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拯救世界

世界马上就要毁灭了。

然而,即使已经距离终末这样的近处,也很少有人知道这一点。

【对于这个世界上大多数庸庸碌碌的普通人来说,世界是很稳固的东西。即使那些强大的灵能者可以一念之下改换天地,但还是有灵能火炬这样的造物,可以作为一个区域的「主权枢纽」,将对灵能者的行动限制制做成规则,印刻在一定范围内。】

……

在图恩的千年历史上,中央平原从未有过的超级暴雨从天而降,冲刷着这座大陆中央伫立千年的文明国都。王都中央,由巨大黑石粗胚雕砌而成,巍峨庄严的漆黑宫殿千古不变的沉默着。

直到一个并不高大的身影从遮盖天日的雨幕中,悄无声息地来到高耸的围墙之下。

他抬手,挥剑,手中华丽的仪式巨剑从黑钢间毫无阻隔地划过,他抬脚前蹬,沉重的漆黑石块,携带着墙面上已然破碎的永固术式符文,被轻飘飘地扫落到一旁,连落地的闷响都不曾发出。雨水顺着他的脚面,向着黑漆漆的内殿中流淌。

站在开出的洞门前,安苏撇嘴笑笑:

“照理来说,这里应该有一道雾门。”

他摇摇头,手慢慢握紧,迈步跨进面前无限的黑暗。

“算了,就当他有吧。”

……

【在这样和谐的表象之下,灵能者也很少能够发现终末的到来。这个看似坚固平稳的世界在某一个时刻,莫名其妙地来到了毁灭的岔路口。人们已经熟悉了昼夜交替,四季轮转,万物循环于生死和盛衰之间。可突然有一天醒来,这些原本隶属于自然的底层规则,这些严格遵照规律发生并且重复的一切,突然就不复存在。】

……

在安苏踏入这里的瞬间,丝缕黑雾在虚空中弥散,凝聚,反复在宫殿内的每个角落扫过,在确认没有引起主人的警觉后,神秘的气息逐渐占据了这里的灵能场。整个宫殿短暂的被隐秘所屏蔽,权能绕过鹿首神的眼睛,将宫殿粉刷成黑夜的颜色,然后将这里的一切向深海拖拽,拖拽。

越过了某个界限之后,世界突然颠倒过来。

像是进入另一张大地图的既视感,切换场景的字幕也在面板上缓缓显现——

【离世庭院】

宫殿被因赛克从原本的世界中偷窃出来,然后丢进这个隐秘的国度。

阴影是这里的原著民,他们被隐秘的权能赋予生命,从二维的黑暗里中升腾起扭曲怪诞的肢节,在宫殿的每一个角落蠕动伏行。

细碎的烟尘弥漫在空气里,像是粉碎了的黑曜石,折射着细密而内敛的幽光。

接下来,安苏要在这里,摘下图恩王的冠冕。

他将剑拖至身后,剑尖摩擦着粗糙的地面,碰撞出耀眼的火星,但却不发出一点声音。几只退避不及的影之虫被划过的剑刃瞬间斩断,原地地化作几团黑雾。

……

【世界就要毁灭了,多么新奇滑稽的说法,听起来就是天方夜谭。所以,众生不会去理解也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他们在安全的国度中昏眠,丝毫没有感知到终末的接近。只有属灵的救主发觉了末日的痕迹,于是他将自己沉入无尽的轮回,想要警示更多的众生。】

……

没有声音的世界诡谲恐怖,除了影之虫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灵性颤动,万物死寂,距离与时间都不再拥有意义。安苏机械地向前迈步,迈步……他快要记不清自己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通向王座的道路漫长得好像没有尽头。

……

【救主在几次轮回的尝试之后,理解了人性的脆弱,那些过于荒诞和沉重的真相,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如果让他们强行去认知终末,唯一造成的后果就是灵性的大范围扭曲,恐慌将蔓延大地,而恶意将占领世界。于是,救主用了无数次轮回的积累和筛选,召集了一群接受能力出众的年轻人和精英,带领他们筹备拯救计划,迎战末日。】

……

无尽的黑暗与寂静之后,安苏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贵安,艾德里安大公,您要阻挡我吗?”

打招呼只是一个习惯,让他能在死寂里找到一些支点,安苏从来就没想过会得到回应。面前的大公,他的灵性特征与这座宫殿一模一样,只是归属于同一个庞大整体的附庸物而已。

此刻,作为图恩王肢体的大公有了动作。

厚重的骑士剑几乎是一瞬间纵劈向安苏的脖颈,又在无声的碰撞中被安苏招架住。

“冷兵器作战,倒是新奇。”

隐秘的国度,是距离灵性一侧更近的世界。在这里存在的东西不止是普通的实体,而是灵性的衍生。在这里受伤,灵性也会受到伤害,安苏也不能随随便便自爆实体来以命换命。

受控的大公没有以太模板,但他身为高位以太层级的灵能力量依然存在,长久征战于边疆的战斗意识也决定了他的强大。

“失礼了。”

湛蓝的光焰染上巨剑,两柄武器在无声中碰撞,随后大地裂解,阴影哀嚎。

只有宫殿的主体还能保持完好。

……

【救主失败了。】

……

安苏被那柄三指厚的骑士剑从左肩斩至腰段,无论是实体还是灵性,都几乎被完全砍断。没有鲜血飙射的场景,他只是倚靠着一旁的支撑柱子,用一只手用力将断裂的脊梁扶正,然后静静看着伤口处蠕动着生长出肉芽,泛着蓝光的血液像是活物,一点点把这具残破的身躯拼装完整。

……

【终末的本质超出所有人的最坏预估,早早知道真相的那一群人有很多都疯了,他们无法接受注定毁灭的结局,于是开始钻研如何将自我移接到更崇高的灵性中,借此来逃出这个绝望的世界。救主在毫无意义的拯救过程中同样陷入迷茫,他的自我在无数次的轮回中被削弱,逐渐黯淡,最后难以维持。】

……

“呼……呼……”

手臂的力量很难再支撑起身体,安苏只好瘫软地跌坐在一旁的石墙边,用尽全部的灵能来修补破损的灵性。周边,战斗的震荡还是波及到了宫殿本身,虽然没有能够看见的破损,但某些石柱和墙体会在阴影中突兀地闪烁,甚至还会突然地消失和位移。

而就在不远处,一滩几乎难以辨认原貌的高大人形躺在地上,他浑身焦黑,原本华丽的礼服看不出颜色。那些实体的破损处露出森然的灵性骨架,几道狰狞的伤口贯穿了他的胸膛,黑漆漆剑痕里不时散发出连灵魂都可以冻结的深寒,虚空里飞舞着灵性被烧却后残余的无色光粒。

这具尸体颤抖几下,渐渐融化渗入宫殿的地面,被王的意志所回收。

很狼狈,但还是赢了。

安苏支撑着剑柄,慢慢地站起来。

“很好,神性侵染还在可控范围内。”

在他的眼角,湛蓝的泪痕没有加深的迹象。安苏很勉强地平衡住了“自我”,没有进一步朝着神性侧偏移。

他知道,一但越过那个界限,自己就不再是安苏了。

简单把灵性的伤势处理一遍,其实只是粗暴地把四分五裂的逸散灵能重铸回这具身体,粗糙,但是有效。

至于后遗症,在这个关头也不纳入考虑的范围。

他拄着剑制拐杖,跌跌撞撞地接着向宫殿内部深入。

……

【再后来,救主已经忘掉了自己的名字,他用塞维尔来称呼自己,好让自己还能记得拯救的目的。最后的最后,目的化作执念,救主的最后一丝人性也摇摇欲坠。他为了收集更多的悔恨来延续轮回的道路,将不必要的抛弃,将亲密的舍离,将责任移接,为众生的命运给予定义。】

【现在的他,真的像是一位神明了。】

……

将仪式巨剑从又一具尸体上拔出,利刃划过皮甲发出刺耳的鸣叫。安苏随手洒落剑面上沾染的灵性残片,他不觉得力竭,只感到机械和麻木。

瞳孔愈发湛蓝,而时间愈加紧迫。

再快点,再快点……

“到这里,开始出现声音了吗……”

这意味着隐秘的力量被削弱了。

已经很接近了。

透过深邃的黑暗,他已经能够依稀看到那张王座,那个高高在上的王位。

他向前迈步,终于来到王座的正下方。

安苏抬起头,静静地向上方注视,他知道图恩王就在那里,永远可以俯瞰整个图恩的至高处。

……

【再后来呢?】

……

并不高大的身影从王座背后的阴影中浮现,他披覆着加冕时的国王礼服,淡金与深红的搭配显得大气典雅,亮紫色的绶带与勋章在昏黄阴暗的灯光下依然熠熠耀目。

但那具比枯骨还要干瘪的身体却几乎毁灭了这威严的一幕。

图恩王比几个小时前更瘦削了,宽大的礼袍遮掩不住胸腔处横兀的肋骨,随着他绵长的呼吸重复着隆起和塌陷。

安苏朝他举起剑。

……

【人性的熄灭是很突然的,连塞维尔自己都无从察觉。他只是突然发现有一天,无论自己再如何使用悔恨,都无法再开启新的一遍轮回。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把人性弄丢了,并且毫无知觉。】

【原来,神明是不会悔恨的。】

……

“安苏,最让我骄傲的儿子……”图恩王沙哑,却还饱含傲慢与威严的声音从高处响起:

“你为什么来到这里,是不愿意见证为父的威权吗?”

“父王……”安苏低语,“连您这里,也开始下雨了啊。”

即使在这里,威权与隐秘双重造访的核心区域,外界的雨声还是显得嘈杂厚重。

暴雨已经不会停了,它会在每一处世界的夹缝里倾泻而下,这不再是自然现象,而是这个世界在临近终末时,最后的哭泣与疯狂。

……

【神是什么,如果站在某些角度上,他们只是单纯过头的孩子罢了。靠着目的作为内驱,靠着众生的愿望作为动力,最纯粹的神性就是最单纯的孩子,他无法理解善与恶,也无法理解好与坏,他只有追求目的而产生的,某种近乎执念的事物来指引他的行动。塞维尔虽然不知道悔恨为何而失去,但他知道,没有了轮回力量的自己无法拯救这个绝望的世界。】

【所以,在最后的一次机会中,他自杀了,用饱含悔恨的灵性作为祭品,将人性重新赎回。】

【这样一来,还剩四天,便是永远的四日之都。】

……

君与臣、父与子……

最接近神明的人王,还有想要成为人的神明。

安苏微微扬起巨剑,走向高举的台阶。

“我来拯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