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障碍之心

陈玉霞

如今，女儿都大学毕业上班了，我还时常做这样的梦：深秋的清晨，吹着风，下着雨，我头顶一块白色塑料布，背着碎花布缝接的大书包，深一脚浅一脚吃力地走在乡村泥泞的小路上。忽然，脚下一滑，人摔倒了，手上、脸上全是泥，书包湿了一大片。我看着一起走的同学早已走远，爬起来急急赶路，担心上学迟到。

同样的梦，一梦就是几十年，醒来后，大汗淋漓，人如虚脱，疲惫、无力，心咚咚地跳，久久不能平静。俗语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上小学迟到的事，我倒没有刻意去想，却连连入梦。

小时候的农村，大多是土屋土路，出得门来，只要下雨，到处便是泥泞。一步三滑，跌倒摔跤是常有的事，腿脚好的尚且如此，腿脚不灵便的，更是艰难。

我因一场高烧得了小儿麻痹症，右腿比左腿稍短了点，在干爽的平路上行走，妨碍不大，若遇上雨雪天，或者道路高低不平，对我就是考验。

女儿三岁多时，跟我一起上楼梯，我让女儿先上，说妈妈上得慢。女儿噔噔地跑上了一层楼梯，站在上面等我，看我左脚上一个台阶，站稳，右脚才上，每走一个台阶都是如此。女儿着急了，噔噔地跑下楼梯，对我说：“妈妈，我教你怎么上。你看，这样，一步又一步，就上去了。”

女儿双腿灵活，小脚左右交替，边上边让我看。一层楼梯上完，她要我学她刚才的样子上。为了不扫女儿的兴，我努力地左右脚交替，可右腿无力，必须等左脚站稳后，用全身力量把右腿抬起来，才能上一个台阶。懵懂可爱的女儿看我没有学会，噔噔地跑下来，又示范了一遍，我还是“不会”。女儿说：“妈妈，你真笨！”

往事一幕又一幕，残疾的右腿，伴着我跌跌撞撞一路走来，刻在心里的人和事也许此生不会忘。一个秋天的早晨，雨哗哗地下，小学四年级的我背着书包去上学，进了校门，到教室必须要上一个小土坡。坡不高，但有些陡，并且很光滑，平时上到半坡，脚下一滑，人就滚了下来，爬起来，拍拍土，手脚并用继续上。

那天，雨下得出奇的大，小土坡被泡软，一片泥泞。我上了几次，不是跌倒就是滑了下来，手破、膝盖破，浑身上下全是泥，书包也成了泥蛋蛋。无奈中，我看着淌水的土坡，生气地捶打着右腿，嫌它不争气，泪花在眼里打转，最终还是没忍住，成串地滴在地上。任泪水怎样流，我还是上不了那个坡。

上课铃早已响过，雨大如注，校园里不见一个人。又要迟到，想想站在教室门外喊报告时的紧张、害怕、忐忑，打断老师讲课的尴尬，同学们齐刷刷的眼光望着满身是泥、浑身湿透狼狈的我，还有这上不去湿滑的土坡，小小的年纪，心痛得要死。那时，我多么希望土坡消失，神仙来助，土坡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台阶，两边还有护栏，不管下雨天还是下雪天，“残疾”的我都能上去。

年轻的史铁生因病瘫痪后，摇着轮椅穿过一个又一个街道，避过行人，避过车辆，摇了好长的路，来到一栋居民楼下，停下来喘口气，望望楼上那个窗口，鼓足勇气，压着心里的忐忑，喊了一个女孩的名字。一声没有反应，第二声显得有些急切，音量明显提高。

一个健康漂亮的女孩噔噔地从楼道里跑了下来，着急地说：“你怎么来了，这么远的路。” “有事吗？” “没事！”楼上的玻璃窗户上贴着一张男人的脸， 朝下看着，时隐时现。女孩紧张地看看楼上，又看看史铁生。

史铁生微笑着告别女孩，一个人摇着轮椅，穿过一个又一个街道，避过行人，避过车辆，避过坎坷，去了电影院，去了图书馆，去了地坛。

地坛让人神往。今年五月，我有幸参加了由中残联、鲁迅文学院、星云文化基金会在上海组织的“2021年全国残疾人文学研修班”。学习期间，聆听了一堂有关无障碍发展论坛的课，复旦大学教授分享了一个真实的故事。

一个偏远山区的农村女孩，患了自闭症。由于贫穷，女孩从未走出过大山。一次偶然的机会，女孩被体育教练发现，她双臂有力，是掷铁饼很好的选手。慧眼识才的教练带她进了省队参加集中训练。

没有被命运善待的生命更加珍惜上天的眷顾。找到了兴趣爱好，女孩渐渐开朗，对掷铁饼尤其喜欢，她起早贪黑，不怕苦不怕累，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辛勤和努力，最终在一场赛事上夺冠，收获了奖牌、鲜花和掌声。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女孩回家后，没有急着向爸爸妈妈展示她获得的奖牌，而是从包里掏出一瓶瓶矿泉水，送给父母，说这个水好喝、甜。这都是平时训练时集训队发的，她舍不得喝，积攒下来，想要送给父母，因为他们从未喝过这样瓶装的矿泉水。

教授讲到这，掌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