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哧。”
顾轶打了两个响指。稍微把火神二分之一的灵光用去一点，又有两只火鸦精魄获得形体，重现在人间，恢复了山主内部的照明。
“辛苦。我来打前锋，迎战山主的身外身。”
这一次，在场唯一的三道体者申雪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
一路掩护众人趟过来的剑雨让顾轶绝大部分的火鸦破形。申雪误解了顾轶火鸦的生成机制，并不知道它们的形体来自火神愿力，还以为火鸦重生消耗的是顾轶的元气，现在顾轶的本体大为亏虚了呐。
“为百姓服务。”
顾轶也不客气道。哪怕赵普全自爆，他都隐忍着不打出火神牌。现在，山主果然出现了应对外人入侵内部的防卫机制，他更要按住自己的底牌，让锦衣卫去抗雷试阵吧。
“妖怪，赵普全的牺牲记在你的账上，依照大明律，一命还一命，你当判‘斩刑’！”
大明律的执行看来十分灵活，严格而言不是山主杀死的赵普全，但锦衣卫就是把这个人血馒头吃成了。
本来在她怀里的猫判官一蹿盘到申雪头顶，申雪周身的阴风大盛，双瞳转成六角冰花之相，双手呈捧持的姿态，握持之处由虚化实，具现出一口与申雪等身高的黑色大斩刀。
——诛杀灵石镇蛇妖时，申雪召唤出了丈二高牛头鬼将；但现在山主内部狭隘，牛头鬼将并不便显形，于是附身于申雪为她代打，原来的黑色斩刀也等比例缩小。
不过，牛头鬼将的力量不变，武技不变，以申雪为容器，奔杀向车厢深处的身外身。
“呼呜呼呜，呼呜呼呜。”
两团绚烂的旋风格挡住了申雪的黑色大斩刀，将她往回架。
顾轶看清了山主身外身的面目。
这是一头身形与成年男子约略相当，直立行走的金甲蜈蚣怪。但怪物并没有普通蜈蚣的百足，替换成了四臂四足，四条铁臂各执一口煞气凛凛的七星宝剑，那是本山无上等的百足神铁结晶，远超过白驼会之前采矿炼制的所有百足神兵！
山主对人类的剑法似通非通。说其不通，两对铁臂各把双剑抡圆，形成一前一后两个大磨盘，径直与申雪的大斩刀粗莽地硬磕；说其通，顾轶眼里，两大磨盘配合无间，既是大盾又是绞肉机，竟然无懈可击。
它的身外身又似一根巨大的弹簧，按照它的心意时而压缩时而弹射，弹射之时犹如波涛高涨，怪物的劲力就大了十倍！
——隐隐然间，顾轶想到了自己五毒神掌积蓄十倍力量的武理！
“它的武道老师是天伤星——唯有天伤星这个武力系能走到山主面前，也唯有天伤星的五毒神掌值得山主学习。”
顾轶得出了一个让人类难堪的结论道，
“妖怪有那么聪明吗？”
只有与天伤星一战之缘，但仿佛妖怪比练武十载的原主都能更快领悟五毒神掌。
“妖怪只是不屑于人类的文明，到了这种妖王，它的智能和体能凌驾于人类强者，没有学习人类的障碍，只存在是否学习人类的意愿。”
始终躲后面的欧阳情道。她这个治疗上去也是添乱，队友残损之后才有她的事做，现在只负责现场看戏和评论。
欧阳情又道，
“你们得去接应雪姐姐了——这个身外身弱于山主本体，但强于三道体者。它能削减斩刑的定身咒，纯武力上也胜过牛头鬼将。”
言毕，俞新峰挺起一丈钢枪，替下倒退回来的申雪，骤雨般的光点刺向逼近众人的山主身外身。
“嗤！”
在武道上的造诣，俞新峰远胜过顾轶，也并不怵这只和天伤星斗过一阵的蛮荒山主。在两个大磨盘之间，他的枪竟然还能找到稍纵即逝的缝隙。
钢枪在这枪将的手上像软棍，像蛇，连弯九道，点到身外身的眼睛上。
“呜呼。”
毫厘之差，一阵旋风。身外身像弹簧那样急缩，从成人挤压到侏儒的长度，险险让开了俞新峰的枪尖。
“它的反应仍然是四道体妖王的级别。俞新峰虽然在大枪之艺上登峰造极，终究差一点，没法抹平躯壳上的差距。”
退回来的申雪道。
她浑身像是罩了一层水雾，皮肤之下又有幽蓝的死气游动。
顾轶更要赞叹，她的那口黑色斩刀和身外身的无上百足神剑硬拼多番，居然没有丝毫的破损。
只不过，黑色斩刀在顾轶的视野里已经开始模糊了。
“我们东土刀笔的力量来自‘太山帝君’。
无论是黑色斩刀，还是牛头鬼将，都是幽冥之力赋形，就像大同城的那个火神把愿力赋形成光箭一样。只要幽冥之力不耗散，就能一直与无上等的世间兵器抗衡下去。”
申雪解释。
身为火神，顾轶秒懂。她手里的黑色斩刀和自己的光箭都是各自神灵传承输入愿力之后，各有特色的输出方式。
看来，只与身外身交战一轮，申雪这个三道体刀笔的幽冥之力已经损耗不少了。
“喀。”
俞新峰的枪尖被山主身外身旋转的磨盘蹭到了一下。
无上百足神铁硬碰百足神铁，俞新峰的大枪立刻削成了长棍。
技艺上他胜过山主，但在体力上有天渊之别。方才抢攻，纯靠技巧，虽占上风，体力大耗。而身外身只需保持平常状态僵持下去，就能等到俞新峰的破绽。
“我上。”
李延香道。轮到她和身外身车轮战了。他们的车轮战根本无法耗尽山主近乎无穷无尽的体力，只是左右支撑，遮掩队友的疲态，以防被山主秒杀缺员。
——千辛万苦从排泄口到这里，难不成被身外身永远堵住。
有一丝绝望感，在她心底萌发。
“姐姐，用丹药补充其他人的体力。现在我上。”
顾轶冲上去替下了俞新峰。
俞新峰用大枪才能勉强压制山主身外身，用八寸杀猪刀的李延香在它三尺宝剑之下简直是舍身待剐。
顾轶也不想直面身外身的宝剑磨盘，但情势如此，他只好赌一把。
队友两番轮战，顾轶已经估算出了山主身外身的反应、力量和距离感。
迎着身外身的宝剑磨盘，顾轶挥出了五毒双刀，他只打算拼一刀，就像当初对阵蝎妖那样。
这一刀凝聚了顾轶十三倍于本体力量，同时附加了五毒神掌的九阴幻境“焦热地狱”和新体悟的“刀山地狱”。
“喀！”
又一次，顾轶双手的双刀像破镜那样完全碎裂。身外身的宝剑磨盘未有分毫损伤。在这一击纯粹力量的比拼上，增幅的顾轶不下于三道体的蝎妖，可仍要屈服于山主身外身。
身外身的剑锋继续转向顾轶的咽喉，而那一击之后顾轶已经脱力，脚步一时虚弱，无法遁开。
“嚯！”
一条黑绳般的鞭子卷起顾轶的腰肢，先于身外身的剑锋把他往后拽。
申雪服食了李延香的丹药，体力恢复，施展了判官的鞭刑。
“铛。”
那身外身的磨盘追了顾轶整整一个体节的距离，忽然停下。
随即，蜈蚣怪物的四臂不再旋转，整个身子像松垮的弹簧那样展开，不再进攻，反而尽可能地远离讨伐队，往山主头部遁走。
所有讨伐队员都是喜上眉梢。
“头痛，头好痛。是‘五毒神掌’！——你们里面有那个天伤星的子嗣吗？”
从头节那里传来山主的呼唤。虽然听语气就很疼痛，山主还保持着足够的神智。
——大概妖怪没有人类社会里“弟子”的概念，它把顾轶理解成了天伤星的血脉，把五毒神掌理解成母胎传播的天赋。
对于四道体妖王，五毒神掌的物理攻击不奏效也无所谓；顾轶并没有指望他的半吊子五毒神掌能把山主打成白痴，他的精神攻击能够让山主难受就赚到了。
在顾轶火鸦的侦察范围里，山主内部没有第二个可以机动的巡逻守卫了。
“喂给你吃。”
李延香把一粒黄澄澄，小橘子般的丹药塞入顾轶的口里，
“这是‘黄芽丹’，我用十种灵草灵果调制的高能食品，可以迅速恢复体力。”
如她所述，黄芽丹入口就化，新的元气在顾轶的四肢百骸里泉涌而出。
申雪和俞新峰也服食了李延香的“黄芽丹”，恢复了体力。
“我刚才观察了一下身外身的结构。”
一旁的欧阳情道，
“相比人脑，这个身外身的脑子结构很简单。它的尾部和山主中枢连接，是山主给身外身即时发送的战斗指令。
它的装甲只比那十六瓣排泄口薄一点，没有赵普全那种人肉炸弹破坏不了。雪姐的斩刀或许也可以。但一天一次，刚才过期了。
你的‘五毒双刀’也对它的装甲无效。不过在你们交手时，五毒神掌的精神攻击传导到山主中枢，让山主痛苦，也让身外身暂时远遁观望了。”
的确，方才交手时顾轶观察到蜈蚣怪物的尾巴一直连接到山主体节上壁的缆线。缆线也都包裹在和身外身装甲相当强度的钢索里，一时无法破坏。
他问欧阳情道，
“也就是说，这个身外身还会再出战？”
“没错。只要山主能忍着痛。你们方才的操作，根本没有让身外身受到任何损毁。”
欧阳情道。
“一个身外身都不可破，山主的三个内丹和它的中枢护甲必然更强。我们即便走到那里，也是无法可施。”俞新峰沉思道。
这是一句残酷又真实的丧气话。
“该死的。那个火神承诺帮忙我们白驼会，白白享受那么多香火，一点动作都没有。”李延香跳脚道。
到了这样的地步，她干脆向所有人摊出自己的底牌。
申雪的眼神也有点闪烁。她也威逼过火神为朝廷效力，这也是她的底牌呐。
“如果火神无法及时降临，我们只能中止这次讨伐，返回矿山上部。否则再战下去，有性命之忧，那是白白消耗力量，像妖怪进攻人类那样愚蠢的添油。
下一次讨伐，无论你们愿不愿意，我要代表朝廷集结大同的所有高手出手，从贵会的万家魁、到大同总兵，所有人都要捐弃前嫌，摒弃私心，一致对妖。”
申雪道。
这点力量不够，就再增加力量。天子的荡魔院可不能容忍妖患再扩散了。
不过那样的话，赵普全的牺牲就全白费了。
她不想自己决断，眼睛注视顾轶——赵普全除外，走到这步，顾轶功劳最大，他也是讨伐队长，他的决断才能服众。
李延香也注视顾轶。到了这一步，她也不甘心。一旦灰溜溜地离开这里，好不容易撵走的万家魁就要回来了。
“我来盯紧身外身。它再出战，我就再赏它一击五毒神掌；
你们别管山主的三个内丹，直奔中枢。
当年天伤星直接击伤了它的脑部，在外部我们没看到伤痕，那在山主头节的内部必然留了老伤。”
顾轶道。
甭管两个美女怎么当面咒火神，在穷尽山主的所有牌面之前，顾轶仍然要捂着火神的牌面。
火神出手，必须必杀。
唯有必杀，才能维持神明的形象。
“那我们走！”
李延香带头，义无返顾地和俞新峰跑向山主的头节。顾轶放出一只火鸦在前方引领他们。
“我和情情的性命也放在你这一句上了。”
申雪拍了拍顾轶的肩膀，扬起那黑色的鞭子，也和欧阳情一道跑向山主的头部体节。
“人心毒于虫子。五毒神掌既然能乱我之心，那身外身就舍弃心吧。
——天伤星的子嗣，你能破我‘无心’的身外身吗！”
山主的呼唤又到。
——没有其他人能破坏钢索，唯有山主能解开本来连接身外身和本尊的钢索。
“击杀外敌，保护本尊。”
身外身重新启动了，这一次它和山主不再共享感知，纯靠头脑里的自律机关行动。
“击杀外敌，保护本尊。”
这是它头脑里唯一留存的一条山主的指令。
虽然头脑简单了，但却没有了任何精神系技能可以利用的情绪。
顾轶没有任何可能抗衡纯粹身外身的躯壳和武力。
——对于凡人顾轶，只有被山主的身外身剁成肉泥的下场；
——但对于火神顾轶，他会反转眼前的局面。
——毕竟，有那么多人爱火神，给了火神由爱而生的愿力，顾轶绝不会浪费人类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