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晚风从道路的尽头吹来,顺着还未平缓的呼吸灌入鼻腔,与酒精一同反应,刺激直达咽喉深处。
安苏使劲掐了掐两侧的太阳穴,让自己觉得清醒一些。
【弥赛亚,几点了?】
【还有两个小时就是第四天。】
罕见的,弥赛亚没有对安苏把自己当成钟的行为有什么反应,他就这样简单地回答道。
安苏站在道路中陷入茫然。
接下去……要怎么做。
脸颊旁的两行泪痕还没有干透,此刻又被风带起几分冰凉。
“了解了世界背后隐藏着三重失却的同时,我也就接替了塞维尔的救世重任。
我需要得到更多的助力,不管是原本塞维尔留下的后手,还是现在属于我自己的力量,都要去争取……”
但是。
安苏看向自己的双手——先前抚摸了老旧书籍留下灰尘还没洗,掌中和指尖被染成脏兮兮的黑色。
“塞维尔,预见了这些的你,到底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什么,又给我留下了什么?”
【你没有留下任何信息,不给我任何的指引,只是丢下数不清的谜团和等待我去揭示的真相……】
【为什么?】
安苏想要去教会——那里隐藏着许多的秘密,只要去到那里,至少能够揭开大祭的真相。
“但是,继承了塞维尔“终末先知”身份的自己,又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前往教会?石头帽只能应付星光以下的探查,但教会里可不止一个掌权者。
难道跟个呆逼一样,一个人站在人家的大门面前,喊教皇出来对峙?”
扯淡呢……
安苏又想到两方势力的另一边——
“王族对自己的态度很暧昧,那是因为原身是图恩王的亲生儿子!如果没有这层身份兜底,我第一次被带到王宫,就不可能完整地出来……
而且,以图恩王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塞维尔肯定对图恩王透露过什么——也许就是世界的终末真相。”
但图恩王对这个“真相”的态度也很暧昧,他似乎在等待塞维尔做出进一步的解释,对他前去寻找的“答案”似信非信……
安苏理解不到图恩王的真实想法。
总而言之,王族那边大概率也是碰壁。在自己没有绝对把握说服图恩王之前,显然还需要积累更多的情报。
还有一个选项……
安苏看向王都的尽头。
“现在,自己已经积累了一部分关于‘终末’的认识,不再是之前的完全白板。”
如果去往秽民一方归位,直接入座“终末先知”的位置,确实有了一丝的可行性……
但是,做出这个决定,就意味着安苏在短时间内与“教会”、和“王族”两方面同时敌对,自己没办法利用图恩王给的“金枝家嫡子”的身份继续在王都内活动……
该怎么办呢……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收拢塞维尔留下的后手。
安苏做出判断——先去秽民那探探情况。
教会和王族对自己的态度暂且不明,但在秽民那边,自己是妥妥的“老大”。
虽然换了个中之人,但众所周知皮套才是本体。
况且……
安苏琢磨着:
“现在去跟秽民接头,也不一定就是完全放弃了在王都的合法身份。
反正图恩王对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被教会那头察觉,我就可以顺利混迹在两头。
这样的话,我只需要躲开一些普通的巡查守卫,这还是很简单的——等自己用“终末先知”的马甲去秽民堆里逛一圈,回到王都依然是清清白白的金枝家少爷。
就这么决定了!”
安苏收拾好心情,就一路朝神墙下赶去。
“时间已经不多了,希望秽民不要介意我的半夜来扰吧……”
“反派应该都不睡觉吧?”
安苏一边赶路,一边屑屑地想着:
“作为反派的基本素养,就是在大半夜这种乌漆嘛黑时间段,抱团聚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会议室里,然后商量着怎么毁灭世界。然后等着主角把他们一锅端了——”
安苏恶意地揣测着。
……
——————————————
很快,随着建筑群落的渐渐稀疏,安苏也来到了城区的边缘。
他不自禁地仰头四十五度角,看向那个“只对他开放”的画面——离地大概六七十米的高度,几队夜巡者悬浮在半空中,躺着或是坐在那面巨墙之上,看上去无比的诡异。
安苏默默地穿过这道唯独孤立着自己的神墙,他也猜测过,这或许也属于无意识中被自己的神性所绕过的,已经“失却的外界”的一部分。
绕过巡逻的经过没有安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在经过那堵“空气墙”的过程里,安苏最起码感受到附近三四道星光阶位的灵能持续扫过。
如果不是他临时过载灵能,提高了术式的深度判定,险些就被逮住了。
“什么情况……不是说星光开始就已经算高阶灵能者了吗?”
安苏暗暗叫苦:
“我只身孤影一个人,本来就隐蔽,还特意选了一个特别偏僻的角落——就这个屁点大的鬼地方还能有这么多星光?还全都只用来当人肉真眼?”
战力膨胀了啊!怎么感觉星光一下子就烂大街了啊!
不过有惊无险,安苏还是成功绕出了巡逻圈。
确认了周围没有探查灵能存在,安苏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走出神墙之后,附近起码二三十里内都没有别的建筑群落,只有围绕神墙的墙根一圈零散分布着一些哨站——哨站的守卫也都是以太封顶的灵能者,不再能察觉到安苏的存在感。
安苏特意挑了片视野开阔的区域,他打量着面前一望无际的、像是原始丛林的景象。
他很快皱起眉头:
“这里算是什么地方,已经‘失却的外界’吗?”
现在的他就站在这块:【无法被王都内的人所理解的、已经在世界概念里失却了的区域’。】
然而,没有想象中光怪陆离的场景出现。明明安苏已经走出了神墙,但也并没有察觉到分毫这里的特别之处,好像真的就只是一片普普通通的丛林。
带着疑惑,安苏缓缓步入丛林,他环顾着四周——
周围萦绕着一股很诡异、很特别的安静。
这种“静”不是说完全没有声音,与其用它来形容音量,倒不如说是描述一种更抽象的概念。
附近不像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茂密的蕨类植物大片大片生长,安苏只能硬生生地从它们中间挤过去,从出发点向前方辟开一条显目的道路。
林中的树木最开始矮小,随着向里的深入逐渐变得高大,最后已经可以遮蔽大部分天空。
只有少量月光穿过那些茂密的叶片,稀稀疏疏地投落到地面。
安苏可以听到附近的角落里传来小生灵窸窸窣窣的活动声,还有更远处传来的“哗啦啦”水声,也许是小股流淌的溪流。
很和谐,也很自然……
【但,这里就像是一座开着门的房子——你走进里面,发现厨房的水池角落还有残余的水渍,浴室的龙头还在放着热水,每个房间的空调都被开到二十四度,每一盏灯都打开着。
但你找遍了房子的每一个角落,发现整座房子里都没有人。
再进一步探索后,你甚至发现这个房子里没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厨房的冰箱里放满了封贴着保鲜膜的食物,看上去像是刚刚从便利店买回来的分装菜,但每份封膜上都看不到标签。
所有厨具和餐具都崭新地摆放在架子上,案板上没有刀痕、锅底没有焦黑的烧痕。茶几上的果盘上明明已经落了很厚的一层灰,其中的水果却完全没有久放后干瘪失水的质感,看起来还是很新鲜。】
……
这个地方的“静”指的就是这样——明明在自然里和谐地呈现着,乍一眼看起来也很合理,却又掺杂着一些与场景相互抽离的,完全不符合生活常识的,让人无法理解的要素。
“完全不像是一个紧靠着王都的区域……”
安苏有些毛骨悚然。
“秽民呢?”
他很困惑。
“不是说秽民占领了一部分的博德恩之墙吗?这一带围绕着墙根的区域都被王都军队占领了,根本没有秽民的活动空间。
至于墙外……
“我在墙外这都起码走出去好几里了,别说营地,连人脚印都没碰见一个。
这样看来,安苏觉得自己是走错地方了。
秽民的聚集地应该不在这个方向。
安苏只能叹了口气自认倒霉,他顺着来时的道路原路返回,重新前往神墙的另一面,也就是王国的东部。
走着走着……
安苏突兀地停住脚步。
“不对劲……”
他皱起眉头:
“我一路深入,也才走了五分钟……”
“现在原路返回,我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十几分钟了。”
来与回的两个过程里,安苏给自己上的增幅buf完全一致,不存在什么速度上的变化。
【不是吧……】
安苏用深呼吸调整着心态,他唤出了许愿术式。
“我要回到王都……”
愿望的尘路只是形成一个雏形,然后就开始在光里反复重组。
最后散成一团没有意义的灰尘。
许愿术失效了吗……
【弥赛亚,告诉我现在的时间。】
【——】
系统的面板从虚空中闪现一瞬,又像接触不良一样地熄灭了。
【弥赛亚?】
【我在。】
令人窒息的寂静没有持续多久,弥赛亚幽幽的声音还是像不可违抗的底层规则一样,平稳又坚固地在安苏耳边响起。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安苏也是长舒一口气,稍稍安心了一些。
【我知道你在,现在几点了?】
【……】
弥赛亚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短暂的沉默后,他给出了一个令人错愕的答案。
【这里没有“时间”的标准。】
【?】
安苏在原地愣了好几分钟,试图理解这句话。
什么叫没有时间的标准,这也与“失却”有关吗……
突然,恍惚中的安苏仿佛注意到什么,他揉了揉眼睛。
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脚印。
这个脚印的方向与安苏行走的方向相反,但莫名地让安苏感到熟悉。
他转过身,试着把自己的脚放上去。
鞋子与脚印完美地切合在一起。
……
“?”安苏愣愣地朝着远处看去,反向的脚印一路向着视野的尽头延伸。
他又茫然地扫视四周——周围的一切都似曾相识,陌生里透着熟悉。
直到他看到前方被压弯的一从蕨类,显目地向远处延伸出很长的一条道路。
【这里是我来的地方……】
隐隐间,安苏越过了一道倒映着世界的分界线,“外界”于此断裂,在【▓▓】的力量下泾渭分明。
犹豫片刻,安苏顺着反向的脚印继续前进。
走着,走着……
他不自觉地抬起头,嘴巴无意识地张到极限——
一道仿佛遮蔽天地、横跨寰宇的巨墙伫立于他的面前。