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伤星的步伐,顾轶正式走进了胡杨林。
之前,通天巫能在众目睽睽下催眠顾轶和低道体者;但如今己方的实力大增,即便通天巫故技重施,也不会再对己方造成多大的威胁。
水灵鱼怪归位,整座胡杨林重新得到滋润之后,便和顾轶在梦中遭遇的林中风景无异了。
他们到了水灵祠,祠前果然堆满了来来往往的特异之人留下的礼帛、彩旗、水、饼。
水灵祠后水声潺潺,但顾轶梦中的奇怪鼓声和诵经声却一点也没有了。
“‘通天巫阔阔出’就在水灵祠后面的树里。”
韩琪的神色凝重道,
“——在北土之人心中,她有神明般的威望,为草原做过无数大好事。
如果她有对不住你们白驼会的地方,我们会替她向诸位谢罪。
但还请诸位务必留了通天巫的性命,不要激怒整个北土。”
韩琪的话不算为通天巫的辩护,但是对众人严肃的忠告。
顾轶虽然有把通天巫斩草除根的念头,也要掂量一番。是非曲直不论,明杀通天巫会大大破坏白驼会与北土的关系。
更何况,现在的决定权全在天伤星。
虽然同是大股东,顾轶有自知之明,他的话和天伤星完全不是一个分量。
“我来过这里,曾经见过通天巫,知道她的怨恨,也知道她现在的能力不足以损害白驼会,我可以驾驭她。”
天伤星回复韩琪道。
话语之间,天伤星竟然很早就在草原发现了这个五道体的巫师,确认了她的实力。北土之人苦心隐瞒的秘密,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但顾轶觉得,天伤星太低估了通天巫。
如果不是自己这个变数,她策动的手下在大同城几乎成功篡夺了火神,控制了白驼会的东土部分。
——唉!是自己刻意隐去了敌人激活火神的情报。
以至于天伤星的心目中,通天巫只是往东土塞进了胡友谅、万家魁和假总兵三个跳梁小丑,顾轶和李延香这些白驼会下一代股东成长过程的磨刀石罢了!
可是,凡是涉及火神之事,顾轶偏偏不能向天伤星透露。
那反而会牵涉到自己魂穿的隐秘,是冒险找死。
顾轶只有闭口不言。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这趟拼死告知并没有达到意想之中的结果。天伤星对自己的信任不是无条件的。
——当然,在常理上,除了真正融洽的家人,还有热恋之中的情人,任何人类之间的信任也不是无条件。
顾轶以为事关天伤星的生死,但天伤星却不这么看。一个资历浅薄的后辈根本不足以说服他这样的大前辈。
天伤星偏要玩火。
他们都是游侠,但是不一样的游侠。游侠的作风,可以从浪到苟,灵活滑动。
天伤星踏入了祠后。
祠后,并没有顾轶在梦中见过的介乎人与动物之间的狂野女巫师。
那里只有一株接近枯萎的胡杨树,在树林里十分突兀怪异。
这株树木以树枝为羊角、为触手,以树瘤为眼、为口,是顾轶梦境里扭曲的黑山羊幼仔。
韩琪所谓的“通天巫在树里”,就是字面的意义。
——不知什么时代起,那个女巫师整具身体就被封印在这株胡杨树内,几乎合为一体。她只有一张人脸浮现在树皮上。
不再是顾轶梦中有着惊心动魄诱惑力的美貌,这是一张干枯老妪的面目,和胡杨树皮一样沟壑纵横,只能让人无尽地感慨。
并且,老妪没有眼睛,眼眶里的眼珠子早被剜走了,如今那里只有触目的老刀痕。
身为五道体巫师,她竟然生不如死,身体毫无行动力!无怪乎之前她无法亲自动手,只能运用催眠、梦境等等旁敲侧击的道术。
“传说二百年前,的确是通天巫阔阔出向‘天之汗’传达了践踏大地的天意,但天之汗也忌惮通天巫假传天意,威胁大权,于是挖去她的眼睛,斩断她的四肢,还施加了诅咒。
通天巫的寿命超越了人类,达到了树龄的漫长,但也被永远禁锢在这棵树里。”
韩琪解释道。
——这也是她不相信通天巫会谋算白驼会的根据。
顾轶则想,女人的肉体被限制,精神则未必。
他是火神,哪怕原地不动,也能把神谕发往数千里外的大同城神庙。
他也领教过了通天巫的梦境能力——这个五道体女巫师固然不能媲美神明,但以她冠绝人间的精神能力,在草原向物色的党羽托梦发指示并非难事。
至于通天巫本人被天之汗整治了二百年,那属于北土高层的权力倾轧。
但二百年前践踏大地的天之汗怀有对一切文明的恨意;通天巫一样可以憎恨大明,憎恨东土文明,还有代表大明渗透草原经济每一个毛孔的白驼会。
总之,在顾轶心中,一切线索都指向树里这个老妖婆了。
“通天巫,已经过去一百年了,你不要再妄想天之汗会从蛮荒回来了。
我们白驼会已经在草原站稳了脚跟,所有的萨满和领主都像水和空气那样依赖我们,我们是再也不会走了,会和你们北土之人长久地和平相处。共存共荣下去。
我们白驼会记过,也论功。
在消除草原‘鬼气’这件事上,白驼会曾经得到过你的帮助。
——比起对东土的怨恨,你应该更深爱这片北土,不忍心北土之人被灾殃祸害吧。
如果你能协助我们解决笼罩北土的另一场大灾祸,我可以饶过你这一次对白驼会的阴谋。
否则,我会杀了你,哪怕整个北土激愤——不过我想,到了这个时代,会把激愤的心念化为对白驼会反叛行动的北土之人已经不多了。”
天伤星毫无感情地向通天巫知会他的处置决定。没有讨价还价。
他的话语充满自信,通天巫是杀是活,全在一念之间。
韩琪脸上的不悦之色一掠而过。
顾轶暗思,天伤星精确地计算过北土领主们的反应,算定了韩琪即便不满,最终仍然会和白驼会合作。
不过,顾轶仍然想,饶过通天巫的性命是致命的错误,除非天伤星要借用她的力量解决更大的危机。
——一个连天伤星加上漠北白驼会的全体精英都无法干脆解决的大灾祸,那会达到什么恐怖的程度呢?!
韩琪也不安地注视起天伤星——长期在安定了的漠南游牧,对漠北风雨欲来的危机她竟闻所未闻。
“嘻嘻,哈哈。天伤星,你放过我的性命,会后悔一辈子的。
——不过,说不定这是你逃不到的劫数,是上天不让我灭亡的。那你临到神形俱灭之时,休要怪我了。
说吧——北土又发生了什么异变?
——我知道你们白驼会无利不起早,一定会在消弭灾祸之后又谋取到巨大的利益——但北土之人的困苦我不会不管,这是我身为现人神的责任。”
通天巫回应了天伤星。
与树融合的她,嗓音也已经如同破锣,呕哑难听,可她真的还保有一分慈爱的人心——但她慈爱的只是有限的人,东土之人可并不在她的慈爱范围。
“我们白驼会要在漠北‘屠龙’。
‘龙王’即将在漠北形成。
它是过去一百年草原鬼气的最大根源。
之前漠南的鬼气只是‘龙王’的衍派余气,我们花费了一段时间才确认‘龙王’的真正位置。
——有你这个五道体巫师的协助,我们就能以最小的代价直接摧毁‘龙王’的意志,让整个草原永远安逸,恢复生机了。”
天伤星道。
这便是天伤星一众在草原长期停留,无法分心东土的根本缘故,他们一面筑城,鬼车一面不断地巡游漠北,排除白驼会在那里立足的隐患。
天伤星此言一出,连通天巫的老脸都变得更加皱了。
这一次他们的讨伐目标是“龙王”。
显然,那是大同城外地底下的四道体百足山主也只能望洋兴叹的伟大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