这些价值观的一致性。（5）将分析、情感、身体和直觉融入决策。（6）采用正确的心智模式。富足、好奇心、关系、交流、未来潜力和资源等心智模式都有助于投资者作出关于投资和未来成果的决策。（7）应用整全投资工具包。整全投资工具包是传统分析工具、创业评估工具以及影响力识别和评估工具的组合。

三、国内投资人的觉醒

张磊（2020）认为：“在瞬息万变的金融市场，投资的本质是投资于变化和投资于人，因此投资的关键过程是在一个变化的生态体系中，寻找适应环境的超级商业物种。我们推崇伟大格局观者，就是因为他们往往能洞察趋势、深谙本质、拥抱变化、富有同理心，这些将是价值创造的最重要来源。想干大事、具有伟大格局观的创业者、企业家是最佳合作伙伴，格局观就是我们与企业的接头暗号。拥有伟大格局观的创业者最难得的特质就是愿意拥抱变化、推动变化、享受变化，愿意打破既有的理所当然的规则去思考新的角度。我发现他们身上有一些被公众多次提起又常常忽略的共同特质：他们拥有比大多数人更加强大和自信的内心世界，志存高远；他们能够大幅度提高资源的产出，创造新的产品和服务，开拓新市场和新顾客群，视变化为常态；他们希望在改变自我的同时，改变世界。”

张磊的投资方法是：“我要找的是具有伟大格局观的坚定实践者。”谈到高瓴的研究框架体系时，张磊说：“要说我们很独特的地方，还是建立了一个自己的分析框架，这个分析框架最早叫作人与生意，我们想投资好人、好生意；后来进化到人、生意和环境，我们会将人与生意放到环境中去考量；最后我们的分析框架又拓展为人、生意、环境和组织，我们会进一步思考它是什么样的组织。我们的分析框架在逐渐地演变。”他认为：“所谓长期结构性价值投资，是相对于周期性思维和机会主义而言的，核心是反套利、反投机、反零和游戏、反博弈思维。对服务实体经济来说，价值投资发挥作用的关键就是，在敏锐洞察技术和产业变革趋势的基础上，找到企业转型升级的可行路径，通过整合资源借助资本、人才、技术赋能，帮助企业形成可持续、难模仿的动态护城河，完成企业核心生产、管理和供应链系统的优化迭代。”可见，在投资领域深耕越久，就越会发现被经典投资学遗漏掉的投资主体、价值观、思维范式、ESG系统及变化等要素在投资实践中的至关重要性。

四、中华传统文化的启示

纵观中华数千年历史，先贤们提出许多深刻的投资理财思想。《易·系辞下》云：“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意思是说，治理财物要名正言顺，禁止民众为非作歹，这是理财的正道。《泰·象辞》曰：“天地交，泰。后以财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意思是说：天地相互交合，象征着通泰；君主观此卦象，创造财富成就天地之道，辅佐万物兴旺生长之宜，以富民安国。注意，在先秦时期，“宜”与“义”“义”与“正”互训。“义”，原意为“宜”，就是把事情做得恰当，引申为应行之事。“义者正也”，表示“义”具有“正其不正以归于正”的“规范”的含义。通常，“道”与“义”互为表里，合称为“道义”。从《泰》卦的象辞可以提炼出“财道辅义”作为整全投资的终极目的。

《中庸》云：“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意思是说：真诚，并不只是成全自己就结束了，还要成全万物；成全自己是仁义，成全万物是智慧；这是发自本性的德行，是结合了内外的道，因此在任何时候实行都是适宜的。《论语·雍也》云：“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意思是说，仁德，就是自己想要立身也要使他人立身，自己想要通达也要使他人通达。后人根据两个文献的逻辑关系，概括出“成己达人”一词。在整全投资背景下，可以用“成己达人”来概括投资者与被投资者之间的现实关系。

《易·系辞上》云：“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孔子解释说：“佑者，助也。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顺，又以尚贤也。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也。”这里揭示的道理，就是中国文化强调的“天助之人必先自助，人助之人必先自强”。根据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上述启示，本书把整全投资界定为“成己达人、财道辅义”的投资范式。

五、三类投资范式的比较

迄今，可以把投资范式分为三类：传统投资、影响力投资和整全投资。传统投资的目的只是为了盈利，衡量标准是盈利能力。影响力投资的目的是盈利并产生积极的社会和环境影响，衡量指标是盈利能力和满足ESG标准的能力。整全投资的目的是盈利，产生积极的社会和环境影响，并支持现实的积极文化和行为以及人类发展和进化。整全投资的衡量标准包括盈利能力、满足ESG标准的能力，以及团队文化，包括团队成员的伦理、道德和个人价值观。这里的“团队”是指全部利益相关者，即投资者、被投资者、供应商、客户和其他贡献者。

目前，有一个广泛共识是，以营利为导向的活动会损害社会和整个生态系统。影响力投资支持对社会和环境产生积极影响的企业。整全投资更进一步，在评估投资标的时应充分考虑相关人员的伦理、道德和个人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