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王

“安苏……”

迎接他的是佐伊带着担忧的呼唤,安苏摇摇头,把脑海里的刺痛感甩出,再将复杂的思绪整理好。

“我没事。”

虽然是这样说,但这种话也只能骗过安苏自己,少女眼眸里的忧色还是挥之不去。

佐伊歪着头打量面前的安苏,总觉得他发生了某些变化,却无论如何都发觉不了异常。

只能当成是自己的过分敏感。

不过……

佐伊又突然开口道:“我能问你两个问题吗?”

“其实,想问更多也没问题。”

不得不说,虽然被刚才的突发情况折腾得够呛,但靠着那会的异变,安苏起码将可能面对的“修罗场”度过去了,也算是一种因祸得福。

只要佐伊不接着打听关于艾琳的事情,她想要知道什么都无所谓。

“呼——”

佐伊很郑重地深呼吸,轻轻拍打自己的脸颊:

“我想问你……”

她抬起头,幽绿的眼睛里带着严肃:

“安苏,你想要拯救的世界,包括我吗?”

“……”

这算是什么问题?

“当然。”

安苏当然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我指的拯救,是佐伊这个人的全部,包括佐伊的愿望,佐伊的梦想,甚至是佐伊想要的未来。”

“安苏,你能在终末中,让我的一切都得到拯救吗?”

这是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听起来很奇怪,总感觉带上几分特别的含义,但没有前后文的提示又无从理解。

拯救,佐伊的一切吗?

安苏还是毫不犹豫:

“我会的。”

“呼——那我就放心了。”

佐伊笑起来,明亮的眸子像是拨开晨雾的湖泊,碧绿清澈。

虽然摸不着头脑,但安苏还是下意识地问:

“第二个问题呢?”

“唔……暂时好像不需要第二个问题了。”

佐伊勾起食指贴在嘴唇上,又悄悄鼓起脸颊,看起来古灵精怪,可可爱爱。

下一瞬间,柔软的唇毫无前征地贴上来,像是吮吸,又像是索取。女孩报复式地用尖尖的犬齿去轻咬安苏的唇边,让他体会到阵阵像是被“揪起小撮皮肉”的疼痛。

亲吻一点点变得热切,与此同时,系统界面上的字幕一闪而过。

【“深寒”将不完整的灵性特征寄存于您……】

……

【弥赛亚,这个时候就不要冒出来扫兴,多学点人情世故对你以后有好处……】

【只管亲你的,渣男闭嘴。】

……

许久,唇分。

少女脸上的红霞与娇羞的神态,是最最最珍贵的宝物。安苏侵略般地靠近,紧盯着她湿润的嘴唇,饱含血色的脸颊,还有雾气蒙蒙的大眼睛。

“唔姆——”

女孩求饶般后退两步,害羞地蹲坐到地上,或者也可以说是乖巧。她用双手紧紧环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其中,偶尔轻微的抬头动作,却把那两只小巧的,在此刻红到透明的耳朵暴露在外边。

攻这么高,防也太低啦!

在这样的战斗中专修一点,只要不把我安苏秒了,必然是会落入下风哒!

【攻势逆转,现在是我的回合。】

就在安苏想着该怎么捉弄佐伊时。

灵性突然莫名地颤动几下,随即,他把食指抬到嘴边,作出“嘘声”的动作。

拯救世界的救主已经做好准备,那么末日也就应期而至。

于是下一秒。

天黑了,众生惊惧。

“嗡——”熟悉的蜂鸣。

天启的号角被吹响了。

“快点……快点……就要来不及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没有再能悔恨的余地了,去做选择吧……”

……

我见过这一幕!

在哪里……在什么时候?

安苏悚然,他压抑着来自灵性的悸动,环视四顾,试图寻找这道声响的来源。

他找不到,他只能看到更可怕的场景。

精神状态再不良的特效师也无法创造出这样的舞台,当帷幕被拉开,他看到世界倒悬置扣于奈落顶端,万物尖啸着朝着无底深渊永恒跌落,而后,诡异的红色占据了全部的视野,天空开始四分五裂,循环的浮云开始往复飘过,它们加速狂飙,于是整幕天空都像是被按下“快进”键的影像视频,脱离一切现实的荒诞。在“咔嚓喀嚓”的声响中,无数条裂隙渗进世界的全部角度,狂乱无序的光影从这些深邃的裂隙里倒灌而入,将万事万物,以及一切触摸到的逻辑、概念、规则全部分解。

世界正在融化。

看不到边界的火焰在炙烤着这个世界的根基,像没有连接电源的笔记本,缓慢而毫无挽回可能的,用一种不可撼动的步伐,朝着终末迈步。

“这就是……”

【关停的末日】

「距离VXII矩阵停止运行,剩余7小时」

安苏把冰凉的手按在眼前,闭上眼睛,用寒冷驱赶恍惚。

面前的炙热潮水般退却,等到他再一次睁开眼睛,一切如常,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即使其他人都不能记得,但安苏一定可以想起,这幕源自毁灭之后的剧目,这场注定到来的动荡,这次无法避却的终极变故。

高台之上的灵性与世界达成共鸣,见证着那一刻的末日,品尝着从“毁灭”背后泛起的回响。

某些东西已经永久改变了,就比如安苏此刻的决心,在舍弃了几乎一切之后,亲眼目睹末日,并且将要抵达终点的决心。

他看向天空,日轮高悬,阳光强烈到甚至可以穿透阴郁的云层,平等地照亮这个世界。

【这是不够的……】

现在的太阳即使足够璀璨耀目,但安苏还能回忆起几秒前的那一幕,哆哆嗦嗦的骄阳好像接触不良的灯泡,即使作为最伟大的自然象征,在终末的冲击下还是不堪一击,在破灭的前夕就已经摇摇欲坠。

它很快就靠不住了。

在那之前,自己得作出抉择。

所以……

【时间要开始加速了!】

“去教会,大祭的进度必须立即开启!”

安苏刚要迈开脚步。

他又一次停在原地,脸上浮出愠怒。他感受到不远处,近乎无穷无尽的灵能力量开始聚集。

像是上色,在给世界的背景镀上底色。

无穷无尽的神性从天空的尽头涌出,狂暴地将一切吞食。那股容纳万物的包裹感拉扯着感知里的一切,所有的灵能都向着同一个方向聚集。

灵能场覆盖的范围是……

被博德恩之墙所包裹,外界失却后剩下的整个世界!

【妈的有完没完,一个个都在干什么?】

焦虑不能动摇意志,但还是让安苏感到烦躁。

但很快,他就烦不起来了。

他后退两步,不自禁地近乎跪倒。几缕头发像是干草一样被汹涌的灵能折断,落到地上,又很快化作细碎的粉尘。

他用尽全力站稳,然后看向天空。

当天幕被灵能遮蔽的瞬间,安苏看到从庄严的黑色墙壁之后,从雄伟的王宫之上,缓缓升起的一道虚影。

它占据了所有可能角度的视野。

无数漆黑的线条造构出祂的轮廓,像是雄鹿,也可能是无法辨认的古兽。兽首之上,焦黄的犄角分出枝杈,弯曲着向高处延伸出干瘪惨败的骨骼,半截朽坏而焦枯,半段惨白而干裂,仿若烧却的灰烬附着,神态森奥。

王族的象征物,造构到极致的以太模板。

【赛努诺斯,大地的角神】

安苏静静看着这一幕——

无穷无尽的生机从王座升腾至高处,化作墨绿的藤蔓,缓慢而庄重地攀附上那对枯骨般的鹿角,将那些狰狞的骨骼包裹。于是茂盛的角开始像树一样生长,它增生出更多的肢节,更多的层次,巨树就这样一直延展至空境的彼岸。那样遮天蔽日,伟岸神圣的姿态,像是被支撑起的另一片世界。

与角神同样起源,始于荣光的伟大带来骄傲,这是只属于图恩的长青之力。

同样抵达“永续象征”界限的伟大之物。

【青之树,长青的世界】

以太的造构还在继续,有植物生长的细微声响,从世界之底传来。

鹿与森林与王,代表文明的帝王与代表自然的祭司,全部的象征意义聚集在这具鹿首神的本质当中。

帝王的生与死,与植物的枯荣性质相同,在这样的远古概念中,神圣的灵性出走身体,寄存于槲寄生。即使是万木萧疏的严冬,唯独翠绿的槲寄生油然生在树桠之间。

掌握了槲寄生的帝王,同时也掌握了灵性的奥秘。于是,代表大地的鹿首神迈入森林,将灵性寄存于金枝。

椭圆形的长叶与缠绕层叠的枝茎,像是血管,缠生于鹿首神的周身,像是脉搏,起伏跳动——

【金枝,神圣的槲寄生】

还没完。

即使是无数层帷幕的阻隔,安苏还是看到那个身影,同时有着最威严的面孔,以及最枯瘦的身躯。

提亚马特·马林库斯,镇守着万古荣光的永恒图恩王。

“父亲。”

安苏朝着他无声站立。

此刻,图恩王从那张雄伟庄严的王座上坐起,连接着他的藤蔓锁链被强行挣开,枯尸般干瘪的身体里,幽绿的血液喷溅而出,从王位的高处順沿着台阶滚落,一缕缕渗进地面。

他的身影隐没在王座前的黑暗中,看不出表情。

“咚——”

但有什么声音响起。

“咚——咚——咚——”

高天之上,伟岸庄严的古兽微微震动,他的心脏从这一刻起开始跳动,好似雷鸣。

图恩王微微仰首,银色的王冠凝聚在他的头顶。

【权能·威权】

同步的,缠绕着鹿角的无数藤蔓开始向着更崇高的形态转变,它们被镀上银质的底色,在昏黄光芒的照射下似是闪烁,像是跳动的筋络脉搏,将众生的心跳与意志搓揉到一起,凝结成代表至上威权的冠冕。

【银冕,威权的王冠】

……

鹿首神伫立于世界的尽头。

“安苏,好好在那里,见证我的威权。”

这一切,都是为了阻止你。

你的父亲,足够护住图恩的一切。

“……”

更多的以太模板开始浮现,王族全部的底蕴都在此刻响应着【威权】的号召,成为鹿首神伟岸象征的一部分。

比太阳还要夺目的火焰——“灯与铸”的造构模板【火炬】,无声悬浮在鹿首神的左侧,象征着“指引、统治与影响力。”

扭曲,被抓握在手中的蛇,还有围绕着神的动物,源自“肉”的升变模板,【兽主】,象征着“对自然的统御和守护。”

……

几乎无穷无尽的底蕴在此交织,将那个身影高抬至世界的顶端——

然后,战争就开始了。

鹿首神睁开硕大的双目,露出苍灰色的,毫无波澜与光泽的瞳孔。

他举起左手边的火炬,轻轻向前挥舞,古老的动作充满了和谐的韵义,大工无巧,大象无形。主持世间礼法的君主,通过某种介质和仪式,与这个病入膏肓的世界沟通。

【第一次冲击】

天色很突然地黯淡下来,一切光线似乎都被那道无形的帷幕所遮蔽,波纹状的弧光无视一切阻碍向前推进,经过的路程上,一切为王所不容的事物都将被改写。

“逆贼秽民,皆当臣服!”

于是,万物俯首。

【律法·王权】

将神圣的象征从教会的掌握里剥离,将一切正统,归属唯一的王——

安苏只觉得毛骨悚然,当波纹经过他的身体,意识被包裹着融入那团庞大的意识群中。仿佛成为了“蜂群”中的一员,他无法控制自己,甚至无法再能理解“自我”的存在,像是滴入海洋的墨水,被无穷无尽浑浊的浪潮淹没稀释,直到彻底融入毫无知觉的“集群”当中。

无论是卑微的生命,还是复杂的意识,甚至是无机物,在王权的统御之下,都将存在的意义归属给王。

陷落,不断的陷落,还有永恒向下的沉溺,深海幽邃而不可见底。

“对亲儿子都下狠手吗……我的老父亲。”

组成身体的每个基础粒子好像都被更高位的意志所控制,或许只在“王”的一念之下,它们都会狂喜着与“安苏”敌对,彼此之间互相毁灭,即使他们原本属于同一个体。

就连“安苏”本人的意志,在王的律法下,都会想要杀死“自己”。

【可是啊……】

安苏目睹着“安苏”陷入被支配的疯狂,每一个细胞都在相互厮杀,白细胞在组织液中无差别吞噬,它们长出完全不符逻辑的“锯齿”和“尖牙”,只是为了看起来更具有攻击性。红细胞开始搬运迷之部位产出的剧毒,将这份源于“自我”的恶意运送至全部的循环。

可惜,同样想要自杀的心脏早早就罢工了,所以血液停流,只能靠着畸变出的鞭毛在崎岖的血管里蠕动。

他的指甲和毛发开始向内生长,像锋利的刀,从反折的肋骨与倒翻的肌肉间穿插,鲜血喷涌而出,又努力通过张大的毛孔重新回归这具身体,因为这些血现在都有剧毒,部分洒落在地面上都会腐蚀出小小的坑洞,滋滋冒着白烟。

【真够夸张啊……】

此刻正在上演的,是一场浮夸的“自杀”,由“安苏”为了取悦王命而做出的行动,一次极端的“自我毁灭”。

直到连皮肤都开始蠕动,准备往外伸出触手勒死这具实体时,安苏也坐不住了。

够了够了,也不想想呼吸系统早停工了,都已经开始分泌瘴气了。

自己这具身体,绝对能凑出一大半的元素周期表!

并不是很想变成丑兮兮的触手怪,安苏开始采取反制措施。

【再继续下去就不礼貌咯,会吓到别人的……】

“父亲,这样的程度,可杀不死我。”

这具身体虽然疯得彻底,但安苏足够高位的灵性还是静立在原地,没有受到更多影响。

他调动起灵性之海的灵能,这一部分归属安苏本质的力量在位格上不输给王权,所以目前仍然可控。

很干脆的,他一把火将受控的实体烧得灰都不剩,然后用高位的灵性制作框架,在一帧的刷新时间内重组完成。

处理完王权的控制,安苏又看向王权律法蔓延过去的方向,那里很明显就是教会所在的区域。

无色的波纹在冲刷到【隐秘】帷幕的一瞬间,毫无阻隔地穿透了过去。

无事发生。

【就这?】

不过很快,安苏就意识到不对劲。

整片王都在此刻陷入诡异的安静,好像连风的移动都事先讨论好的统一。路边的行道树被风吹过,叶片发出齐刷刷的摩擦碰撞声,每隔十几秒就是一次循环。

“?佐伊?!”

安苏看向身旁的女孩,她此刻呆呆地站立着,虽然外表没有什么变化,但灵性像是一滩死水,毫无波动。

他又把灵能扩散出去,却只发现,整个王都范围内的灵性,全部发散着一模一样的灵能特征,变成了某个超大型个体的附庸物。

现在,安苏知道图恩王想做什么了。

救世计划中,“死海”、“通途”、“大源”三要素缺一不可。如果将世界比作即将驶出终末的方舟,死海是客舱,通途是罗盘,大源是驱动力。

死海和大源都是极难干涉的存在,所以,图恩王从“通途”下手了。

控制了众生的心智,安苏当然没办法再连通众生的愿望,去构建出可行的“通途”,也无法再搭建起完整的“大祭”。

【老!登!】

安苏长长呼出一口气,刚刚重塑的心脏在狂跳。

“原本,我是不想走到这一步的。”

他与天空中庞大伟岸的鹿首神对峙,图恩王低沉的声音顺着无处不在的灵性介质,直接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安苏,看来你已经找回一部分力量了。”

“既然如此,那就站到我面前来吧,用你的一切向我发起挑战,让我看看,你一直以来累积的决心,到底能不能撼动我的权威。”

“我一直都说过的,安苏,我才是图恩之王,我会把图恩从任何末日手里守护住,还会比你做得更好……”

“呵呵……”

安苏伸出右手,插入一旁的虚空,片刻后拔出一柄冒着寒气的巨剑。

它的剑刃华丽而狰狞,亮银色的剑柄上镶嵌着骷髅状的幽蓝宝石,剑面很宽,剑身极长,正中雕缀着复杂的纹理和铭文。

与其说是劈砍的武器,倒像是一柄仪式物品。

“老爷子,猜猜我手里这是什么?”

“……”

图恩王并没有回答,他只能从这把看似吓人的巨剑里感知到纯粹的灵能,再无象征一类的特别之处。

“老东西这也不懂那也不懂,不如赶紧卸担子回家养老,还来跟我们年轻人卷拯救世界?”

“这玩意叫孝子剑,概念级杀伤武器,专捅亲爹!”

“我一个年轻人不懂下手轻重,到时候不小心把您老伤到了,可就真成大孝子了……”

图恩王:“……”

现场陷入尴尬的沉默。

全程听完这段对话的弥赛亚咂咂嘴:

【好嘛,这么快就没得聊了。】

安苏:【老家伙不给台阶,好说歹说都得硬钢一场,这么大年纪了还天天卷来卷去,剧情金币是一点不爆……】

安苏撇撇嘴:“我忍他很久了!”

“爹——”

安苏朝着高处大喊道:

“你那对大角都烂得只剩骨头了,真以为用绷带缠一缠就能当新的用吗?”

巨兽轻轻摇晃脑袋:“再残破的犄角也足够支撑起世界,青之树必然万古长青。”

青之树,还有分割世界的围墙——这是王的守护之决意,就如同他作为王的身份一样,独裁且王道地将这个世界包裹,以此囚禁,同时守护众生。

“里面都快烂干净的树,就算它是世界树我也不会相信。你要怎么保证,这颗背负了整个世界的朽树能够坚持多久?”

“我会证明的。”

【呵呵……】

“意思就是,没得谈咯。”

“那就,等我来把你从王座上拖下来吧。”

安苏微微鞠躬:“我最敬爱的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